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走到门前便听楼中热闹, 看来今日有贵客。”
人未至声先到,清朗如风的声线传来,邀月楼中人纷纷往门外看去。
君子清雅如兰, 笑容和煦, 一身月白素衫, 头戴银冠,腰间青环佩。
他漫不经心看了眼满地零落的宝物和倒塌的柜台, 缓缓踏入楼中。
这张脸, 南烟见过的。
之前陌渊幻化成逐月仙君温卿容骗过她和邺漓,绑走他们做人质, 用的就是这张脸。
陌渊是假扮的,而眼前这位,是真真正正的逐月仙君——温卿容。
温管事又惊又喜, 连忙迎上去作揖,“属下拜见仙君,仙君安好。”
南烟眼神微动, 惊疑地盯着温卿容看, 邀月楼的人怎会对上清域的仙君自称属下?
岂非, 他和玄翳一样……
温卿容不应温管事的话,凉凉道:“温管事, 你是我挑的人, 你这声属下,让本君惭愧啊, 你若管不好生意,这管事也不用当了, 另寻能人吧。”
望着满地狼藉,温管事难以自辩, 狠狠剜了南烟和陌渊一眼,对温卿容控诉道:“属下管理不善,有负仙君所托,但今日之事,全是野蛮之人不守邀月楼规矩,有意挑衅其他贵客所致!”
他指着陌渊,说:“就是此人动手毁坏了楼中物品,还有他身后的同伙,仙君明查,我邀月楼的规矩天下尽知,偏偏此行人野蛮无礼,有意作乱,是刻意挑衅我邀月楼啊!”
有了温卿容在此,其余看热闹的修士更不肯走了,都想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楼中侍者都向着温管事说话,连连点头为其作证。
温管事见逐月仙君朝着闹事的几人走去,他狠狠松了口气,跟在后面,添油加醋说:“方才这几人伤了青鸾神族嫡系二公子新娶的毓蓉夫人,毓蓉夫人有孕,看样子好些凶险,这几人在邀月楼如此做,是有意要离间我们邀月楼和青鸾神族的交情啊!届时青鸾神族追责如何是好,仙君必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温卿容听后轻笑一声,含着笑看向陌渊,“又见面了,寂尘尊上。”
他声音里夹杂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语调拐了好几个弯。
寂尘两个字一出,周遭静了一瞬,随后吸气声四起。
谁人不知,寂尘,乃是当今魔尊陌渊的尊号。
温管事显然也知道,他双腿一软,控制不住后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
陌渊双眸一沉,寒意仿佛能凝成霜剑插穿面前的人。
“温卿容,很好。”
温卿容当众抖出他的身份,指定是没安好心了。
见事态不对,陌渊和温卿容对上,颇有些针锋相对之势,南烟走上前,挡在陌渊前面,拿出令牌举在温卿容面前。
她说:“我们此次前来只为打探些消息,发生冲突实属意外,更是自卫之举,请逐月仙君行个方便吧。”
“玄翳连令牌都给了你,他是真疼你啊。”温卿容目光在南烟脸上停留片刻,唇边笑意带着一些看不清的深意。
南烟大概猜出温卿容与她是什么关系,很明显,温卿容也知道的。
南烟继续说:“青鸾神族若是寻人问责,我们自会承担,不会连累到邀月楼,仙君不必多虑,今日我们来,本有其他事要问,只是……”
她看了眼心惊胆战后退的温管事,平静道:“温管事对青鸾神族这般交好奉承,心有偏向,我就算拿着令牌也必然用不动他,有些话便不必问了。”
说完,她对身后几人摆了下手,示意离开。
“走哪去。”温卿容抬手拦在南烟身前,眉眼笑意退散,声音发冷,“你是邀月楼的主人,手下人不听话就处置了,哪有主人被逼走的道理,你故意这样说,哪里是退却,是在讽刺于我,让玄翳知道了,还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帮着外人欺负你。”
南烟哑然。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温卿容太会曲解了,他帮着谁都和她无关,虽是血缘上的哥哥,但他们从未见过,根本没有什么兄妹之情。
温卿容说话声音不小,邀月楼内的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南烟,议论纷纷。
大家都以为逐月仙君是来算账的,毕竟众人都知道,逐月仙君是玄翳妖君同母异父的亲弟弟是,邀月楼一直是由兄弟两人共同管理的。
谁承想,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妹妹?耀月夫人何时生了个女儿?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后面,本就心虚的温管事冷汗直流,颤颤巍巍地看向南烟,跪下不停地叩首,“小人瞎了眼,不认得大小姐在此,大小姐赎罪,赎罪!”
这么多人看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温卿容几句话当真是将他们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这下好了,谁的身份都藏不住了,大家一起扒皮。
南烟不理会求饶的温管事,她本来也没在意过这个温管事的话,只盯着温卿容的眼睛看,有些不解。
不解温卿容眼中隐隐的恨意从何处来。
“仙君还有话要说?”南烟问。
“上楼说。”温卿容抬步往二楼走,随手对身后的护卫们比了个手势,护卫们听令而动,遣散了邀月楼里的的客人,并将温管事押了下去。
邀月楼二层是宴客厅,寻常客人是无法上来的。
温卿容轻车熟路进了宴客厅,等南烟几人都进来后,轻微一抬手,大门就自动阖上。
“仙君是什么意思?”南烟问。
温卿容扫了眼南烟身后的邺漓和楚云朔,没有说话。
南烟:“他们都不是外人,仙君有话尽管说。”
温卿容收敛了眉眼中的温和,转眼风霜雨雪,气势低沉。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温卿容看向南烟,眼中恨意清晰,悲切又痛恨,“你害了阿娘一次,还要害第二次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南烟不懂,什么叫她害了阿娘一次,如今还要害第二次?
玄翳说过,阿娘在闭关,并无危险。
温卿容冷笑,又看向陌渊,“陌渊,为何突然违约?人在哪,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陌渊沉默片刻,说:“我们的约定就此作罢。”
温卿容咬着牙,猛然走到南烟面前,攥住了南烟的手腕,“你说,你对陌渊说了什么,自从你去了魔界,他就变了。”
陌渊和楚云朔都阴沉了脸,死死盯着温卿容,齐声开口。
“放手!”
“你要做什么!”
南烟抬了抬手,示意孩子们冷静,然后扭头面对温卿容,冷静道:“温卿容,你到底要说什么,有话直说。”
温卿容:“陌渊这么护着你,他居然没有告诉你,我们早便结盟,准备在魔界截杀应淮。”
他们的目的是帝尊之位,并非执意要应淮的命,只是应淮必然挡在应崇面前,所以应淮必须死。
但自从南烟到了魔界,原本商量好的截杀便一推再推,最后温卿容干脆联系不上陌渊了。
他要的海晟也没有送过来,被陌渊扣下了。
温卿容知道南烟曾是应淮的侍女,两人有些猫腻,这几日得知南烟又和陌渊搅在一起,他就笃定这事与南烟有关。
南烟震惊,不只是她,邺漓和楚云朔也都愣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屋中死寂无声。
一直安安静静趴在二哥怀里的小欢儿挣扎着落地,跑到陌渊身边,拉住了陌渊的手,问:“三哥哥,你快说,你没想杀阿爹,对不对。”
陌渊沉默。
温卿容蹙眉,诧异开口:“什么阿爹?陌渊,我们结盟这么多年,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他知道陌渊恨应淮,也是因为如此,他们才结盟。但他从来没问过,陌渊为什么会恨应淮。
“如你所见,应淮,是我生父。”陌渊声音平静,“之前我以为是他负心薄情,后来才知是误会,所以,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此作废。”
南烟轻而易举推开温卿容,走到陌渊身边,双手握紧他的手臂,“阿渊是我和应淮的孩子,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之前是我不甚弄丢了他,我和应淮愧对他,自会补偿,我们是一家人,血脉至亲,无论之前有什么约定,我们都不会骨肉相残!”
温卿容神色变幻,气愤、震惊、痛恨。
他不能不恨,“至亲?他是你的至亲,阿娘就不是?她因生你体虚,重伤魂飞,我好不容易等到聚魂灯现世,你又要阻拦阿娘聚魂,南烟,阿娘千不该万不该,就是生下你这个孽障!”
南烟心神一颤,双手抓紧,“她……她怎么了?”
温卿容闭眼,缓缓道:“她生下你之后受歹人所伤,我寻到她时,性命垂危,我求师尊保住了她的身,但魂魄散了大半,无法苏醒。”
“两百年了,若是再拿不到聚魂灯,她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邺漓记得应淮说过,聚魂灯在无上天宫,“所以,你拿到聚魂灯的条件,是凌霄神君身死?”
“是。”
温卿容继续说:“不只是应淮的命,无上天宫还要海晟活着回去。”
他暂时杀不死应淮,总要找把海晟带回去,稳住无上天宫那边,想办法先把聚魂灯拿到手里。
南烟静了许久,一颗心揪着,无法冷静。
自从玄翳说了耀月执意生下她之后,她便无法保持着过往的冷漠淡定,玄翳说阿娘将要出关,很快就能见到,南烟心中隐隐期待过,想看看传说中耀月夫人,执意生下她的母亲,是否真的,真心爱护过她。
陌渊感受到身边人心绪不宁,他反手握住南烟的手臂,问温卿容:“最迟,还有多久?”
“两个月。”温卿容咬牙切齿,“就算海晟交过去,应淮不死,他们也不会轻易交出聚魂灯。”
南烟定了定神,坚决道:“你目光所及,都是我与应淮的孩子,你最好断了对他不利的念头,我不会杀死我的道侣,我的孩子也不会对父亲动手。”
“但为了我们的母亲,其余的事,我们可以商议,无上天宫不知道阿渊和应淮的关系,你们的计划,可以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