二公主周岁宴过了,下一场便是钟粹宫三公主的周岁宴。
钱贵人拿着绣绷飞针走线,绣绷上绷着的是一块杏色的料子,上面绣着玉兔拜月,这是中秋节之前就绷上的图,本该在中秋之前绣完,可为了训练女儿抓周,这才耽搁了。
绣着绣着,手速慢了下来。
“主子?”旁边劈线的宫女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
钱贵人举着绣绷的手垂落在膝盖上,视线落在窗外的明月上面,刚过了中秋,月亮还是很大很圆也很亮,钱贵人满心都是茫然,似乎看不清前路。
“你说,三公主抓周抓什么好呢?”她可没那么好的翡翠牡丹簪子,更没有珍贵妃在旁边说好话。
她的三公主这般健康可爱又活泼,要怎么才能越过二公主得到陛下的喜爱呢?
“主子不是说叫三公主抓女则女训么?”小宫女嘴里还含着线头,说话有些囫囵不清,手指却很灵活,用小拇指上刻意留的有些尖长,更方便她劈线。
只是指甲长了,主子就不许她碰三公主了,怕她指甲不小心再划伤了公主。
“女则,女训……”
钱贵人喃喃:“又哪里比得上翡翠牡丹簪,到底是我大意了。”
她时刻都在自省,总想着能在这深宫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她一直都觉得,唯有延禧宫那个同样生了个健康公主的孙常在是她的对手,武常在,不,武嫔不过是个运气好的蠢货,谁曾想,到底看走了眼。
许是傻人有傻福。
那武常在竟真巴结对了人。
“可主子不也说了,只要公主日后长成端庄贤淑的性子,陛下定会喜爱么?”小宫女不是很懂自家主子的烦忧,在她心中,三公主虽比不上大公主得宠,却也不是二公主那个病秧子能比的。
如今之所以这般给武嫔娘娘做脸,不过是还没看见三公主罢了。
钱贵人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拿起绣绷开始绣花。
她也想自己的女儿像大公主那般肆意快活,可人贵有自知之明,她的三公主……没有那般肆意的资本,她能做的,也只有好好教导女儿规矩,让她在这些公主中能够脱颖而出。
她出身民间,自是知晓民间对女子的要求多苛刻。
大公主这样的性子,可以做一个好公主,却做不好一个妻子,不过,人家有底气,哪怕和驸马关系不好,还有哥哥弟弟护着,未来自是一片光明,可人都怕对比不是么?
皇帝的女儿也不可能一辈子住在深宫,早晚要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
宫里人会看公主的身份,哪怕大公主再跋扈依旧有一群人哄着捧着,可宫外呢?宫外的老百姓可不管公主的母妃是谁,他们只会觉得,大公主跋扈,而三公主……贤淑良善。
钱贵人只要一想到,未来自己的女儿在民间的名声会比大公主要好,就忍不住激动颤抖。
隐忍了一辈子,图的不就是那么点儿名声么?
“主子,明儿个陛下定会有赏赐下来,也不知会不会跟武嫔娘娘差不多。”小宫女劈线的手渐渐变慢,语气也扁的踌躇:“若与武嫔娘娘的差不多,咱们还像从前那般么?”
钱贵人淡淡应了一声:“嗯,树哥儿如今正到了关键时刻,咱们总要把他供出来才行,有个官身的舅舅,三公主日后才会更有底气。”
那珍贵妃不就是因为娘家兄长读书得力,这才叫她在后宫更有底气么?
“可……可主子也不能将大半银钱全部送回去啊,您好歹……留点儿傍身银子,日后有个万一也能拿来急用。”
钱贵人摇摇头:“我在这宫里不愁吃喝的,也不得陛下宠爱,便先再熬一熬吧,等树哥儿考取了功名,咱们的日子也能宽裕些。”
可问题是,考功名当真那么容易么?
小宫女欲言又止,到底没再开口。
钱贵人这边还算岁月静好,其它偏殿的答应们就热闹多了,一个个的都在张罗着明日要穿的衣裳,贾元春也不例外,她拿出珍藏的好料子,又花了大把的银子,才叫绣娘半个月内赶制出了一身新衣裳。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整个钟粹宫就动了起来,一群女人各有各的手段,竟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等到了吉时,水琮和阿沅又穿着一套崭新的情侣色常服来了,结果刚一站定就被香风扑面。
水琮登时脸色一黑,而阿沅则是一时不察,被扑了个正着,连忙侧过身去用帕子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水琮下意识地给她拍拍背。
视线却阴恻恻地落在钱贵人身上。
“今日是三公主的好日子,你们这是扑了多少脂粉?可曾为公主想过?本宫进了门都被呛着了,更别说三公主还是一个婴孩,肺腑稚嫩,本宫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昏了头了。”
阿沅缓过劲儿就开口大声斥责。
一群小答应顿时噤若寒蝉。
唯有贾元春一脸淡然,丝毫不惧怕的样子。
斥责完了,阿沅才跟水琮请罪:“陛下恕罪,是臣妾逾距了。”
“无妨,爱妃也是关心公主。”
水琮牵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又回头看向同样脸色冷沉的钱贵人,只见她难得穿了一身浅色衣裳,发髻上戴着一整套头面,妆容齐整,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妍丽。
只是此时她脸色难看,眼圈微红,显然也是被这些答应们给气坏了。
武嫔作为宫里位份第二高,又有公主傍身,性子又莽,这会儿便当然不让地冲锋陷阵了:“还不快去将身上的味儿给去去,可别误了公主的吉时。”
小答应们羞的满脸通红,急急忙忙地便退下了,一个个扶着宫女的手跑的飞快。
很快,偌大的正殿内,便只剩下承乾宫与景仁宫的三位贵人和贾元春了。
贾元春并没有扑香粉,她做事向来妥帖,在这样的场合从不会出错,以前在家中时,老太太和太太都教导过这方面的礼仪。
“这位是……”
阿沅看着这个生面孔,不由有些意外:“这个妹妹倒是不曾见过。”
贾元春立即屈膝行礼:“奴婢给珍贵妃娘娘请安,奴婢是钟粹宫答应贾氏。”
“贾……”阿沅先是一怔,随即好似才想起来似得说道:“本宫倒是听金姑姑提了一嘴,只是今年事务繁多,一直未曾有空召见,等日后空闲下来,再请贾答应去永寿宫叙旧。”
‘叙旧’二字一出,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了贾元春身上。
尤其钱贵人,眼神冷的好似含了冰。
贾元春内心窃喜,面上却是不卑不亢的再次屈膝行礼:“是。”
水琮瞥了贾元春一眼,他居高临下,自然能看出贾元春眼底深藏的野心,多少有些不耐,却也不愿当着其他人的面反驳阿沅,便拉着阿沅的手往主位走去。
阿沅方一落座,便招呼钱贵人:“正好吉时未到,贵人将三公主抱出来给本宫与陛下瞧瞧,本宫也许久未曾见过公主了,想来比以前奶娃娃的模样要大上不少。”
钱贵人一直黑沉沉的脸这会儿才又重新绽放了笑颜。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知晓珍贵妃这话是想叫三公主在陛下跟前露露脸,这会儿她反倒有些庆幸那些答应们满身香粉了,不然得话,陛下只过来看了三公主抓周就走,又哪有时间与三公主培养感情呢。
于是赶紧叫奶娘将三公主抱了出来。
阿沅也很给面子的接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今天是三公主的好日子,所以三公主打扮的很喜庆,因为身体康健,头发都是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小脸儿也肉乎乎的,瞧着就喜人。
阿沅往水琮身边凑了凑,笑道:“陛下您瞧,咱们三公主多可爱。”
水琮也很给面子的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发。
“她瞧着比平康壮实。”
“平康公主胎里受了罪,这孩子却是顺利生产,自然是十分康健的。”阿沅捏了捏孩子软乎乎的小手,只是许是平时不常见生人,孩子有点儿认生,这会儿总是回头看乳娘。
阿沅笑呵呵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脑瓜,视线却在钱贵人与乳娘之间看了一个来回。
有意思。
钱贵人可是宫里出了名的疼爱孩子,明明东六宫的公主有三个,但任谁提起来,都会着重提及三公主,因为钱贵人对三公主的溺爱,经常有嫉妒的小答应在御花园里讽刺。
为此紫衣嬷嬷可是经常跟金姑姑吐槽呢,毕竟这些小答应吐槽的同时,还会磋磨御花园的花花草草。
很快,吉时已到,那些换衣服答应们只回来了寥寥几个,大部分没回来,那些人只能说倒霉了。
三公主中规中矩地抓了《女则》这本书,又抓了《诗经》,钱贵人松了口气。
阿沅则是笑道:“看来咱们三公主日后是个大才女。”
“女儿家贞静点是好事。”水琮附和着说道,只是表情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自然也没有晋封钱贵人的位份,只给三公主赐了名,为‘临颖’,意为‘稳重文静,端庄大方’,正是钱贵人对这个女儿的期许。
阿沅见钱贵人不理解,还小声为她解释了一番。
“此名大气高贵,可见陛下是极用心的,贵人千万莫辜负陛下的期许。”
钱贵人眼圈红红,连连点头:“奴婢谢陛下隆恩。”
她这一刻才放下心来,可见陛下也觉得她做的是对的,觉得女儿就该这么养。
抓了周取了名,水琮与阿沅相携离去,那些刚换了衣裳回来的答应们面面相觑,到底心中恼恨,言语中对钱贵人讥讽不断,更是拿大公主的宠爱来鄙视三公主。
钱贵人倒是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重新换上那老气的衣裳,耳房里的贾元春则是捏着笔抄佛经,晴儿给她磨墨,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心疼极了。
“姑娘歇歇吧。”
“不妨事,等两个皇子过了周,贵妃娘娘肯定会召见我,多抄一些佛经也能彰显我的诚意。”
她回忆两个公主周岁宴上珍贵妃的表现,着实像极了老好人,只是贾元春却十分不信,好人是上不了高位的,能做到贵妃,那个珍贵妃定有过人之处。
次日便是孙常在所育的四公主周岁宴。
连续三场周岁宴叫东六宫的主子们身心俱疲,尤其昨日刚被训斥过,今日一个个打扮的十分清爽,且身上一点儿异味都没有,孙常在也不敢多言,只觉得每次轮到自己时,都跟邪了门似得清心寡欲。
水琮对四公主也没表现出偏爱,却给取了个名,叫‘安宁’。
这也是孙常在对四公主的期许。
自此,三个公主的周岁宴就全过了,阿沅又攒了一波好名声,因为陛下显而易见地不待见这三个公主,若非珍贵妃慈母心肠,周岁宴办不办都不知晓,说不得只能私下里自己宫里热闹热闹。
很快,到了重阳节,两个小皇子的周岁宴开始了。
与几个公主不同的是,小皇子的周岁宴后宫妃嫔一个都没有资格参加,阿沅穿着贵妃吉服,和皇帝共同端坐在上接受朝廷命妇们的跪拜。
至于皇后?
不巧,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不仅小皇子们的周岁宴她没能来参加,就连那三个公主,都没机会给她们的嫡母磕头请安。
小皇子们的周岁宴办的极其盛大,龙凤胎也一直陪伴在水琮与阿沅左右,水圣小小的一个人儿,行事稳重,说话言之有物,仪态更是端方清正,而庆阳则是表现的格外的聪慧可爱,活力满满,对两个弟弟更是爱护有加,一整个晚上要么在母妃身边,要么就去陪弟弟,叫下面坐着的命妇们眼热不已,不少人家都已经开始盘算起家中年岁相当的孩子,看日后有没有机会能够尚主。
这可是入住了凤鸣阁的公主啊。
陛下定是宠爱至极,日后要给封邑的,若是能尚了大公主,自家的孙子日后便能继承封邑,万一下一任皇帝……那自家的孙子,日后还会多个皇帝舅舅,那可就真成皇亲国戚了呀。
只要想到这一点,就没有人家不疯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