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裴谨修再度睁开眼时, 鼻尖充斥着一股呛人的灰尘味儿。

他头疼得厉害,肢体酸痛,稍动了下, 才发现双手被粗麻绳牢牢地捆在了身后。

一瞬迷蒙后,裴谨修想了起来,他和池绪被人绑架了。

池绪就蜷缩着趴卧在他身旁,同样被五花大绑, 脸上沾了灰,仍昏睡着, 十分狼狈。

闭眼静坐了一会儿,待彻底清醒后, 裴谨修打量着四周。

绑匪不见踪影, 池绪手腕也空空如也, 他送给池绪的儿童电话手表不见了。

他们似乎在一个废旧仓库的地下室内, 空气陈旧难闻, 阴冷发霉。

正前方的门上上着锁,只有左边墙上开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微弱的光从那扇狭小肮脏的窗户里照了进来, 晦涩难明, 无从辨别时间。

不过裴谨修也不需要分辨, 他可以直接问系统。

从系统口中,裴谨修得知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距离他们从校门口消失过去了两个小时了,他和池绪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洛津南郊的一个废弃车厂。

失踪两个小时,池晚宜一定担心坏了, 她还生着重病,不宜情绪过激, 焦虑恐慌,但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瞒住她了。

幕后黑手是谁简直昭然若揭。

裴谨修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池绪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麻绳缠在手腕处,裴谨修手一勾,从外套后面的隐蔽夹层里取出来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折叠军刀。

他利落地割断了自己和池绪身上的麻绳,扶起池绪,让池绪卧在他怀里,轻轻拍了拍池绪的脸。

三月末的晚上,本就阴冷,池绪又穿得单薄,在冰凉生硬的地上躺了许久,触之额头滚烫,果然发起了烧。

裴谨修叫了他好几声,池绪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醒了过来。

他皱着眉,双眼无神,懵懵地,小声喃喃道:“……我好难受。”

裴谨修怕他冷,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池绪身上,哄道:“忍一忍,好不好?绪绪,生日礼物你还没送我,生日蛋糕也还没做呢。”

池绪大脑有点罢工,听完裴谨修的话后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记起来了前因后果。

他和裴谨修被人绑架了,今天还是裴谨修生日。

恐惧伴随着记忆一并回笼。

池绪又痛又怕,怕黑、怕痛、怕死,怕再也见不到池晚宜,怕得甚至有些发抖。

他晕晕乎乎地,延迟反应过来了身上的外套,推了推,想让裴谨修穿回去:“我已经发烧了,你别再着凉了。”

裴谨修按住他的手说:“我不冷,你穿好。”

裴谨修里面穿着高领毛衣,质地绵软,很舒服。

池绪和他离得很近,确实能感觉到裴谨修身上暖乎乎的,因此没再推拒。

“还能走吗?”裴谨修问,“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池绪咬牙,努力压下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扶着裴谨修站了起来,肯定道:“能。”

他跟着裴谨修走到门口,刚想问裴谨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看裴谨修掰直钥匙环,将铁丝伸进锁芯里,三两下撬开了锁。

池绪一脸讶然:“好厉害。”

裴谨修将手伸向池绪,牵紧后问:“怕吗?”

池绪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很害怕,但看到你在,突然就不怕了。”

他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太害怕了,惶恐不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压在心头,沉得发坠,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连呼吸都困难。

可裴谨修在他身边。

只是看着裴谨修,池绪心中的风浪就骤然平息了,好像所有危险都离他远去了般,本能觉得安全。

池绪手上有汗,有灰尘,不干净。裴谨修却仿佛突然没了洁癖般,牵得紧紧的。

他捏了捏池绪掌心,格外认真地承诺道:“别怕,马上就能回家了。”

池绪愣怔着,鼻头一酸,突然很想哭。

他意识先于行动,猛地抱住了裴谨修,从这个拥抱里获取到了无边的温暖和勇气。

裴谨修也难得给了回应,拍了拍池绪的背,以作安抚。

他们俩手牵着手,刚走出地下室,裴谨修的脑海中就瞬间浮现出了整个车厂的地图。

系统刚做好的。

其中红点代表他和池绪,在负一楼的地下室,蓝点代表三个绑匪,现在正在二楼吃夜宵,地图中还有黑色的点,代表警察。

早在裴谨修昏迷前,他便让系统找个合适的时间报警,最好既能保证他和池绪的生命安全,又不会打草惊蛇,让绑匪提前逃脱。

他们毕竟只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又被麻绳捆得死死地锁在地下室里。就算侥幸从地下室里跑出去,车厂的南北方向的门都被焊死了,只有东门开着,东门口还拴着两只大狼狗。

按理来说插翅难逃,绑匪疏忽大意也在常理之中。

裴谨修和池绪刚拐出地下室,一个蓝点突然开始移动,离开了二楼,正在往地下室的方向走着。

系统甚至贴心地分析了他们几方的移动速度,在蓝点和黑点上标了预计抵达时间,还为裴谨修策划了几条错开相遇的路线。

绑匪还有三分钟到地下室,而警察还有二十分钟抵达车厂。

裴谨修要做的就是拖住绑匪。

他选了系统规划好的其中一条路线,和池绪躲在一楼的一个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没发出任何声响。

废弃车场里多的是轮胎和车身部件,藏两个小孩如同大海捞针,绑匪就算发现他们不见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们在哪儿。

很快,地图中那个蓝点就移动到了地下室,发现了大敞开的地牢门,以及散落一地的粗麻绳。

张虎愣在原地,仿佛面对着什么离奇古怪的天方夜谭般。他无法相信那两个如同小羊羔般瘦弱的孩子,孱弱到力气稍微大点就要死了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下室里跑出去了?!

妈的!

他狠狠踹了一脚门,按下电话,眉目狠厉地吼道:“那两个小兔崽子跑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张虎顿了顿,恢复冷静后,吩咐道,“人现在肯定还在这车厂里,让王龙去东门牵狗,咱俩在车厂里搜,我搜AB区,李熊去搜C区和D区,等找到他丫的,一定打断这两只小畜生的腿!”

挂了电话后,张虎开始向上走。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猥琐又邪恶地喊着:

“不听话的小朋友可是要被扒掉衣服揍屁股的,现在乖乖出来,叔叔就勉强原谅你。”

“再不出来,叔叔待会儿就会放大狼狗,让你们活活被狗咬死!”

“最后一次机会,叔叔数到三哦……一,二,三!”

“哈哈,你们在这里对不对,叔叔已经看到你们了哦。”

正说着,张虎猛地踢开了一摞废弃轮胎。

空无一人。

“妈的,两个小畜生!”

张虎啐了口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他嘴巴不干不净,骂起人更是下流龌龊,十分难听。

废弃车厂并不隔音,张虎带着乡音的骂声隔着一层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池绪听了两句后,裴谨修就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儿不宜。”

虽然捂住耳朵并不能完全屏蔽骂声,但聊胜于无。

池绪认出了裴谨修的嘴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学着捂住了裴谨修的耳朵。

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裴谨修笑了笑,没再说话。

即便如此,他们俩也还是能隐约模糊地听到那个绑匪淫/邪话语下隐藏的恶毒和阴狠,似乎根本没打算过让他们活着离开。

据系统说,这三个绑匪暂时还没联系池晚宜。他们原本是打算再等两天的。毕竟拖得时间越久,家属越焦急,就越好谈条件。

等张虎走远后,裴谨修和池绪又避开了李熊,来到了二楼。

二楼角落空地上搭了张桌子,桌上摆着不少烧烤串和啤酒瓶,还有池绪的电话手表,被砸得稀烂,已经不能用了。

池绪捧着手表残骸,十分心疼地惋惜道:“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裴谨修:“那过两天我们再去挑一块,重新送你。”

池绪收好手表残骸,装进口袋里,露出了被绑架后的第一个笑容:“好!”

他们又像打游击战般,在这座废弃车厂里跟着绑匪绕圈圈,磨了十来分钟。

警察还有八分钟到。

王龙牵着狗从西门往过来走,张虎和李熊都在另一栋楼。裴谨修起码有三条方案可以等到警察来。

他现在已不担心自己和池绪的安危,反而担心这几个绑匪一会儿闻风而逃,从此无影无踪。

“你记得他们三个长什么样吗?”裴谨修问,“能画出来吗?”

池绪颦眉,思索道:“我记得右脸有一道疤的那个,还有非常非常胖的那个。”

一个是张虎,一个是李熊,王龙去牵狗了,所以他们其实一直都没见到过王龙。

有两个人的线索也差不多了,王龙牵着狗,太危险了,他们最好还是和王龙完全错开。

裴谨修打定主意,和池绪往东门口走。警察还有三分钟到,那三个绑匪还在车厂里徒劳无功地搜索着,殊不知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

离东门越近,池绪的状态就越松弛,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妈妈从小就教我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和陌生人离开,不要离学校太远,没想到还是会被人绑架。”

裴谨修沉默了一下,话里有话道:“坏人总是比想象中的更坏。”

“是哦。”池绪点了点头,闷闷地,有些不安和难过,“我好久没见爸爸了,这次我们被绑架,他会回来吗?”

“……”裴谨修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幸亏这个问题也不需要他回答。

东门口,池晚宜和蒋晴正迎风站着。

池绪望见妈妈,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他飞奔过去,哭着扑进了池晚宜怀中。

池晚宜虽有些憔悴,但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

平安脱困,裴谨修也舒了口气。

三个绑匪里最后只抓到了一个张虎,他们先跟着警察去了一趟警察局,做完笔录又连夜去了一趟医院。

第二天早晨,池绪的烧才退了,池晚宜跟学校那边请了两天假。

池绪不喜欢待在医院,于是他们中午过后就回了家。

裴谨修生日已过去了十几个小时,池绪终于送出去了这份迟来的礼物。

刚一回家,裴谨修被池绪拉去了卧室里。

池绪卧室较上次来之时凌乱了许多,角落里堆着材料,桌上散落着工具。

裴谨修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出来了礼物的种类。

池绪从书柜里取出来了礼物盒,深蓝色的,包装精美,缠绕的丝带中夹着一张贺卡,写着:祝裴谨修七岁生日快乐!

“拆开看看?”

裴谨修依言拆开,动作斯文,拆得小心翼翼,连外包装都没撕破。

里面果然是一尊雕塑,雕的是裴谨修,简单站立的姿势,栩栩如生的,细节到位,很是精致。

雕塑下面还有个厚度惊人的速写本,裴谨修拿出来大致翻了翻,发现每一张都是他自己,各种各样的他。

这份礼物太过用心细致,裴谨修不免惊讶,很认真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摸索着贺卡上的浮雕花纹,想起那封被绑架时不甚掉落的淡蓝色信笺,不由问道:“那封信呢?你信里写了什么?”

池绪说:“你想看的话,过两天我再写一封给你。”

约定好,裴谨修将礼物放回卧室后,他们就一起下楼做蛋糕了。

说是自己动手做蛋糕,但主力军还是王妈,池绪和裴谨修只负责在最后阶段组装一下蛋糕。

这次做的是奥利奥咸奶油口味的,口感恰到好处,细腻顺滑。

正巧下午时,霍凌宇徐怡师甜甜来别墅探望。

他们来的时候蛋糕刚刚做好,顺便插上了蜡烛,给裴谨修又唱了一遍生日快乐歌。

许愿结束,吹灭蜡烛,大家一人分了一块蛋糕。

闲谈间,池绪告诉了霍凌宇他们昨天发生的事。

几个小孩大惊失色,他们本以为池绪和裴谨修只是突然生了病,没想到竟然是被人给绑架了。

真是太危险了!

围着裴谨修和池绪关心安慰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晚,他们几个也该回家了。

朋友走后,池绪那一块小蛋糕竟然还没有吃完,他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他最近确实心情不好,心底沉闷闷的,有些食欲不振。

并且,池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父母自他今年开学后都变忙了不少,忙到他出事至今没等回来宋俊的哪怕一个短信,忙到已经七点钟了,池晚宜还没下班回家。

小孩子藏不住情绪,裴谨修只需要看一眼池绪,就知道池绪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按住池绪戳蛋糕的手,转移话题道:“马上周末了,我们一起去买电话手表吧。”

有了这个盼头,池绪果然提起来了些精神。

沈纭在听说绑架案后,吓了一跳,当天专门安排了两个保镖来到了别墅里。

周末,裴谨修和池绪在保镖的陪同下买了两块电话手表,一块纯黑,一块深蓝。

当天夜里,裴谨修收到了池绪重新写好的信。

只有几行字,很短,大概内容是说他第一眼见到裴谨修时就很喜欢裴谨修,觉得裴谨修很好看,也很喜欢裴谨修的性格,希望他们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以后一起环游世界。

看完信后,裴谨修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周一返校,一连四天没来上学,裴谨修和池绪被小朋友们围着好一顿关切。

怕在学校造成大范围恐慌,他们没说被绑架了,只说是生病。

上完三节课后,下节是体育课。

他们三个从来都是结伴下楼。霍凌宇手上转着篮球,走路不看路,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话,果不其然地撞到了人。

他手上的篮球掉了,对方也被撞得跌倒,怀里的书也不慎撒了一地。

“抱歉抱歉!”池绪连忙上前,先是替霍凌宇道歉,接着将人扶起,又帮忙把散在地上的课本捡起。

裴谨修也帮忙捡了一本,递给对面那个被撞到后一直低垂着头的小孩。

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裴谨修面色倏而一沉。

那小孩抽了半天,没能抽走书,有些无措地左右环顾着。

“裴谨修?”

池绪看裴谨修状态不对,拍了拍裴谨修胳膊。

裴谨修回神,深深地看了那个小孩一眼,骤然松手。

宋嘉良。

宋俊还真是装都不装了,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他的情人和私生子都转到洛津市,甚至还送到了池绪眼皮子底下。

如果说《豪门之抵死缠绵》里裴谨修第一讨厌的角色是神经病渣攻傅赫川,第二讨厌的绝对是这个一点也不“嘉良”的白莲花恶毒继弟。

想到原书里宋嘉良做过的那些破事,裴谨修就一阵恶心反胃,厌恶得想吐。

有些人生而自私凉薄又恶毒狠厉,宋嘉良无疑就是这种人,不分七岁还是十七岁,他骨子根里就是烂的。

思索间,他们三个已经快走到了操场。

池绪总觉得自刚才楼梯口撞到人后裴谨修的状态就不大对劲,犹疑着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裴谨修摇了摇头:“不认识。”

池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是裴谨修的旧同学,像孙志昊那样的,曾经带头欺负过裴谨修。

霍凌宇压根没发现任何不对,见池绪和裴谨修慢吞吞地落在后面,急切地催促道:“快走了,马上上课了!”

下一秒果然打了预备铃声,池绪想问的话被铃声打断,匆忙地跑进操场。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样揭过,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裴谨修预感十分不妙,因此借用着一切可借用的力量,想方设法地逼宋嘉良转学。

昇阳资本利用皮下空壳公司,避开监管,分散地从二级市场里收购了祯河25%的股份,一跃成为祯河的第二大股东。

前期投入了一些成本,祯河又实在诱人,昇阳不愿意放弃,夺权之战一触即发,但总体来说,昇阳基本上没有胜算,池晚宜占据着很大的优势。

裴谨修让系统发给池晚宜的证据来源不清,并不可以直接提交给有关部门,因此池晚宜并没有立即举报宋俊,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部署计划。

这也是昇阳资本目前还没放弃宋俊的原因。

池晚宜分身乏术,逼人转学这件事就只能拜托沈纭。

裴谨修没给出理由,沈纭也就没有多问。但沈纭人在剧组,她本人没空亲自去和校方相关董事交涉,交给助理去办就注定事倍功半。

更何况洛津附小董事会里明显有傅家的人,宋嘉良又没有犯过任何错误,除非傅家主动放弃宋俊,不然于情于理,裴谨修都很难在短期内达成逼宋嘉良转学的目的。

渐渐的,池绪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本以为那天体育课的事是自己多心,但那天过后,池绪却突然发现,裴谨修变得……十分黏人?

无论自己去哪儿,送作业、上厕所,亦或者去学校小超市买零食,裴谨修总会陪他一起,他们在学校里突然形影不离了起来。

虽然他们以前也很亲密,但从没到过这种程度。

不对劲,怪怪的……但池绪喜欢和裴谨修在一起,尽管觉得奇怪,但也乐在其中。

他生日在即,池晚宜提议在别墅里给他办一次庆生宴。

本来裴谨修生日时,池晚宜也有意准备,但裴谨修本人不愿意。

池晚宜尊重裴谨修的个人意愿,因此也没再坚持。

池绪喜欢热闹,庆生宴准备得十分积极,他邀请了许多同学,很期待这次生日。

周五下午是社团课,周末就是池绪的七岁庆生宴了。

裴谨修特意叮嘱,让池绪下课后留在教室,等他来找他。

社团课下课后,池绪收拾好书包,出去洗了一下手,坐在教室门口等裴谨修。

他撑着手望窗外晚霞,突然发现栏杆处站着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他。

是那天被霍凌宇撞到的男孩。

池绪礼貌地移开视线,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个男孩还在看着他。

他没由来地有些慌神,心中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池绪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内心开始祈祷,希望裴谨修能快点下课。

逆着光,那个小男孩走到了教室门口,淡淡地开口道:“你不认识我?”

池绪一脸莫名其妙,他为什么会认识他?

池绪的疑惑太明显了,一清二楚地摆在脸上。

然而,就是这份被所有人细心呵护、牢牢保护在象牙塔里的懵懂无辜,最令宋嘉良厌恶!

他讥讽地勾起嘴角,似乎是在嘲笑池绪的无知和愚蠢,语气平静缓慢,说出的话却颇为恶毒。

“你知道吗?音乐老师沈珂死啦,因为癌症。”

池绪眼睛睁大,流露出浓郁的哀伤,讶然又难过。

他下意识地想要纠正宋嘉良的用词,说“死了”太不尊重了,应该说“去世”。

但池绪还没开口,宋嘉良就噙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妈也得了癌症,她也快死啦。”

轰得一声,仿佛什么爆炸了般,池绪感觉自己先是从内部被冻结,然后瞬间炸裂。

他感受不到四肢,感受不到外界,僵在原地,恐惧到无法动弹。

夕阳的照射下,宋嘉良的身影可怖地仿佛如吞噬人命的怪物,诡谲地扭曲着,旋转着,一步一步逼近。

池绪用尽全力,仰头,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自我介绍一下。”宋嘉良撑着课桌,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无比受用。

“我是宋俊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按理来说,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哥哥呢。”

一连两个月,池绪给宋俊发短信、打电话,宋俊通通没有理会。

就连他被绑架,宋俊也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这并不是简单的“出差”可以解释过去的。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池绪对失去父亲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宋嘉良出现时,他还是感觉自己在猛地一瞬间被万箭穿心,鲜血淋漓。

他喘不过气,痛得发抖。

池绪大脑一片混乱,但混乱中又有最丑恶不堪的一点格外清晰。

宋嘉良和他同是一年级,他们两个同岁,所以宋俊是什么时候有的“别的女人”。

是在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吗?

池绪脸色惨白,神色惊慌到了扭曲的地步,这份痛苦如有实质般地蔓延了开来,令宋嘉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只不过,还不够。

他嘴唇一弯,甜甜地笑道:

“哥哥,你看着我呀。

“哥哥,你知道我小时候怎么过来的吗?

“哥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宋嘉良一声声叫着,看着池绪捂住耳朵,摇着头,无助地哭泣,内心无比恣意地享受着池绪痛苦绝望的崩溃。

他等这天等太久了。

“哥哥,每天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叫裴谨修吧,是大明星沈纭的儿子。”

裴谨修。

宋嘉良提裴谨修干什么?!

池绪崩溃的神志清明了一瞬,他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抬头,茫然而又警惕地看着宋嘉良。

宋嘉良撑着手,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嫉恨,像一条蓄意喷洒毒液的蛇。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裴谨修马上就要出国了。

“前两天的新闻采访,沈纭亲口承认自己有个儿子,说她未来想带儿子出国。”

……出国。

短短的五分钟,池绪如同被宣判死刑的囚犯,他失去了他的母亲,父亲,最好的朋友。

他所有倚仗的幸福。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怎么都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哥哥,你爸爸和你妈妈在争祯河的控制权呢。

“哥哥,你猜他们谁会赢呀?”

宋嘉良话音一转,恶毒道,“不过……也得池晚宜有命活到赢的那天呢。”

宋嘉良施施然落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暮色四合,数学兴趣小组拖了一会儿堂。

等裴谨修赶到雕塑室时,池绪正趴在课桌上。

裴谨修松了口气,以为池绪是等太久,睡着了。

直到他推了推池绪,池绪非但没醒,身体还软软地下滑,差点摔到地上。

裴谨修连忙接住,撩开碎发,才发现池绪原本白净的脸庞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着,浑身发烫。

……不是睡着,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