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 暗室里的最后一缕日光消失,整个暗室渐渐昏暗下来,夜黑如墨。
南烟在地上打坐, 周身灵气环绕, 静默无声, 好似将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暗室的门被打开, 云洹提灯走入, 跳动的微光照亮了南烟半边脸。
她从地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 道:“云洹真君,你是来提审我的吗,我有话要对神君说, 今天的事另有隐情,我……”
云洹抬手止住了南烟的话,平静道:“今日之事我们都看在眼里, 你不必说了, 现在随我去栖霞阁, 在实情未查明之前,你就在栖霞阁禁闭, 不允许踏出栖霞阁半步。”
南烟不动, 望着云洹的眼睛,认真道:“难道云洹真君也认为我有残害同门之心吗?”
她与神君这几位弟子都是相识百年的人, 云洹待人疏离,从不与任何人深交, 但这么多年共事下来,总会是有些了解的。
云洹摇头, 公事公办道:“我不知道,南烟,我不是来审问你的,你心里有什么冤屈和苦楚,要去和师尊说。”
话落,他想了想,又说:“但从私心上来讲,我是更相信你的。”
而且他觉得,师尊也会相信南烟,必然会保下南烟,无论是因为私情,还是因为公正。
人与人必定有远近亲疏之分,二师弟和四师弟爱护小师妹,所以更愿意护着云夏,但云洹心里只有两件事,一个是敬重师尊,报答救命之恩,一个是练剑修行,追求大道。
在他眼里,南烟和云夏没有什么亲疏分别,都是一样的。
他会这样说,只是单纯从她们的品行上判断罢了。
南烟:“多谢真君,不知能否请真君替我转达神君,我想见他,越快越好。”
“好。”
云洹押送南烟进了栖霞阁,随后在栖霞阁周围布置阵法,又派了弟子轮守,忙完后便去了月华殿复命。
*
月华殿中,应淮听完云洹的汇报,挥挥手让云洹退下。
云洹脚步未动,说了南烟请他转达的话语。
应淮眉目依旧平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下文,垂眸看着手中书卷,好似不太在意南烟想要见面的请求。
云洹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行礼告退了。
他原以为,师尊待南烟格外宽容,是有些旖旎的心思,但现在看,却又有些不对劲。
许久,殿中只剩应淮一人,静到落针可闻,他才放下手中书卷,眸色一点点暗下来。
不久之前,他借着送固元丹的由头,夜里去了栖霞阁。
从走进栖霞阁起,他便觉得有些异样,可又不能确定。直到他靠近床榻,发现南烟在装睡,便更确定屋中有些蹊跷。
退出栖霞阁后,他并未离开,而是收敛了自身气息,在院外静候。
这一等,倒真有些收获……
南烟竟真的与妖族有联系,图谋着什么。
那夜后,他应下宗主乔颐的请求,每日去主峰看内门考核,昼出夜伏,他与南烟当差的时间错开,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二人没说过话,没见过面。
情爱于他而言,不过点缀而已,有没有都无妨,大道无情,修行一途本就是一条孤寂的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况且在上清域,在应龙族,这些背叛与恩爱,痛苦和欢愉的戏码,他看过无数次与之相同桥段,若非看破红尘,也就不会离开上清域,来灵域的一个宗门清净度日。
可是,自从那半妖少女来到凌霄宫后,一切都变了。
南烟年少时,比现在活泼得多。
她会在奉茶的时候打瞌睡,会对着他的饭菜咽口水,会背地里骂他冰山脸,脾气不好事还多。
她以为他听不见,其实到了应淮这个境界,即便声音再小,也能听到。
他觉得有趣,常常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小表情和小动作,故意引她生气憋屈,看她背地里哭,又想办法逗逗她,给她点好处,看她欢喜。
这么多年过去了,南烟稳重了很多,她学会将自己的神色隐藏起来,不再让他一眼看穿。可是有很多小动作和习惯依旧保留着。
有些事情一旦习惯就很难戒掉,例如观察她,留意她。
应淮以为他很了解南烟,所以才能引她动心,一点点靠近。原以为能在这方清净之地修成正果,永世相伴。
可未曾想到,他终究还是没看透她。
闭关一百年,所有事都变了,她也变了。
————
栖霞阁外被云洹布置了好几道阵法,鲜少有人能绕过所有阵法走进来,稍微不留神就得褪下半层皮。
楚云朔已经是化圣境的修为,与云洹相差不过两层而已,结果还是被阵法伤到。
小黑鸟扑腾着进入栖霞阁的时候,已经被烧光了头顶的毛,翅膀处也受了伤。
一进屋,小黑鸟就化作人形,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
南烟闻声跑出来,急忙走上前,伸出手去搀扶倒在地上的楚云朔。
“外面这么多阵法,就这么闯进来了?”
“肩膀怎么了,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南烟一时担忧,就开始上手扒楚云朔的衣领。
“你干什么!”楚云朔警惕地瞪着南烟,往后退了一大步,用看登徒子的眼神看着南烟。
“男女授受不亲,你莫肖想其他的,我是不会看上你的。”
南烟:“???”
她哑然失笑,尝试着解释:“你受伤了,我要给你上药啊。”
而且楚云朔伤口在肩膀上,上个药根本露不见啥,也不知道他在瞎想些什么。
警惕心还蛮强的。
南烟拿出药箱坐在平榻上,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笑道:“我在进凌霄宫之前,可是考进过医阁的,还当过医阁弟子呢,虽然学艺不精,但你不过是些外伤罢了,处理伤口我还是会的。”
楚云朔半信半疑,依旧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他在妖域见过太多太多怀有不轨之心的女子,有些是为了荣华富贵,有些是楚家派来的眼线,总之没接触过一个动机正常的女子,加之他中了寒毒,修行至阳功法抵抗,需保持纯阳之身,所以对这些尤其警惕。
南烟:“你放心吧,我也看不上你,我自有心悦之人。”
楚云朔更警惕了,蹙着眉问:“心悦之人?你喜欢应淮?既然你喜欢他,又为什么与我合作?”
南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一笑,看着他说:“我自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楚云朔勉强信了,走到凳子上坐下,让南烟处理伤口。
伤口处理好,他拿出一个戒指交给南烟。
“戒指里面是毒刺,能让他封闭灵脉一刻钟,你想办法近身,只有一次动手的机会。”
说罢,他又唤出一把匕首,放在南烟面前。
“这是我刀是我的灵器,能刺破龙族身躯,刀若碰到血,我便会有感应,赶过来救你出去。”
南烟收下刀,手指轻抚刀刃,不甚被划出一道伤口。
她笑笑,“还挺锋利。”
楚云朔:“不然如何能刺破龙族身躯,若是我拿刀近身,说不准能一举杀了他,永绝后患,但你灵力低微,定然杀不了应淮,只取血便是了。”
南烟眨眨眼,抬眸直直地盯着楚云朔,这一眼看得他浑身上下发毛。
楚云朔:“怎么,你舍不得杀他?”
不然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南烟探究地看着他,问:“你为何对神君有如此之大的敌意,据我所知,你们好像没有过什么交集。”
就算是楚云朔想要应淮的血解毒,也没必要对神君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吧?过往百年里,他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要不是她将龙蛋们弄丢,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云朔沉默须臾,随后扭过头去,一脸阴郁,“关你什么事,不该问的别问。”
“好吧。”南烟无奈点头。
孩子大了,已经不是她能随便问问题的年纪了。
————
日升日落,转眼便是十日光景。
南烟被困在栖霞阁中,没有人来审问她,也没有人她给她定罪判刑,就这样关着,她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她被云夏和南宫玥她们定了多少条罪状,只能珍惜在栖霞阁最后的时光。
她希望神君晚一些来见她,能这一天晚一些到来,同时又困惑,不知道应淮为何不见她。
她不信应淮会信了云夏和南宫玥设计的局,也想不到这些日子里,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应淮一日不来见她,她的心就更慌些。
若取不到心头血,她拿什么救云朔。
好在,在南烟的日思夜盼中,栖霞阁的大门终于被推开。
“神君!”南烟听见推门声立马出来,扑进他怀里。
她声音里的喜悦不作假,是真的在期盼他。
应淮沉默着接住她,一手虚扶着她的腰,垂眸俯视,忍住将她紧紧锢在怀里的冲动。
“神君,你终于来了。”南烟紧紧抱着他,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声音呜咽,“我还以为神君厌恶我了,所以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见一面也不肯。”
应淮绷着脸,声音冷淡:“你想见我,是要说什么?”
“好多话想说,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回想起这些日子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南烟没忍住泪意,泪水模糊了双眼。
应淮察觉到南烟真的哭了,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用指腹为她拭去眼泪,“别哭。”
来之前,想质问的话有太多,但现在看见她哭,什么话也不想问了。
“别哭,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应淮从没安慰过人,此时安慰的语气有些笨拙,不知道该如何哄她。
南烟含着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神君会保护我的,只是神君久久不来见我,我会害怕,害怕神君不要我了,神君有太多人和事要顾及周旋,顾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没有。”应淮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道:“不会顾不上你,没有任何事比你重要,什么都没有……”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南烟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话语都化在唇齿交融间的温柔,无需再说。
南烟不想听了,她不想从应淮口中听见什么深情的话,这会让她不忍,让她下不了手。
若有一日能破除天道禁锢,她定然亲口将所有事情告诉他,告诉他口不能言的真相,让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亲生骨肉存活于世。
云雨浪起,意志消融,引人沉沦。
南烟抱紧他,凑在他耳边,轻声开口:“神君,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