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愿望

在近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闻皓都觉得他怕打雷的毛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不怕,而是每当打雷的时候都有覃子朝在。

柳安的街上已经几乎没了人。

到底是地方小,刮风下雨的时候只要快跑几步就能回到家。

雨水在路面下陷的位置形成水坑,他看到一只蝉浸泡在水里。翅膀最后震了两下,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彻底不动了。

江闻皓抬头淡淡扫了眼被雨水模糊到看不清的前路。

该去哪里呢?

要不还是先回学校吧,这会儿走应该还来得及赶上末班车。

或者就到杜陵山去,他有点想董娥了。

但很快他就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捋了把脸上的水。

这副样子让董娥看到终归是不好。

此时,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驶了过来。

因为雨下得太大,车不敢开快,晃晃悠悠的亮着前头的灯,投射出两道昏黄的光柱。

车门在江闻皓面前“哧”的一声打开。

他抬眼瞟了下行驶路线,跟着就上了车。

司机撇了江闻皓一眼,见他浑身都是水,把自己搭在一旁的毛巾扔给他。

“擦擦吧,别把座椅弄湿了。”

江闻皓接过毛巾“哦”了声,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直到整个柳安在朦胧的雨雾中越来越远,完全退离了视线……

……

覃子朝正在里屋接电话,噼里啪啦的落雨声让他莫名感到有些焦躁。

屈指不耐地一下下叩着窗台,嘴上仍在客客气气地逐一回答着刚子的疑问。

突然,他好像听见客厅里传出一道开门声。

覃子朝直觉不对,当即打断了刚子那头的喋喋不休。

“抱歉老师,我这边有急事,晚点再打给您。”

话毕还不等刚子反应,便挂断电话,快步出门。

徐秋云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还摆着那盘红彤彤的小番茄。

电视里的小品已经变成了群口相声,她呆呆望着电视,放在膝盖上的手则是不安地相互握紧。虎口的位置被掐出了好几个指甲印。

“妈。”覃子朝心里的不安加剧,沉声问,“江闻皓呢?”

徐秋云好久没说话,只是掐虎口的劲儿越来越大。

覃子朝调头就往屋外走。

“覃子朝!”徐秋云在他身后大叫了声,“你们,我不允许!”

覃子朝闭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低促地说了句“对不起”,而后头也不回地一开大门,冲进了雨里。

汽修店的三子刚复习完功课,伸着懒腰出来时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覃子朝撞了个跟头。

“哎哟,桌哥!你作么咧?!”

“车钥匙。”

三子张张嘴:“这…下着雨咧,你去哪儿捏?”

去哪儿……

覃子朝也他妈的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只知道江闻皓怕打雷,不能放他一个人!

三子被覃子朝阴沉的脸色吓得够呛,他知道他桌哥一定是遇到了很要紧的事。于是乖乖进屋拿了摩托钥匙:

“桌哥,要不要我跟你……”

“一起去”仨字还没说完,覃子朝已经夺过钥匙插进摩托车里,随即扣上头盔一踹发动杆。

摩托发出一声长啸,瞬间钻了出去。

“喂桌哥!!慢点骑!!”

……

无数水花在摩托车飞驰而过时向路两旁飞溅开来。覃子朝将身子伏低,紧贴车身,右手不断加紧油门,脑海里则是迅速过着江闻皓都可能会去的地方。

最先锁定的是学校,摩托车驶离柳安直接进入山道。

山里的雨下得比县城还要大,狂风裹挟着树木,以压倒性的力度将它们狠狠折向一边。

覃子朝的衣服已经湿透,被风灌着发出“扑棱棱”的响声。

明明气温骤降,可头盔下的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的汗。

覃子朝在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中那股巨大的恐慌还是如同山崩海啸般不断侵袭着他。

他明白江闻皓有多么在意徐秋云,尤其是在董娥走后,徐秋云成了除自己之外他唯一的亲情寄托。

他会不会因此而放弃?

他会不会就这样把他给弄丢了。

覃子朝将油门加到了底,手背因为用力暴露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不允许江闻皓就这么走掉。

绝不可能!

摩托车发出一阵刺耳的枭叫猛地停下。

摆在覃子朝眼前的是一条岔路口。

他看着腐朽褪漆的路牌,胸口不断上下起伏着。

头盔的玻璃片蒙上一层呵气,覃子朝幽沉的瞳孔越发深暗,只觉得喉咙里都在不断泛着血腥。

最后,他一调车头,没往去云高的路上继续前行,而是转入了一条更为泥泞的小径。

那是去往下桐村的路。

天色越来越暗,雨势终于稍有所减。

仅存着一点深蓝色的天与布满红土黑泥的地之间隔着层浓重的水雾。

下桐村的路灯早早亮起,却相隔的有些稀疏。摩托车在灯下穿梭时一下子被照亮,又一下子暗下去。

覃子朝穿过错落的农户,直朝着村尾驶去。

他有种莫名但强烈的直觉,自己离江闻皓越来越近了。

……

果然,在那棵茂盛的梧桐树下,他看到有个人正蹲在那里。

身上仅穿着离家时的一条短袖,被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覃子朝心脏蓦地一紧。

眼底的紧张和恐慌在短暂地松弛了几秒后,升起了一团汹涌的怒气。

他将车扔在一旁,朝树下的人快步走去。

大概是刚刚骑得太急了,经过树丛时他的鬓角还被割了道口子。雨水将冒出的血冲到脸上,覃子朝抬手胡乱地抹了把。

江闻皓低着头,突然就看到了面前出现的两条长腿。

起初他还以为是出现幻觉了,直到被人揪着领子一下提了起来。

对方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皮一动不动地睨着他。唇抿成一道细线,下颚线绷出冷硬的线条。

“你是要跟我分手么。”

江闻皓低眉不语。

“说话。”语气加重,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与强制。俨然不是昔日里那个温柔宠他的人。

见江闻皓不愿看自己,覃子朝强行扭正他的头,单手掐着江闻皓的脸颊迫使他抬起来。

江闻皓仍不看他,微微皱了下眉。覃子朝的手劲让他的腮帮酸疼。

“看着我!”

有雨水从江闻皓的颊边滑落。

覃子朝沉着脸用拇指给他蹭掉,却仍不肯放过他,再次一字一句地重复:

“江闻皓,说话。”

江闻皓摇了摇头,许久之后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闷声说: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想。” 他的睫毛颤了颤,看向覃子朝,“我不想跟你分手,也不想让云姨难过。”

在对上江闻皓眼神的一瞬间,覃子朝先前所有的不安与愤怒就通通被巨大的心疼所取代。

手上的动作不由放轻,可江闻皓的脸上还是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江闻皓红着眼,时常用以伪装的淡漠神情在此刻荡然无存,暴露出了最深处原本的委屈和脆弱,哑声问:

“覃子朝,是不是因为我不够虔诚,所以许的愿望总是不能实现?”

覃子朝的心脏突然就像被人死死搦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理智回笼,他赶忙将江闻皓紧紧抱在怀里,低声不断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太急了,不该凶你。”

江闻皓任由对方抱着,垂在两侧的手,指尖微微蜷动了下。接着慢慢举起,也反搂住了对方。

“我刚刚又重新许了次愿,可是下大雨,香怎么都点不着。”江闻皓的身子被雨水浇的冰凉,还在发抖,“但许完愿后一抬头你就来了,是不是代表这次灵验了。”

抱他的力道收得更紧,几乎是要将江闻皓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傻小子,竟然是来许愿的。

覃子朝吻住了江闻皓,动作有些粗暴。但江闻皓只是怔了下,就乖乖配合地张开了嘴。

短暂分离之际,他听到覃子朝在他耳边喃喃道:“江闻皓,告白那天你说过要我让着你,别不要你……”

有滚烫的水滴落在唇角。

“那你能不能…也别不要我。”

……

某个农户里的庄稼汉刚吃完饭,正跟媳妇儿一起边看电视边泡脚。

“明天就放晴了,记得把家里的玉米拿出去晒晒。”大婶说着又往大叔的洗脚盆里加了点热水,突然就听到屋外有人敲门。

她嘀咕着这么晚了会是谁,应声前去开门。在看到屋外两个浑身透湿的少年时稍微辨认了下,认出了他们。

“哎哟,这不是之前住咱们家的学生娃嘛?!”大婶兴奋地回头叫大叔,“快看谁来了!”

大叔也认出了两人,忙让他们快点进来:“这是咋搞的,怎么淋成这样了!媳妇儿,快去找两件干衣服给他俩换了!”

“诶诶,这就去!”

大婶匆匆忙忙从柜子里找了两件她儿子的衣服,又拿了两条干毛巾出来:“赶快擦擦,这场雨下得实在真是太大了!你们先换衣服啊,我去煮点姜汤!”

而后不等两人让她别麻烦,大婶已经去了厨房。

……

覃子朝和江闻皓又进到之前他们借住的房间里,换上干衣服。

覃子朝没顾自己,就先用干毛巾给江闻皓擦头发。

江闻皓的嘴唇还有些发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应该是被冻透了。

覃子朝就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用体温帮他暖着。

江闻皓垂着眼任由覃子朝给他擦头,许久后开口说:“你想好回去后要怎么跟云姨解释了么。”

覃子朝手上动作没停。

江闻皓:“如果她就是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她会同意的。”

江闻皓侧身避开覃子朝的手,回头看着他。

“为什么。”

覃子朝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又低头轻轻吻了吻江闻皓的眉心:

“因为我的皓皓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愿望都会实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