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知道在屋外等了多久, 从日暮到天亮,一夜过去,里面的人没有出来, 他们便一直守着, 始终不曾离去。
天青谷四面环山, 抬眼望去,满眼青翠, 烟雾都泛着一丝青色, 天光破晓,红彤彤的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 驱散了笼罩着青鸟山脉的青雾。
修行之人可以不睡觉,只要灵力够用,几天几夜不睡都精神奕奕。
日出时分, 南烟和楚云朔上了屋顶,坐在脊梁上仰望天边。
这是灵力最盛之时,南烟察觉到周身灵力涌动, 直接在房顶盘腿而坐, 闭目修练起来。
楚云朔在旁边南烟护法, 手执长剑,安静地看着她, 沉默守护在身边。
两人均是夺目的姿容, 一眼扫过去竟有些连像,不只是容貌, 就连气质都有些相似,默契感十足。
此情此景落入下面两人眼中, 神色各异。
绮荷听见楚云朔喊南烟为阿姊,便以为这两人是姐弟, 看见这番情景只觉得合情合理,觉得这对姐弟的手足之情真挚融洽。
云洹盯着他们看了几眼,淡淡移开视线,神色发冷。
他和南烟也相识了百年之久,说不上熟悉,但也比一般人了解对方,云洹之前一直不认为南烟为了一个妖族背叛师尊,其中必定有什么其他缘由,移情别恋什么的 ,这种话想想就不大可能。
世间男子,莫说修为容貌地位这些外在,就单论情谊,能有几个如师尊一般,洁身自好,身心如一。
除了南烟,云洹从未见过有其他女子可以靠近师尊半步。
明明一切都很好,没有阻挡,没有误会,为何南烟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跟着一个妖族叛逃,只要是个神智清醒的人,就知道要如何选择。
所以云洹一直以为南烟是被胁迫,或者有什么苦衷,可今日重逢,让云洹大跌眼眶。
他不是瞎子傻子,能看出来南烟真的很在意那个妖龙,她的眼神骗不了人,也没有刻意遮掩。
他们之间浑然天成一股默契,仿佛是一家人似得,他们这些外人都插不进去。
云洹不得不相信,南烟当真已经背叛了师尊,她真的变了心,喜欢了上了别的男人。
可是为何?师尊这般强大,竟然也会被心爱的女子背叛?红尘万千,男欢女爱,当真就如纸一般脆弱,经不起推敲?
*
此时,南烟看似在修练,实则已经将神识沉入浮屠盘中,她不是自愿进来的,而是被浮屠盘拉进来的。
一进来,她便感觉浮屠盘中的小世界好似有些不一样了,看上去更大了些,灵气更浓郁了些。
“南烟,恭喜你,改变了妖皇屠戮灵域生灵的未来。”
清灵的声音从面前的菩提树中传来,这道声音难辨男女,不知何处来,但一入耳,便如清泉般从神识上流淌而过,带走尘埃,洗涤灵脉。
南烟察觉到灵脉隐隐发热,竟有重塑之感。
“是浮屠盘的器灵吗?为何我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到你?”
那道声音回:“我就在你面前。”
南烟望向前方,面前空无一人,只有一棵遮天蔽日的菩提树。
原来是树灵。
树灵:“浮屠盘乃上古神器,历代选中之主均是天道抉择,能普度众生,挽天地于水火之人,南烟,恭喜你通过了第一道考验。”
“第一道考验?所以后面还有更难的考验吗?”
“那是自然,浮屠盘不会随意选择主人,天道机缘既然落在你身上,那你必然是与灭世之人牵扯最深的人。”
唯有她,才能改变这一切。
树灵继续道:“你挽回妖皇坠魔的结局,是莫大功德,浮屠盘吸收天道恩泽,天地灵力,可为你重塑筋骨灵脉作为回馈。”
重塑筋骨灵脉是有代价的,虽然能极大增强吸收灵气的速度,天赋增强,但重塑过程极为痛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许多人都会在重塑过程中选择放弃,宁愿经脉尽毁也不肯继续。
选择权在南烟手中 ,若她不想重塑灵脉,树灵可以给予其他奖励。
南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当即选择了重塑灵脉。
她想要修练,要变强,只有这样才能不做孩子们的拖累,能承担起生母的职责,护住孩子们。
从前不以为意,现在梦寐以求,自从她得知了孩子们的结局后,她一刻不曾松懈,日夜修练,不肯放弃一刻空闲,但与云朔和邺漓比起来,她还是差得太远了。
*
天光大亮,日光驱散空中云雾,天清气朗。
南烟从浮屠盘中抽出神识,缓缓睁开双眼。
云朔依旧守在她身边,像是一尊巍然而立的石像。
不多时,屋门推开,邺漓缓缓走出。
南烟和楚云朔下了房顶,云洹和绮荷也走上前。
绮荷询问妹妹情况,邺漓如实告知,蛇毒已清,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静养几日就能恢复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上清域太虚州人士,名为绮荷,里面的是我妹妹绮霞,此番若不是天青谷仗义相救……”
绮荷叹了口气,认真道:“救命之恩定当竭尽全力报答,天青谷若有用得上绮荷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她拿出一块玉牌递给邺漓,“这是我族徽记,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用这块玉牌前往仙洲的问仙学府找我,当然,海州的云海宗也可,近期我们姐妹都会在海州参加海州盛会,恩人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
绮荷感激不尽,想答谢却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恨不得立马取一座山的灵石送给天青谷,但直接送灵石未免有些失礼,诚意不足。
邺漓摆摆手,打住了绮荷一大段感谢的话,他将南烟拉到一边,避开门口的几人,小声问道:“阿娘,那个人你认识,要不要留他们在谷中暂住,都听你的意思。”
屋里那个中毒未醒的女子伤了元气,不能立马挪动,估计需要静养几日,天青谷可以收容他们住几日,但若是南烟不想要这三人留下,他便即刻撵人,让他们离开。
反正人已经救了,仁至义尽了。
南烟当然不想留云洹在天青谷里暂住,但那对姐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她们提到了问仙学府和海州盛会,又说会报答恩情,南烟惦记着海州赛名额的事情,便有些犹豫了。
想了会,她道:“既然救了人,那就救到底,这份恩情得让她们认下,我们要参加海州盛会,但苦于没有名额,遇见她们正好,说不准她们将我们带进去呢。”
邺漓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送上门的人情不要白不要,这姐妹俩一看就不简单,尤其是那个姐姐绮荷,修为在他之上,年龄还比他小,恐怕是大有来头。
两人说定了,转头回去便为云洹三人安排了院子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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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漓将自己的院子让了出去,他院子里有个昏迷的不方便挪动,所以他干脆将自己的院子让出去给云洹三人暂住,他则是搬去了楚云朔那里。
楚云朔的院子与阿娘挨在一起,正合他意。
“应淮的亲传弟子?你是说,那个人跟你交手的人就是凌霄宫的云洹,应淮的弟子?!”
邺漓来了楚云朔屋里,屋中只有他们两人,楚云朔这才将云洹的身份道明。
楚云朔点头,“不然阿娘怎么会认识他,阿娘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神剑宗,她的旧相识除了凌霄宫的那些人还能有谁。”
他并不想将这几个人留在天青谷,要不是阿娘开口,他必然要撵他们出去。
邺漓哑然,无奈道:“罢了罢了,反正也就四五日而已,就让他住着吧,等那个昏迷的女子醒了就让他们离开,海州盛会的名额还没有眉目,我们也许用得上他们呢。”
楚云朔冷笑:“那你有么有想过,云洹定然会将我们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万一应淮也在海州,找过来和我们算账呢?”
邺漓:“算什么账,当时在妖域是他自己离开的,也是他放阿娘跟我们走的,那时候都没算账,现在肯定不能了,心头血的事就算是过去了,他肯定不会来的,阿娘都敢将人留下,你还担心什么,放宽心吧。”
“但愿如此。”
*
两日光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天青谷无事发生,没有有不速之客到访。
邺漓和楚云朔略微放心,将注意力放在了修练上,为海州赛做准备。
绮荷的妹妹绮霞已经醒了,昨日姐妹俩一起来楚云朔的院子里感谢邺漓救命之恩。
邺漓趁机问了海州盛会的事情,与绮荷多说了几句,绮荷是个聪明人,立马明白了邺漓的意思,她欣然邀请邺漓三人一起去云海宗参加海州盛会,并且为他们提供参加海州赛的名额。
参加海州赛的修士出自三域各大宗门家族,当然也有许多名额给了一些散修,绮荷为邺漓拿出三个参赛名额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然愿意帮忙。
这些小事与救命之恩相比,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两日南烟闭门不出,一直闷在屋子里研读浮屠录。
《浮屠录》是树灵给她的,是给历任浮屠盘之主的修练功法,此功法专门用于卦修一途,与其他修类无关。
南烟沉浸在浮屠录里不可自拔,废寝忘食地看着书中内容,恶补卦修知识,她没有卦修师傅指点,想要成为卦修只能自学,之前只是懵懂使用浮屠盘,不知要领,如今有了浮屠录辅助,学起来可谓是事半功倍。
知道绮荷邀请他们一起去参加海州盛会之后,南烟更加用功了,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定下三日后出发,在上路之前,南烟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需要找一处稳妥之地,让浮屠盘为她洗经伐髓,重塑经脉。
问过邺漓之后,南烟选中一处后山灵潭,她对邺漓和云朔坦白,要用秘宝在此洗经伐髓。
邺漓和楚云朔是不赞同的,洗精伐髓并不是小事,过程极其痛苦,南烟的修为并不高,现在洗经伐髓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万一她承受不住重塑经脉的苦楚……
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但南烟等不了,她必须在出发之前重塑经脉,越早越好。
邺漓和楚云朔只得支持亲娘的决定,在后山外面为她护法。
月光清浅,将后山铺上一层浮光,虽是深夜,也能借着月光视物。
楚云朔和邺漓在灵潭外设阵,将整个灵潭包裹在屏障内,认真守候在外面。
*
灵潭水面波光粼粼,水面灵蝶环绕,月光洒落,须臾,波纹荡开,一圈圈扩散开来,水面轻轻晃动。
白色的衣裙叠好,堆放在岸边。
水面如镜,映出一张潋滟面容,水浸乌发,青丝散开,浮在水面上。
浮屠盘悬在空中,灵力乍泄。
南烟闭上眼,感受浮屠盘的灵力一点点进入身体,在经脉中奔腾灼烧。
不过须臾,洁白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南烟忍耐着疼痛,但后面,疼痛越发加剧,仿佛经脉寸寸断裂,骨头被一点点捏碎。
疼痛难忍,痛苦的声音溢出唇瓣,声声颤抖碎裂。
声音传到结界之外,楚云朔和邺漓都忍不住转头张望,攥紧了手。
他们心神难安,恨不得代替阿娘承受苦楚,可惜修行是自己的事,谁也帮不了。
两人灼心之际,一道流光从结界后面悄然进入,无声无息。
灵潭四周古树擎天,流光划过,上方树枝颤动,几片树叶打着旋落入潭中。
南烟痛苦难耐,自然没有发现结界中进了第二个人,此时就在上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