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翳轻咳一声, 单手覆在身后,用以掩盖心中那一丝紧张,面色镇定地说:“他们不太清楚, 但我知道, 母亲生产时遇到些意外, 伤了元气,她便将你放在我这里一段时间, 约莫一两年, 后来南宫家的人才来将你接走。”
那时候南烟太小,还没有记事。
其实当年, 母亲遇到麻烦,是想将南烟交给他带着的,奈何那时玄家不由他掌握, 内有同族兄弟夺权,外有世家争端,他不能带着一个孱弱的孩子在身边, 尤其这个妹妹还不是玄家血脉。
所以后来母亲传信来, 说将妹妹交给南宫家的人带走, 玄翳便同意了。
从当年分别之时起,他们便是陌生人了, 她是南宫家的人, 认南宫寻和南宫明若为父母,而他十分厌恶南宫家, 兄妹殊途,也没必要再见了。
玄翳从没想过找她相认, 这次相见,是意料之外。
南烟的手轻轻搭在龙蛋上, 目光温柔,轻声道:“妖君,南烟自小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我这一生,只有亲生子女是我最亲的人。”
她这样说,玄翳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玄翳没听进去南烟撇清关系的话,唯一让他惊讶的,只有那句无父无母。
“无父无母?”他瞬间变了脸色,攥紧了手,“什么叫无父无母?南宫寻和南宫明若不是你的父母吗?”
南烟困惑地抬头,没懂玄翳在说什么。
“生而不养的人也是父亲吗?至于明若夫人……她是南宫寻的妹妹,并非道侣。我自小在神剑宗外山长大,所有在那长大的半妖,都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儿。”
各大宗门都有内外之分,外山弟子是什么地位,一听便知。
“什么兄妹,南宫寻又不是南宫家亲生的,童养夫罢了。”玄翳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问:“你说你是孤儿?在神剑宗长大,所以说南宫寻和南宫明若没有将你养在身边?”
“那些人,均与我无关。”南烟不知道南宫寻和南宫明若的事情,应淮没和她讲过,不过他们怎么样也和她没关系,她过好她自己的就是了。
玄翳还想再问,却被后面的应淮叫停。
“前尘往事,多问无益。”
玄翳彻底黑了脸,目光沉沉看着应淮,扬头点了点门外,示意他们出去说。
*
“耀月当初既然把她送给南宫家,那她便与你们无关,之前种种都过去了,何必追问。”
应淮不想与玄翳多说,单独说两句只是不想玄翳在南烟面前提起这些,徒增伤感。
玄翳气怒,压不住声音,“当初南宫家来接她的时候承诺过,待南宫寻和南宫明若成婚,南烟就当是南宫明若亲生的,他们会好好将她养大。”
要是没有这样的承诺,他怎么会让南宫家的人将南烟接走,当年他是不方便带一个孩子在身边,但也不是不能养,只是觉得南烟跟着他危险,而且南宫寻修为高,在上清域有些地位,这才将她送走。
早知道南宫家这群恶心东西会这样折辱她……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应淮神色渐冷,道:“南宫寻和南宫明若尚未成婚,当时南宫寻被上清域派去荒墟驻守,他怎么可能养孩子,南宫明若那副身子,更不会养,而且谁会悉心养育道侣和别人生的孩子,南宫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收容她的意思,世家傲慢,鄙夷妖族,你但凡多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谁给你的承诺,竟能信誓旦旦说出这样一番话。”
给了这样的承诺将南烟接走,但又不能善待,将她驱逐门外做了孤儿,真是好狠毒的心。
“南宫静竹。她是南宫明若的双生妹妹,母亲才信她。”
应淮垂眸沉思,冷笑扯唇,“那你就是寻仇也找不到人了,南宫静竹已经死了很多年。”
不过南宫家的有些人,应该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南宫明若知不知情,之前在云海宗那些话,有没有表演的成分。
玄翳气极反笑,“南宫家,都是好样的。”
干脆说不养就算了,总之他们几个都能养,好言好语带走了又折辱是什么意思,本就结怨,如今是彻底结仇了。
玄翳周身气势极冷,想了片刻,又问:“神君神通广大,如今也任由南宫家随意折辱她,看来这真心,不值几两重。”
“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提醒,而且,等从妖域回去,我和阿烟就会成婚,她该有的都会有,不用你操心。”
应淮也是今天才知道南宫静竹办过这样的事,从前还以为,耀月玄翳这边和南宫家一样,都不愿意养一个因意外而来的孩子,所以才会将南烟驱逐。
南烟本与南宫家无关,南宫家不喜欢没问题,厌恶也正常,别动手去害就行,现在看来,竟是存心要她落到为奴为婢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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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龙蛋会很大,她怎么这么小呢。”楚云朔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里面像是有小龙的样子,也就比两个巴掌大一点,这哪是龙啊,蛇蛋还差不多。
邺漓看了好久,缓缓道:“这已经是一个婴儿的大小了,是不是要破壳了?”
楚云朔很吃惊,“这么大点能破壳?爪子都长不全吧。”
邺漓嫌弃地看着他,“你懂什么,谁说应龙族生来是龙形的,是人形啊,就跟灵族婴儿一般,很小的。”
“哦。”楚云朔点点头,继续盯着龙蛋看,没忍住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
他就碰一下,坏不了吧。
“嘶。”细小的裂痕声传来。
楚云朔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这龙蛋竟然从他手指碰触的地方裂开了一条细缝,眼下,缝隙竟然越裂越大,已经蔓延出了好几条刺眼的纹路。
“坏了……”楚云朔立马抓住邺漓的胳膊,急道:“她不会坏了吧,快点,给她治好。”
邺漓:“……”
“你好欠的手,碰坏了吧,一会阿娘回来,你想想怎么解释吧。”
楚云朔更急了,“你别说了,快治啊!”
邺漓抿住双唇,抬手遮住半张脸。
“你怎么不说话,快点啊!”楚云朔急得冒火。
他只是轻轻一碰,分明没用力啊!怎么就要碎了呢,这蛋还没长好就碎了,不会要出事吧。
“怎么了?”
好巧不巧,应淮推开门进来。
他看这两人神色不对,以为龙蛋出了什么事,心立刻提了起来,匆匆走近。
看见龙蛋上面有裂痕,应淮略微挑眉,眼中有些惊喜。
只是这两个小子怎么脸色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楚云朔。
应淮看向楚云朔,此时楚云朔正心虚,紧紧绷着脸,低声道:“我就是轻轻一碰,她就……裂了,我不是故意的。”
应淮:“??”
他看了眼邺漓,又看回楚云朔,“龙蛋外壳坚硬,你轻轻碰一下就能碰碎?我活这么多年,头次见到这样稀罕的事。”
楚云朔愣了愣,“那她这是……要破壳了?”
“应该快了吧。”应淮说。
裂了缝就该快了,应是没有几个月就要破壳了。
龙蛋破壳短则几月,长达数十年,但这个出生都百年了还没破壳,孵化时间确实有些长。
楚云朔长舒口气,转头狠狠瞪了眼邺漓。
真烦,故意吓他。
应淮看着两人搞怪的神色,低头勾唇,轻轻摇头,“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差不多。”
楚云朔刚刚是急坏了,现在是气坏了,自觉脸都丢光了,也不看龙蛋了,拿起剑往外走。
“云朔。”应淮叫住他,神色如常,“今夜拍卖会,我和你娘去会上看看,你不能走,得留下来看你妹妹。”
“妹妹?”邺漓和楚云朔同时开口。
“嗯,是个妹妹,就是不怎么乖。”应淮敲了敲蛋壳碎裂的地方,力道并不轻,敲得当当响,教训道:“老实点,别给你哥哥吓着了。”
这小丫头不老实啊,故意吓唬人呢吧,但也有可能是想和哥哥打招呼,就是不小心把哥哥吓到了。
说完,他慢悠悠往外走,经过楚云朔时,这小子依旧不正眼看他,不友善地翻了个白眼。
楚云朔虽然对应淮态度不好,但还是听话了,没离开房间一步。
最近应淮话很多,真烦。
*
拍卖地在万鬼城最中心的拍卖楼中,一整条街都是邀月商会的产业。
南烟和应淮要来参加拍卖会,玄翳得知后赶过来,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厢房,还给拿出一块令牌。
“不用拒绝,本来就是你的。”
之前玄翳以为南烟做了南宫家的大小姐,有世家依靠,肯定不缺这些,自然不会主动去相认打搅,但现在不一样了,南烟自小漂泊孤苦,他也有一份责任。
“这令牌可号令邀月商会,三域之内,只要是邀月商会的产业,随意取用调遣,那两个人不用这个,我也用不上,你拿着吧,商会今后,也交给你管理。”
玄翳口中的另外两个人,是耀月夫人的另外两个儿子。
南烟不接,“我不会管商会,商会搁我手里,应该没两天就散架了。”
“收着吧,人都安排好的,我还替你管,你需要的时候用就行了,一会不是要去拍卖场么,随便什么东西,无论价钱,想要就拍。”
南烟摇头,“我不缺灵石。”
“是你不缺还是他不缺,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是物归原主,不是白送给你,母亲的东西,都是要给你的。”玄翳提到耀月,语气沉了许多,“她闭关养伤,尚未苏醒,等她醒了,会来跟你解释的。”
南烟终于抬眼看他,无奈笑笑,“按妖君所说,所有人都没错,大家都有难言之隐,我是谁也不能怨,要怪就怪天意弄人,阴差阳错,是我运道不好。”
她这辈子没怨过谁,恨过谁,原本对父母无感,现在知道这些事情后,倒是平添一些怨气。
“多谢妖君厚爱,这东西我拿不起,请您收回吧。”
说罢,南烟侧身走过,往拍卖场那边走。
应淮欣赏两眼神色阴翳的玄翳,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跟上南烟。
拍卖会已经开始,坐席已经坐满的人。
虽是黑夜,但八角穹顶的夜明珠发着荧荧之光,既能让客人们就看清场地,又不会夺了拍卖台上的被众多光晶辉映耀眼的宝物。
两人入座,南烟左右看了看,低声说:“最前排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是楚家的小姐,估计她身边那些人也是楚家人。”
要不是因为楚家的人来拍卖会,他们俩就不过来了。
应淮轻抚南烟的发丝,微笑道:“杀了他们?”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倒也不用全杀了。”南烟撑着下巴凝思,笑吟吟道:“除了那个给云朔下毒的长老,其他人就算了吧,不过这里动手不合适吧?”
“你也说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孩子报仇,还分时机和地点?”
“拍卖场上闹事不好吧,还是要叫云朔出来,让他亲自认认仇人,万一有人与他交好,误伤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