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丰盛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空降了一位和寒深同职级别的高管,主管资管和自营业务,起初季然只知道她英文名,后来从Asher那里得知对方叫寒潭秋,才知道她是寒深的亲姑姑。
二是寒深身边多了个私人实习助理,英文名叫Oliver,是一个留着一头卷毛的大男孩儿,嘴甜又讨喜,连对季然都客客气气。
Oliver和Luke一起负责寒深私人事务,几乎从此断绝了季然偶尔被借用帮寒深处理私事的情况。
季然和寒深见面的机会变得更少了,就连工作都基本是和Asher对接。
Asher是个很温和的人,当起领导来也非常令人安心,不会有寒深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但问题也在这里,他太温柔,人也太好了,他对季然的要求只有80分。
季然每次递交工作,Asher的回复都是“好的”“可以”“不错”“完成得很棒”。
Asher就像是一片温柔的湖水,不会给人压力,但也无法给到季然渴望的反馈。
季然知道的,Asher对他评级这么高,是因为对方把他当实习生,实习生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优秀了。
可季然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他渴望做到99分,甚至是100分。
之前在寒深手下季然虽然很崩溃,但也能切实地感到自己能力的提升。寒深逼着他做演讲,写报告,强迫他提高效率,虽然过程很痛苦,可现在季然已经不怕公开演讲了,工作效率也比别刚入职时高了许多。
季然逐渐感觉自己有了野心,其中也包含一种配得感。
这对之前的他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以前他习惯性不争不抢,完成任务,受人安排。
可现在季然见过了优秀的同事,知道真正厉害的人是如何工作,也品尝过成功的滋味儿。他开始变得饥饿,变得野心勃勃,他想更好地完成工作,想拿下更多的项目,想赚取更多的报酬。
尤其是当他在行研小组报告会议中拿下第一时,他原创的作品被登上公司官网公开发表,媒体转载他的行研报告,同学们向他发来祝贺,季然也因此获得了一小笔鼓励资金。
成功的喜悦席卷了他,季然再次体会到了学生时代当第一的心情。
他开始渴望更多的胜利。
留给他发挥的空间很大,合成智能的项目进入关键期,兰亭酒业项目也在同步进行,季然每天一睁眼就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开完会写材料,还要督促别的同事赶进度。如果一道手续不全,那他比谁都要着急。
工作依旧很忙,但季然找到了一些工作的动力。
同样努力的还有Leo,之前Leo给季然的印象只是擅长社交,还在调研时弄丢过录音笔,他觉得这人有些粗心大意。
但年后季然回来才发现,这人干起活儿来特别猛。Leo也健身,也几乎进化掉了睡眠,季然每天靠咖啡续命,这人却仿佛打了肾上腺素,精神得要命。
又是一个天选卷王。
晚上9点,季然喝下了今天的第四杯咖啡,他询问Leo要不要,后者摇头,一副还能再战个通宵的气势。
季然难以置信:“李初曜,你就一点儿都不困?”
“不喝咖啡,我有精神动力。”Leo面不改色,又对季然说,“我劝你也少喝点儿,一天喝这么多当心咖啡中毒。”
“早戒不掉了,不喝咖啡就困。”季然看了眼李初曜,有些好奇,“倒是你,有什么精神动力?”
“想知道?”Leo贱兮兮地把椅子滑了过来。
季然:“一般般。”
Leo告诉季然,他家亲戚有个公司想上市,他想成为项目负责人。
投行里挣大钱的都是能拿项目的,季然他们这种项目执行人员,只能赚一些辛苦钱。Leo竟然有这种人脉,简直就是出生在了罗马。
季然说:“那很好啊,比我们打工强多了。”
Leo摇了摇头:“可惜我目前能力还不够,无法自己负责一个项目。”
怪不得Leo最近这么努力,季然受到鼓舞,也卖力工作起来。
大约一周后,合成智能来沪和丰盛高管开会,会议把项目预计IPO时间缩短了整整3个月。
据说他们从某内部渠道得知消息,当前资本市场不景气,IPO监管将逐渐趋严,未来上市情况还会进一步收紧。
合成智能想赶在政策收紧前送审,会计师事务所、律所都说没问题,他们投行也只能配合。
季然之前做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作为项目统筹,季然不仅要写新的项目规划,还要向各方人员说明计划变更的原因,哄着他们配合工作。
遇到脾气不好的员工,还要遭受不少冷眼。
季然其实也能理解他们,时间突然缩短3个月,这对谁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放在之前季然也会感到崩溃,但他又想起寒深说的规则、奖励与惩罚。目前是项目规则变了,大家怨气大也正常,奖励才能改变现状。
季然试图向Asher申请项目福利,除了公司下午茶外,还每天向项目成员额外提供高档饮料和甜点,以此激励成员。
这一改动的效果立竿见影,勉强安抚了大家烦躁的情绪。
毕竟这件事也不是季然的问题,大家抱怨了一下也就继续工作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配合。
项目里有一个轮岗过来的管培生叫James,从进来时就完不成工作。起初季然和Leo都谅解他是新手,还会耐心指导,帮他分担工作。可半个月过去了,这人还是依旧如此,天天都要慢人一截,问就说熬不了夜,第二天早上过来做。
季然也不是什么冤大头,帮他擦几次屁股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James的直系领导。对方嘴上说会提醒对方,可几天过去,依旧没能改善现状。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教他那套准则,可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惩罚对方。
季然能做的,就是找James认真谈一次话。他约了James吃午饭。
公司食堂,季然告诉James:“我知道你刚来不习惯,我已经尽量给你少安排工作,你每天只需要把手里的做完就好。”
James说:“我有在做啊。”
季然:“可你每天都完不成工作,都是我和Leo帮你善后。”
尤其是季然,项目统筹要负责整个项目的进度,如果别人完不成,那就只能他加班加点做。
“我觉得还好吧,”James没怎么放在心里,“你们也可以不帮我啊,我说了我可以做完。”
季然:“我也说过,当天的工作要当天交给我。”
“反正都是第二天才要用到的内容,凌晨3点和早上8点完成,又有什么区别吗?”James摆了摆手,还给季然夹了块排骨,“我这人就是这样,可以早起但不能熬夜,你理解我一下啦。”
季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陷,做事一板一眼,过分认真但缺少变通,这是他第一次代行管理工作,没想到连这种程度困难都处理不来。
James一看就是老油条,就算被季然说也脸不红心不跳,季然不想把冲突升级,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跟他说的规则、奖励与惩罚,可这一套方法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啊。
季然再度渴望寒深给他引领,指明方向,亦或是赋予权力。
春节过后,季然第一次来到了寒深办公室。
Asher说寒深在里面,可季然进去后却只看见实习助理Oliver,对方坐在寒深的座位上看平板,吃薯片。
见季然进来,抬头对他说:“Samuel在房间里换衣服,你等他一下哦。”
季然呆呆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很急吗?”Oliver看了季然一眼,擦了擦手走到隔间门口说,“Samuel,有人找你。你衣服换好了吗?再不出声我要进来啦。”
季然突然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
“算了,我没事。”他冲Oliver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寒深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问:“谁找我?”
Oliver嚼着薯片,说:“Julian。”
寒深面色沉了沉:“什么事?”
Oliver摇头:“不知道。”
寒深:“他人呢?”
Oliver:“走了。”
寒深戴上腕表离开,经过男孩儿时冷冷吩咐:“寒文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我办公室吃零食。”
·
季然也知道自己和寒深没关系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依赖他。
可当他看到Oliver出现在寒深办公室,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寒深身边有了别的男孩儿,有了新的值得培养的对象。
寒深也会像当初安慰他那样,安慰Oliver吗?
会陪他度过艰难时刻,教给他成长中的道理,安慰他、鼓励他、夸奖他。
他也会像当初拥抱自己那样,去拥抱Oliver吗?
想到这里,季然有些不开心了,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抬起头时,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寒深。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寒深休息室有独立卫生间,平时几乎不来这里。季然呆了一瞬,正想打招呼,眼皮上的水就落了下来,显得他仿佛在哭。
但他确实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念头。季然抽纸擦干脸颊,和寒深打了声招呼。
“你有事找我?”寒深按下洗手液洗手,摩擦双手给自己打泡沫。
他手长得好看,连洗手都变得赏心悦目,像是电影慢镜头。
季然摇头,说没有。
寒深:“什么事?”
季然:“没事。”
季然认真想过,这件事确实犯不着麻烦寒深。反正James只是临时加入,待满两个月就会离开了,他那点儿工作季然半天就能完成,这件事他自己也能处理。
没人再说话,洗手池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季然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寒深喊他英文名。寒深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冷漠的样子。
寒深走到他跟前,说:“不管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希望这影响到我们的工作。”
季然表情有些紧绷:“知道了,不会影响的。”
寒深注视着季然,才过去短短三个月,他脸上已经看不见初来时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笃定和沉稳。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冷白的眼下多了一抹乌青,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与可怜。
寒深说:“项目提前了许多,辛苦你了。”
季然回答:“应该的。”
寒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
“我先走了。”季然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发现,他低估了寒深对自己的影响力。
寒深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哪怕他已经许久没再给季然具体指导,但依旧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季然会无意识模仿他的行事风格,设想如果是寒深遇到这种事,他会如何处理。
可季然也渐渐意识到,他没有寒深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照搬他的方式。
他需要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准则。
最终季然和James达成了一致,James可以第二天早起处理工作,但需要在八点半交给季然,季然会预留半小时检查时间。
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们就这样配合了一周,效果勉强还算可以。
虽然第二天要早起半小时,但至少他不用前一晚上熬夜特意等。
不过这种方法只能平时用,在和客户公开汇报前一天,季然不敢这么处理,他强行把James留在了办公室,因为早上最后那段检查时间是寒深的。如果要和客户召开沟通会,寒深一般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检查工作。
明天有和客户、会计师事务所、律所的多方大型会议,今晚项目组再次加班,筹备明天的会议材料。
深夜,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键盘声和翻看材料的哗哗声。
突然间,James伸手伸了个懒腰,抱怨道:“啊啊啊,都已经晚上12点,早该睡觉了。”
大家都累得半死,没人搭理他的抱怨。
James看了一圈,见季然都不理他,就拿起背包说:“那我走啦!”
季然这才抬头,说:“再坚持一下,做完就回家。”
James抱怨:“还要多久啊?6点吃的晚饭早消化了,我人都饿了。”
季然:“冰箱里有剩的点心。”
James捧着点心吭哧吭哧,又过了两个小时,他又叫了起来:“我受不了了,都晚上2点了,我要走了!这个点儿,我奶奶家的狗都该睡觉了!”
季然问他:“你还剩多少?”
James:“没多少了,我明天来做。”
“明天不行,明早老板过来就要看。”季然说,“我这边做完了,我帮你做一部分。”
James眼睛亮了亮:“真的?”
“我弄完了,James你的给我吧。”Leo对季然说,“季然你还要汇总检查,就别做这部分了。”
季然心中感激,开始检查打印材料。
等全部资料交齐,已经是晚上三点半。季然是最后一道流程,还要再花一些时间。他干活儿细致,框架也搭得漂亮,最后检查汇总的工作基本都是他做。
“终于结束了!”James伸了个懒腰,“再下去我真的要猝死了。”
Leo看着埋头工作的季然:“你还剩多少?”
季然:“也快了,你们先走吧。”
Leo点点头:“行,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等季然把材料放到寒深办公室,已经是第二天早上6点。季然困得脚步悬浮,头晕眼花,正准备补眠,突然又接到客户夺命电话,说之前的数据是旧版,他们连夜赶出来一组最新数据,让他们也更新一下。
季然:“……”
你们连夜赶数据,有没有考虑过乙方的心情!!
季然只得强撑着继续更新数据,他太困了,给自己冲了双倍浓缩咖啡续命,勉强赶在寒深来公司前修改完了。
休息时间是彻底没有了,季然去食堂吃了个早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味觉都淡了许多。
吃完早饭后季然回到工位,突然听到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音。
按理来说人一般是听不到心跳声的,可季然现在却听得特别清楚。
【咚咚咚——】
心跳变得越来越快,然后就是一阵胸闷气短,季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一凉,短短几秒钟内他就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双手开始发麻。
可能是熬夜的后遗症,季然双手撑着桌子,打算去工位上休息一会儿。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大脑是清醒的,甚至还能给出准确的指令,可身体完全却不受控制。
季然眼前突然前一黑,人咚的一声栽下去,霎时失去了所有意识。
·
再次睁眼,季然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他躺在单人床上,右手插着吊针,季然反应了几秒,这才意识到他人在医院。
他晕倒了?谁送他来的公司?
不对,现在可不是在医院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回去开会!
季然掀开被子下床,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手机。他急得举起吊瓶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就和推门进来的寒深撞了个正着。
寒深手里拿着检查单和药品,扫了他一眼,吩咐道:“躺回去。”
季然着急:“可我还要去开会……”
“躺回去。”寒深随手把东西丢在桌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传递出的压迫感却让季然几乎喘不过气。
寒深生气了,而且似乎还很生气。
季然不敢造次,夹着尾巴乖乖躺上了床。
左手不太方便挂吊瓶,季然试了几次都没挂上去,正准备站起来挂,身后突然落下一只大手,寒深接过吊瓶帮他挂好了。
右手血液有些倒流,寒深盯着看了会儿,确定恢复正常,这才放心地移开了视线。
季然低着头,意识到自己闯了个大祸,有些心虚地问:“您不去开会吗?”
寒深说:“会议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季然愣了愣,又立刻自责起来,“对不起,都怪我晕倒影响了会议。”
“没有影响。”寒深说。
季然愣了愣:“可您都没来得及过目材料,也没有去参会……”
寒深告诉季然:“你虽然自己晕倒了,但材料完成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Amanda替我完成了会议。”
竟然是这样,季然松了口气:“没有耽误工作就好。”
直到现在,他也终于有时间关注自己的身体。
季然低头看了寒深放在桌上的检查单,小心翼翼:“那我这是怎么了?”
寒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凉凉道:“终于想起来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季然缩了缩脖子,莫名有些心虚。
“咖啡因中毒、咖啡成瘾、贫血、低血糖、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寒深把检查单据扔在他怀里,冷冷道,“还说你一个人也可以,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咖啡因中毒?
虽然他最近确实喝了很多咖啡,但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寒深表情有些可怕,季然低下头,尽量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对不起,我以后少喝一点儿……”
“少喝?”寒深冷冷道,“从现在起你给我戒咖啡,直到体检指标恢复正常。”
“啊?”季然哀嚎起来,“不行的,我现在就靠着咖啡续命,没有咖啡我一上午都撑不过去。”
“那好,”寒深说,“我们现在来谈另一个问题。”
寒深表情太可怕了,季然声音有些发抖:“什、什么问题?”
寒深垂下眼眸,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工作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