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唐幽抬眸看向盛明盏,唇角轻轻颤动。可是,他依旧看不见面前这个人有别的半点情绪,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之中,平静无动,漂亮又神秘。

办公室里的天眷者还在欢呼地喊着“唐长官唐长官唐长官”,浑然不觉眼下这一幕有什么错。

唐幽想要解释,声音微弱:“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明盏越过他,朝外面走去。

下午正好的阳光透过窗户,投落进来。

他们冲进里面的办公室,将办公室里的执政官守则撕得粉碎,雪白的纸片被抛撒在办公室里。

经过肆虐后的办公室,如同蝗虫过境般,荒唐又可笑。

整个基地,陷入短暂的狂欢之中。就连此刻还排在基地外面的人们都被基地里的情绪所感染,一同在欢呼。

他们拥护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普通人为基地里的首席执政官,因为唐幽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只是一个珍贵的普通人。

这场狂欢直到下午四点才逐渐平息。

被攻占的执政署不复往日的辉煌。基地里的人一致决定让暴君待在顶层办公室里,哪儿都不准去。

满地的纸碎铺满了地板。

盛明盏走进来,踩过时,地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将办公室的门重新修好,因为忌惮暴君的能力,办公室外面被锁上一把沉重的大锁。没有钥匙的话,没有人能够快速地打开这把沉重的大锁。

这把大锁的钥匙被交给了唐幽。

基地里的人关门时,下意识抬头看向办公室里的那个人。

窗外黄昏余晖流淌而过,青年靠在窗前,逆光下的身影优越颀长,身上的执政官制服换成了一身简单至极的白衣黑裤,清冷又漂亮。

关门的动静似是引起了青年的注意,他回头望了过来,冷淡的眸子没有半点情绪。

很快,门外传来沉重的铮响,像是大铁链子挂在门上时引起的撞击声响。

天边的黄昏彻底落幕时,盛明盏站在窗前,看见基地里亮起了一盏盏明灯,闪烁在夜色之中。

基地外面,是异种肆虐过后的断壁残垣。

基地里面,是幸存者们重建的万家灯火。

办公室里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转动着,快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基地里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有无数道声音在呼喊着“唐长官”的名字。

乌云遮蔽了基地外的天空,一切光景被黑暗所侵袭。

执政署的最顶层,足以看见基地里绝大多数的地方。基地外围是这十年间经过不断摧毁又重建的城墙,几近坚不可摧。

晚上九点,一道身影出现在高墙之上,然后从上面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掩藏在基地外黑暗之中的那些异种朝着大开的城门冲了进来。

尖叫声,呐喊声,撞击声,声声不绝,此起彼伏。

办公室外面传来有人争吵拍门的声音,就跟下午夺权时同样烦躁急切。

有人大喊:“钥匙!钥匙!钥匙在哪里?”

别的声音答话说:“在唐长官身上!唐长官死了!他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尸身被异种粉碎殆尽,我们找不到钥匙了!”

办公室外的人在相互争吵不休,有人拿了大锤来,使劲儿敲碎那扇沉重的铁门。

铁门被破开的动静,宛若是众人眼中的希望般。他们重新冲进办公室,脚下踩着的雪白碎纸被印上一枚枚凌乱的脚印,变得有些脏。

“执政官大人!救救我们!”

盛明盏靠在窗前,安静地站了一下午,目光轻垂,看着外面快要沦陷的整个基地。

有人试图冲过来,跪在盛明盏面前,进行祈求,他的手还没有靠近,就被另外一个执政官给强行拽了回去。

盛明盏听着基地里的各种声音,平静地开口道:“上午闹事,下午夺权,晚上攻城。”

他回头看向办公室里这些人的面孔,好奇地问:“这不是你们想要的正义吗?”

为首的那人面容剧烈颤抖,低声道:“我们都被异种给骗了!他们伪装成正常的天眷者,来蛊惑我们!我们都是被异种给骗了!”

“都是唐幽的错!”

“哈哈哈!人类啊,终于要完蛋了。”

基地里面有人在喊:“灾变十二年,最后一个普通人终于死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两群自以为正义的怪物还在苟延残喘。”

盛明盏垂眸注视着自己手里的这枚子弹,微弱的月华下,子弹泛着银蓝色的沉冷光华。

他道:“有枪吗?”

站在盛明盏身边的执政官连忙递上自己身上配的枪,盛明盏拆开弹匣,将里面原本存在的子弹一枚一枚取出来,子弹掉落在地上,发出阵阵轻响。

那枚银蓝色的子弹放进弹匣,完美贴合。

盛明盏抬眸看向窗外遥远的夜色之下,月下有一双黑色的翅膀展开来,足以遮天蔽日。整个基地被一种可怖的威压所笼罩。

“你考虑考虑我吧?亲爱的室长大人。”很多年前,洗手间外的人姿态优雅,慢条斯理地说,“我才不像唐幽那样背叛你。就算变成怪物,我也一定第一个回来找你,把你一起变成怪物。”

“然后……把整个世界变成怪物的乐园。”

从基地里攻进来的异种口中,盛明盏听见了对那个人的称呼——异种之王。

真是可笑。

盛明盏冰冷的眼瞳布满深色的瞳纹,神秘又危险。

他抬手举起枪,枪口对准遥远的月上黑影,毫不犹豫地扣响扳机——

银蓝色的光自狭小的枪口迸发,迅速扩展开来的炽亮蓝光将整个基地笼罩!

这个世界上,的确只剩下了两群自以为正义的怪物。

……

梦境破碎的瞬间,盛明盏睁开醒了过来。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熟悉的恶心感涌上来,让他下意识起身去了卫生间。

想吐又吐不出来。

犹如在高温中行走般,浑身滚烫,脑子里又是天旋地转的晕。

盛明盏抬眸盯着镜子中的人,冰蓝的瞳色迅速布满整个眼瞳,又很快褪色。

反反复复好几次之后,镜子里的人眼眶泛起微红,像是要哭了般。很快,生理性的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烦。

盛明盏面无表情地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瞳色潮起潮落,像平静无波的苍海,却诡谲至极。

脑子里宛若有千万根针在扎着痛,盛明盏低头洗了个脸。干净的流水和眼泪混在一起,镜子里的人透着一种湿漉漉的冷感。

他不该叫什么暴君,他才该叫冰火。

盛明盏只觉得自己身上又冷又热,冰火两重天。

盛明盏扶着墙,朝卫生间外走去。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意识坠入沉睡的前一瞬,他整个人坠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并伴随着傅凭司着急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盛明盏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下午。他听着耳边平稳的机器波幅响动,睁开眼来,并坐起身来。窗外明亮的光落在他的眼底。

盛明盏去拿通讯器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贴了一根输液针。

他打开通讯器屏幕,看见上面的时间。

星期天,下午两点。

盛明盏一阵沉默。

傅凭司和医生沟通完情况之后,回到病房,看见已经清醒并且坐起来的盛明盏,快步走过来,出声道:“盏盏?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

盛明盏抬起头来,捂住自己的心口,小声说:“哥哥,我的心不舒服。”

傅凭司伸手就要探过来,并且想叫医生来,开一个完整的心脏检查方案,然后就听见自家男朋友一脸沉痛地说:“我的周末怎么只剩下半天时间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啊。”

傅凭司一时失语,盯着盛明盏看了又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醒来的第一时间是去痛心周末,而不是出现了别的情况,至少不算是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宝宝。”傅凭司坐在床边,轻声安慰道,“你住院了,可以向学校请假的,不用担心你的周末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盛明盏放下通讯器,“哦”了一声。

“昨天下午,我打完通讯电话,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听见你离开卫生间的动静,来到卧室,就看见你朝地上倒了去。”傅凭司静心解释了昨天下午的情况,“当时,你整个身体发烫,一下发烫一下冰凉,我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盛明盏打量四周:“这家医院……”

傅凭司道:“是一家私人医院,处理后续不用太麻烦。”

“在医院里,你的身体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来,但就是一直昏迷不醒。”傅凭司轻轻触碰了下盛明盏手背上的输液针,继续道,“给你输的液,是营养液。”

傅凭司问:“宝贝,你昨天在卧室里发生了什么?”

盛明盏闻言,回忆道:“我就是被你抱回卧室之后,就睡着了。”

傅凭司:“然后呢?”

盛明盏:“然后,我就做了个梦。”

“什么梦?”傅凭司开口问道。

“什么梦?”盛明盏抿着唇,仔细回忆了下,轻声喃喃道,“什么梦呢,我……”

盛明盏试图去回忆,脑子里却只有一点模糊的影子,像是有很多人在逼他做什么,说他很坏很坏,是个大坏蛋,还把他给关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病房里的机器显示屏发出阵阵起伏的波动。

盛明盏眉心微蹙,弯腰掩唇想吐。他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朝洗手间里奔去。

傅凭司起身追进来,伸手轻抚过盛明盏的背,开口道:“宝宝,既然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

盛明盏弯腰,却什么也没有吐得出来。

傅凭司抬手揽住他,温和出声:“慢慢静心。”

盛明盏靠在自家男朋友的怀里,语气中带着点儿委屈巴巴的意味:“哥哥,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啊?”

傅凭司低声道:“别胡说。”

傅凭司将人扶回病房的床上,很快从护士那里拿了消毒棉签,轻轻按在盛明盏冒了些血珠出来的手背针眼处。

傅凭司道:“你的症状看起来比较奇怪,待会儿去做一个全身检查吧。”

盛明盏又问:“那会不会是我的失忆症要好了?”

“也有这种可能。”

傅凭司一边说着,一边将棉签移开。他起身给盛明盏倒了一杯温水,重新坐回到盛明盏身边,叮嘱道:“宝贝,以后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停下来,知道吗?”

盛明盏慢吞吞地喝完杯子里的水,听见傅凭司说要让护士进来重新扎针。他叫住傅凭司,嘀咕道:“营养液有什么好输的?还没有男朋友做的饭菜好吃。”

傅凭司思索过后,应声道:“那我们就不输营养液了,待会儿我让医生开个全身检查的检查单,你去做个全身检查。”

盛明盏道:“好吧。”

下午三点,盛明盏在傅凭司的陪同下,做了个更加全面的全身检查。结果是在晚上六点出的,所有报告显示盛明盏的身体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傅凭司知道在这个世上,有很多情况是不能用常规医疗手段检测出来的。

晚上八点,他让特别行动区送来一套精神值检测仪器和其他一些仪器。

傅凭司详细地看了相关仪器的使用说明说,转头对盛明盏道:“宝宝,躺好。”

盛明盏闻言,乖乖躺平在床上。

傅凭司先是用精神值检测仪给盛明盏测了一下整个头部,根据精神值的划分,盛明盏目前依旧还属于尚未觉醒者,勉强算是迈了半只脚在觉醒者的门槛边缘上。

傅凭司又道:“闭眼。”

盛明盏哼声,目光幽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道:“你没喊我。”

傅凭司微抬手中的检测仪器,失笑地认错道:“好,是我的不对,我们重新来一次。”

他开口喊:“宝宝,闭眼。”

盛明盏满意地应了声,长睫轻覆,将眼睛给闭上了。

一点冰凉的触感放在他的眼皮上方,轻轻地滴了下。他仍旧闭着眼,问道:“怎么样啊?”

傅凭司道:“一切正常。”

等傅凭司将仪器移开眼睛上方,盛明盏这才睁开眼,看向傅凭司。傅凭司捉住他的手并抬起,神情沉凝地做着检查。

病房里的冷光照下来,流淌过傅凭司流畅的下颌线,他眼睫微垂地认真研究着手里的仪器。

盛明盏喊道:“你过来。”

傅凭司应声走过来,开口问道:“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盛明盏突然撑手起身,凑过来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哎呀。”盛明盏目光轻移,出声说,“实在是傅医生太帅了,我就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他眉眼无辜地问:“有没有打扰到傅医生给我做检查啊?”

傅凭司端着神情,一脸严肃:“的确有打扰到。”

盛明盏挑眉问:“那怎么办?”

傅凭司沉吟道:“那就罚你再亲一下。”

“这算是傅医生以公谋私吧?”盛明盏无奈道,“但是呢,我也不吃亏,再亲一下就一下。”

说罢,他凑上去,捧着傅凭司的脸,亲了亲唇角。

傅凭司回吻过后,才道:“我继续做检查了。”

盛明盏举手作乖学生状:“好的,我一定不打扰傅医生。”

傅凭司按照使用说明,对盛明盏做完剩下的检测。所有仪器检测结果,都是在正常情况的范围内。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就如同盛明盏所说的,是他的失忆症要好了。

出于谨慎和某种奇怪的直觉,傅凭司并没有让盛明盏去找相关的医生。

傅凭司将一切仪器收好,放回到箱子之中。

夜里,两人躺在病房的床上,傅凭司将人圈在怀里,免得睡熟之后,他男朋友从床上掉了下去。

盛明盏靠在傅凭司怀里,伸出的手指把玩着他男朋友的衣扣,出声问道:“哥哥,要是我将来有一天记忆真的恢复了,发现自己是个大坏蛋,怎么办?”

傅凭司道:“我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看的大坏蛋。”

盛明盏问:“然后呢?”

“然后……”傅凭司低声说,“说明大坏蛋不是在我身边坏的。”

盛明盏又问:“然后呢?”

傅凭司顿声:“那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盛明盏笑起来,轻声道:“哥哥,你这是掩耳盗铃、助纣为虐啊?”

傅凭司抬起手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抚过怀中人的后背,慢条斯理地摸着盛明盏的每块背脊骨。

好半晌后,傅凭司才道:“宝宝,你有点儿瘦。”

说起这件事,盛明盏也很苦恼:“我吃饭不长肉,也不长个。”

生长期的人,总不能一年多了,才长一厘米。上次盛明盏量身高还是在上个月,刚好181。

傅凭司低声哄说:“我家宝宝已经很高了,比很多同龄人都要高。”

盛明盏道:“以后不准喊我宝宝,没准儿就是因为你喊我宝宝,我不长的。”

傅凭司问:“那我喊你什么,你才长?”

盛明盏义正辞严:“叫我哥哥。”

傅凭司默然道:“叫哥哥也不一定……”

下一秒,盛明盏伸手一戳他的锁骨。

傅凭司改口道:“好吧。”

盛明盏:“叫一声来听听。”

傅凭司喊:“哥哥。”

盛明盏兴致勃勃,立马就想起身去量身高,被傅凭司给拉了回来。

盛明盏说:“明天早上起来,我就去量身高。”

傅凭司应声说好,抱着男朋友,让他快点儿入睡。

第二天上午,出院的时候,盛明盏真的去护士站里量了一下身高,回来后,遗憾地说:“还是181,没长。”

傅凭司道:“先回家。”

傅凭司给自己请了个假,又给联盟大学递了盛明盏的一张病假条。

车上,他替盛明盏系好安全带,才驶车离开医院,朝家中开去。

盛明盏坐在车里,查看通讯器里的消息。

上午十点,一条公告从通讯器顶栏弹了出来。他还没有点开那条公告,公告就自动跳转了页面。

页面里是一份出自于上三区三大院的联合公告。

里面的内容,写的是关于公开表里世界观、进化论以及部分进化资源的事情。

盛明盏开口道:“我的通讯器上收到了一份强制性的联合公告文件,是三大院的署名,好像是发给所有人的。”

傅凭司还在开车,没有去看通讯器,应声问:“上面是什么内容?”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公布了之前一直藏着的表里世界观,然后……”盛明盏顿了下声,继续道,“三大院联合六大财阀共同声明,将里世界所有人定义为——”

“入侵者。”

——卷一·遗迹·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