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听裴莺说要去大洞穴, 沙英是一万个担心和惶恐。若是那地方有埋伏,主母和小娘子不慎被掳或被杀,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个个借口在脑中掠过, 最后沙英如实将自己的担忧告知。

还是说实话吧, 主母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她能理解的。

裴莺倒未想到埋伏这茬, “要不这样吧,派些人去帮陈校尉, 待将溶洞清扫好, 我再过去。”

沙英颔首, 当即拨了人马前去支援, 同时派一名黑甲骑快马回大本营,调兵过来。

“主母,这四人且先带回军营。”沙英道。

裴莺看向那被树藤捆成粽子的四人, 眼里泛起深切的厌恶, “真是卑劣至极, 罪不容诛。”

他们想用疫病对付幽州军, 只看到眼前, 全然没想过周边百姓。疫病和普通的战争不同,前者是不可控的,一旦大规模爆发,完全没悬崖勒马一说。

十四世纪的欧洲曾爆发过一场骇人听闻的鼠疫, 黑死病的阴云笼罩在当时每个人的心里, 惶惶不可终日。

毫不夸张的说,不足五年的时间里, 黑死病带走了欧洲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倘若疫病真爆发了,到时别说幽州军的十五万人马, 就是附近几个郡县加在一起,再加个司州军,估计都不够大疫塞牙缝。

“这些尸首烧了。”裴莺指着被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又看向方才下河的几个黑甲骑,“你们到上游些的地方再洗个澡,然后直接回军,去冯医馆那处领些艾草,将之点燃熏一熏周身。若是明日有不适,立马来报。”

而后裴莺又指着那四辆驴车和空的木桶,“驴杀了,和车架木桶一起烧掉。”

谁知晓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有没有沾上病毒。

不过说完这话以后,裴莺倒是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

那四个人不能直接带回军营里。

裴莺改了口,“那四人安置在军营外吧,找棵树将他们绑在上头,或挖个坑将他们扔在里头也行,再命人隔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她罕见的凝重,且中途还改变了注意,这令沙英一颗心又提起了些,甚至有点胆颤,“主母,那四人是否已身染疫病?”

裴莺:“如今看着还没,他们接触那些个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应该还不久。染疫是个过程,现在将他们嘴巴堵上,飞沫无法传出,问题应该不大。待回到军营,也拿些艾草一同熏一熏。”

沙英见她并非如临大敌的恐惧,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也是,倘若这四人染了疫病,主母断断不可能将人带回去。

一切安排妥当,分头行动。

那四个“猎户”被带走了,驴车木桶和那些尸首被堆在一起。

裴莺亲自看着点火,又在远处静等着尸体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不久后,从军营被调来的黑甲骑到了。他们没有停留,再经引路的卫兵前去溶洞。

在黑甲骑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裴莺和女儿继续沿着上游走,又采了不少野菊花,途中孟灵儿遇到其他她认得的草药,也一并收入囊中。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之前派出去的黑甲骑回来了,陈渊也一同回来。

他汇报道:“主母,大洞穴已探查完毕,可随时过去。”

裴莺大喜,当即上了马随回来的黑甲骑过去。

穿过丛林,又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马匹几乎难以前行的山路后,裴莺看到了不少马匹,多半是黑甲骑行到此处后下了马,她更看到了前方地面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扣住地面,然后朝两侧狠狠撕开,也仿佛是有一头伪装成土地的巨兽,匍匐在此、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来人自投罗网。

孟灵儿脸色微变,“这洞口竟然有两丈多宽。”

陈渊:“其内更大,有百丈长不止。”

孟灵儿大为惊讶,“百丈长?那岂非会将山脉贯穿?”

后面一个问题陈渊没办法回答,“暂时还未发现另外的出口。”

裴莺闻言好奇道:“当初是什么东西发出动静,是对方的人潜伏在那里吗?”

陈渊面色凝重:“潜伏的是司州人马,但那四个‘猎户’应该不是司州之人,对方见‘猎户’被擒,心生了退意。”

如果是司州的人,何至分批行动?

裴莺喃喃道:“他们结盟了,‘猎户’不是司州的人,那是哪方人马?”

其他州的人马快到了,雍州、豫州和更远些的益州。和司州结盟对付幽州,这也太奇怪了,明明聚在一起是讨荆的,怎的如今变成了针对幽州?

除非,和司州结盟的那个是荆州。

荆州自知如今陷入劣势,不欲以一敌五,所以想拉一个敌人当同伴。此外,如若在各州聚首之前以疫病为矛,先解决幽州,可令局面变成以二敌三。

越是想,裴莺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真相如何还得看后续……

孟灵儿咬牙切齿:“那几人已抓回去,后面好生审一审,定让他们把满肚子藏着的坏水吐个干净。”

裴莺还关心另一件事,“陈校尉,那些个贼人抓到了吗?”

陈渊面露愧色,“抓到了大部分,但有两人跳入水潭中,洞穴昏暗,搜寻过几轮后都未发现其踪影,我怀疑他们从水下遁走。”

裴莺正要开口,旁边的小姑娘先道:“那也是没办法之事,百丈不止的洞穴呢……”

似乎察觉到旁边人的注视,小姑娘转头,然后对着母亲眨巴一下眼睛,声音小了些,但话没停,“里头透不进光,而火把的光有限,肯定难寻人的。”

裴莺本来在看女儿的,此时默默将目光移到陈渊身上,后者缓缓垂下了眼眸。

气氛莫名的怪异了。

裴莺见女儿慢慢停下,似乎有些疑惑为何忽然没人应人,忙道:“我们进溶洞吧。”

方才怪异的气氛顷刻间消散。

洞口两丈多宽,洞口长满了杂草和青苔,青苔攀上厚重点石块,绘彩绘般染了大半的颜色。

两侧的青苔完好,裴莺看到地上的青苔有被踩踏的痕迹,似乎是有人走的急,不慎从洞口滑下去。

和后世被打造成景点的溶洞不同,这里是没有台阶的,从洞口往内延伸的弧度非常陡峭。

“主母,我搀您下去。”沙英曲肘横着手臂。

裴莺没有拒绝,当即扶着沙英的胳膊缓缓从上面下来,也亏得她今日穿是骑马装而非襦裙,下去时才方便不少。

饶是如此,裴莺也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走地非常谨慎。

一行人安然无恙的全部进入洞穴中。

外面艳阳高照,入内后只觉一股阴寒扑面而来,叫人忍不住瑟缩一下。

“这里好冷。”孟灵儿搓不搓手臂。

站在她身旁的陈渊一声不吭的从一个黑甲骑手中拿过火把,火团猎猎,驱散了阵阵的阴冷。

溶洞里已先进了一批黑甲骑,他们举着火把相隔站开,充当了一座座人形烛台。

火烛的光映在坑坑洼洼、如同枯槁树皮的岩壁上,好似变成了一张张扭曲又苍老的面孔。怪石嶙峋,岩壁上的“老者”静默地看着一众入侵者。

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嘀嗒声并起,一同钻入耳中似叫人周身再冷三分。

“此处、此处甚是阴森,岩壁上好似有好多面孔。”孟灵儿忽然想起前几日看过的一本游记。

那个游客走遍大江南北,说是遇到过数不胜数的怪异之事,比如有些地方哪怕在炎炎夏日也阴冷异常,游客解释说皆因那处的地本就是一个聚阴之地,加之后来机缘巧合成了战场。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血浸透了土地,锁住了千万亡者的魂魄,让魂魄不得投胎转世,时间久了亡魂就成恶灵。

恶灵附着在扭曲的岩壁上,每每到深夜还会发出怪异如婴孩到啼哭声,来吸引路人深入其中。

这种事绝对不能只有自己怕,于是孟灵儿哆哆嗦嗦地说了出来。

裴莺转头看向女儿,小姑娘走在陈渊身侧,越走越近,一边走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的岩壁,火把的光映在她面上,如此竟也能看出几分苍白。

而她身侧的男人走两步看她一眼,偶尔轻轻带了带她的胳膊,免得她踩到地上的小坑。

裴莺稍顿,只当没看到。

囡囡似乎还没察觉,且先这样吧。

裴莺纠正女儿的封建迷信,“囡囡,那都是无稽之谈。此处阴冷并非聚了什么恶灵,而因这是地下,不见天日,又加之有水潭,甚至在洞穴的另一处可能还有开口,凉风灌入,如此吹拂下自然阴冷。”

孟灵儿拧着小眉头,“为何此处的岩壁状若人面?”

“那是流水侵蚀所致,流水经年累月侵蚀了石头,这种石灰石……”裴莺忽然停下。

不仅是停下说话,连步子也停了。

“主母?”沙英立马也停下。

裴莺眼睛亮了:“是石灰石啊,真是打瞌睡就有送枕头的。”

石灰石作为玻璃炼制的重要助溶剂一直不可或缺。

不仅是石灰石,溶洞里也常含有石英砂,只不过两者不一样,前者非常好寻,那些或正立、或倒立的石柱和钟乳石,其实都是石灰石,随便砍断搬走就行。

但石英砂在溶洞里通常都是以微小的颗粒存在,用光团一照便是“漫天繁星”。

所有人都不明白裴莺在说什么。石头就是石头,为何这石头名称里还有个叠字?

裴莺也不指望他们能懂,随意指着一块岩石,“把这个运回去。”

沙英睁大眼睛看那块石头,除了上头有“虫”蠕动过痕迹外,这石头好像也无什特别之处。

但旁边的黑甲骑已领命。

于是几个黑骑甲其其抽出环首刀,对着一根倒立的钟乳石砍去。

“呯。”

在刀与石块的撞击声在溶洞内回响。

沙英耳尖陡然动了动,随即变了面色,“主母,不好,有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