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上岛, 危险已经“抓住”了他们,预示这一路不会那么简单。
“要不然,咱们别上去了。”米兜提出了一个非常稳当的建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种事情咱们别做。”
“我也同意。”银牙看向地图,“如果我们把船停靠在冰冻岛的码头,其实也差不多。冰冻岛已经封闭太久, 就算咱们下了船也没有地方落脚。休息几小时之后咱们就赶往湖啼市, 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吧?”
夏禹的手环闪了闪。
灵石:[安排已经就位, 查询到马嘉远的三位工作联系人,目前均在湖啼市内工作。这三人也是马嘉远在湖啼市正常社交过的最后三人, 我认为很有调查价值。]
精卫:[航线已经为各位规划完毕, 只等出发。]
“谢了,果然有人工智能帮忙就是省事。”银牙感同身受,更何况现在插手相助的还不是一个智能,而是两个。
船马上就可以靠岸, 整座岛也越来越清楚,像是从冷色调的油画里走出来,从平面走到了立体。左右两侧的透蓝巨冰都在给船腾位置, 人类科技在自然景观面前只剩下枯燥。无人之境, 这四个字生动演绎, 呼吸都那么冰凉。
“好, 咱们不下船。”夏禹最后同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他们简直就是麻烦天团, 任何节外生枝都不要发生。
墨安则对这片海域的水质十分好奇,明明自己刚才还能畅游, 忽然间就察觉不妙。
“你冷不冷啊?”转瞬间,夏禹回过头问他。
墨安顿时两手交叉下垂,捂住了关键部位,尽管他还围着浴巾:“不冷,你干嘛偷看我?”
“我什么时候偷看你了?”夏禹被甩了一口黑锅,“你自己不穿衣服乱游……小时候明明不这样,现在倒是别别扭扭。小时候你光着尾巴在地上乱走,一边走一边扭扭扭。”
“那不一样,小时候是小时候。再说了,我们人鱼的陆行方式就是扭。”墨安仍旧捂住,一丁点被看到的可能性都不留。
夏禹却逗逗他:“我还帮你搓过鱼鳞呢,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
“好啊,那你现在跟我去浴室,继续帮我搓。”墨安也不认输,假装要拉夏禹,“走走走,现在就去,专门给我搓那个地方……”
“好啦好啦,别闹了。”希颁无可奈何地拍了墨安一下,“等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你们有的是时间玩闹,现在先去穿衣服吧。”
墨安哼了一下,这才回屋去穿衣服。米兜躲在夏禹身后偷看墨安的姿势:“原来人鱼在岸上行走的方式,像站起来的蛇。”
“我们的肌肉运动走向有相似的地方,都可以运用鳞片的张开和关闭来发力。”希颁披上了一件外套,“真冷啊,这里,怪不得死刑犯都运到这个地方,没有人能挺得过这里的冬天。”
是啊,这里真冷。夏禹也觉得冷,米兜更是明显,哈欠不断。半小时后,他们的船躲开暗礁,成功停靠在无人的码头。这里比夏禹想象得还要荒芜,码头的木头尽数腐朽,只剩下曾经留下的金属骨架。
但金属也被腐蚀得差不多了,踩一脚或许就会断裂。
“我要做一做试验,看看这里的水质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米兜穿着三件厚外套,撑着眼皮往屋里走。他手里拿着一个试管,装着刚刚盛上来的海水。肉眼观察并无异样,可是墨安只是闻了闻,就说:“这水被严重污染过。”
“你好灵敏哦。”米兜点点头。
“人鱼对水质的要求非常苛刻,我们的鱼鳃只能过滤干净的海水,如果水里环境太糟糕,鱼鳃会直接罢工,细胞坏死。”墨安摸着喉结的两侧,虽然他从没体验过这种痛苦,但想必痛不欲生。这不就等于让人鱼在海里活活憋死?
“看来你们……你们也有弱点呢。”米兜又打了一个哈欠,支撑的精力用光,在最后倒下的前一刻把试管递给了希颁,然后一头扎进沙发里呼呼大睡。希颁拿着试管,也能察觉出海水被污染了,好在刚才墨安上船比较早,不然他也会被污染。
“现在咱们吃点东西吧?”希颁提议。
“我去找找。”夏禹走向厨房。
厨房里肯定是罐头食品为主,夏禹先挑出了几款鱼罐头,这个留给墨安和希颁。然后是炒饭和牛排罐头,这些他们来吃。没有加热装置,大家坐在沙发上吃冷罐头,旁边还躺着一个怎么都睡不醒的米兜。
“看来,要等到咱们离开码头,兜兜才会睡醒了。”吃饱之后夏禹又脱了一件外套,小心翼翼盖在米兜身上,“希望我的事情不会牵连米莲她们。”
“米莲对兜兜真是全力支持,她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永远支持孩子的事业。”希颁说。
话音刚落,他们好像……同时间听到了一阵歌声。
“奇怪,谁在唱歌?”夏禹率先站起来,“我听错了吗?”
“这个……这个是!”希颁听了几句,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是白塞壬的歌声!墨安快捂住耳朵!别听!”
白塞壬?白塞壬的歌声为什么就不能听了?墨安只是动作慢了几秒,眼前的画面突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他立马捂住了耳朵,跟着希颁躲到了甲板最下面的屋子里。在这里相对安静,墨安放下双手已经汗流浃背:“怎么回事!白塞壬又是怎么了?”
“白塞壬是分支里通体雪白的鱼,他们特别温顺,武力值几乎为零。黑塞壬的异能是预言,白塞壬的异能是读心术,只不过白塞壬的歌声能让人鱼产生幻觉,听多了会发疯。”希颁同样大汗淋淋。
墨安擦了擦汗:“不是说,这座岛已经荒废很久了么?为什么附近会有人鱼?”
“不,不是附近,这条人鱼在岛上。”希颁肯定地说,“这座岛被污染过的海水包围,不可能有人鱼在附近,只能在岛屿中心。这条鱼一定是被困住了。”
“那咱们用去救么?”墨安问。
希颁没有立即表态,但是他的沉默反而是一种默认,他们永远不会丢下姊妹和同胞。
等了几分钟,歌声终于停下来,墨安走上甲板,将希颁对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夏禹没有阻止,他这些年也理解了人鱼之间的情感流动,只是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你要留在船上。”墨安转身去准备了。
“那怎么行?”夏禹跟着他走,“你是我养大的,你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和王琴教授交代?”
听到这句,墨安倒是转了过来。
夏禹抬头看着他,好高啊,一不留神长这么高。
“就只是责任么?”墨安却驴唇不对马嘴地问。夏禹脑袋里暂时短路了一秒,责任,什么责任?就在这一秒里,墨安已经重新转过身,表情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夏禹看不懂的失落。
“我对你肯定有责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你是王教授最后交给我的嘱托。”夏禹的嘴巴比脑袋快,脑子里没想明白墨安的问题,嘴上已经回答出来。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墨安却更失落了,默默地摇了摇头,准备好要出发。
银牙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奇怪,怎么俩小孩儿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闹别扭了?他看向希颁,求助一样使眼色,希颁摇摇头,只能说墨安长大了,有了别的心思。他想要的更多,特别是在夏禹的身上,每次夏禹重复他是他的责任,如果墨安受伤就无法对王琴教授交代,话是好的,本意也是好的,可只会让墨安更加刺心。
希颁看得出来,墨安对夏禹……想要的不仅仅是责任那么单纯。
他们很快就出发了,剩下的人留下船上,等待烟夏的命令。夏禹目送他们的背影变小,消失,回过头问银牙:“我刚才……难道说错话了?”
“没有。”银牙只能用他那套公事公办的模式去套,“可能是……墨安察觉到了同类,所以不安吧。”
同类……夏禹再次看向前方,自己要是墨安的同类就好了,人鱼之间互相了解,互相识别,他们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阻碍。可自己和弟弟之间……这几年总是有点不对劲,就像刚才。
船下的路不太好走,希颁跟在墨安身后,很想开口问问这个沉默的即将成年的鱼,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多问。这些事情需要墨安和夏禹亲自去考虑清楚,如果自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搞不好会更加尴尬。
“路面情况不像是几百年没人来过。”墨安自然不懂身后的希颁已经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了,他想的就是赶紧解决完冰冻岛,然后去湖啼市,还给夏禹清白。但他的话并没有错,按照银牙的说法,冰冻岛这些年是无人之境,那么几百年的风霜不可能摧毁不了水泥。更何况这里温度极低,可脚下的水泥地倒像是半新的。
“前面就是监狱了,咱们一切小心。”希颁打开手电筒,轻声地哼起了歌声。倒不是他有心情在这时候高歌一曲,而是发信号,他得让那条白塞壬知道有同类在旁边。
你可千万别再唱了,白塞壬的歌声对人类有安抚人心的镇静作用,对鱼可不行。
希颁的歌声让墨安平静了许多,双尾的歌声能够抚慰他的心灵,同时也让他刚才那点埋怨烟消云散。夏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到底是不是只把自己看成了弟弟?只是王教授的临终嘱托么?
看样子,夏禹真是这样想。
他们缓缓走进了监狱,原本应该腐朽不堪的高大建筑却有人为修复的痕迹,可以见得这里确实有秘密。几百年前,人们看押囚犯还要用上铁蒺藜,现在铁蒺藜打着卷儿塞在墙角里,像生锈的风滚草。
监狱的形状像一座古塔,路面结冰,要小心谨慎。墙上时不时冒出一只虫子,垂下两三只蜘蛛,毫无力量得抵抗着不速之客的到来。两个人像走进了真正的古堡,几百年前人类盖楼还会用砖石和泥土,这就足够他们震惊。
看多了钢铁丛林,监狱都美多了。
“有水声!”墨安动了动耳朵。
水声是从下面传来,哗啦啦哗啦啦,仿佛有人在故意拨弄水面发出声响。墨安和希颁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同类,但还是拿出了枪,一步一步走下旋转台阶,寻找声源。
还没看到声源,先看到了墙上和天花板上的水纹,像巨冰在这里开裂,留下了最后的影像。脚步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墨安走在希颁的前面,当他迈下最后的石阶,一小汪海水,像藏在监狱底部的宝石,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条嶙峋的人鱼游在当中,通体雪白。原本应当强壮有力的鱼尾已经瘦得看到鱼刺了,鳞片大片剥落,露出一道道淡蓝色的伤口。
船上,夏禹正在整理灵石、精卫和老鬼收集的信息。
“有发现了吗?”银牙问。
“有。”夏禹指向屏幕,“在圣经中,‘天启’和‘骑士’出自于启示录章节,骑士一共有四位,分别是饥荒、瘟疫、战争和死亡。启示录里,上帝倾斜了上天的火,清洗人类,信祂的人得永生,得到了永恒的宁静。马嘉远说,第二位骑士已经来了,应该指的就是‘耶怀’那只虫子。”
“饥荒……潮汐号就是第一次骑士降临。”银牙将这两件事串起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事情并不是单独发生的,而是内有牵连。他们的‘绽放’说不定对应的就是‘永生’,只是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还没想明白。”夏禹苦恼极了,抓住了一点线索但仅仅就是一点,“会不会是女娲……不满意人类社会,所以想要清洗?”
灵石:[我相信女娲干得出来。]
精卫:[可如果女娲要清洗,为什么不直接都杀了呢?以女娲的能力,那年叛变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它想要当上帝?”夏禹忽然想到,“老鬼说,启示录里上帝是按照这个程序走的,女娲如果想要当天神,它就会模仿上帝的机制。”
“那如果按照你的分析,现在整个世界就更危险了。”银牙暂时同意夏禹的观点,“假设女娲想要充当人类之神,上帝这个角色,那么它必须走完启示录里的流程,饥荒已经出现了,瘟疫‘耶怀’被你们杀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的关押批文下来那么快,因为女娲想要干掉你,你毁掉了它的瘟疫骑士。死掉一个耶怀,还会有下一个,米兜推测的没错,虫子可能不止一只,四个阶段,女娲一定还有后手。”
“咱们得赶紧去湖啼市!”夏禹冒出冷汗,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走到了女娲的对立面。
“可是……我还是不能够逻辑自洽。”银牙又问,“按照女娲叛变的手笔来看,它已经颠覆了自己的底层逻辑,为什么它还非要走流程,当这个上帝?它已经是人类的上帝了。”
夏禹看向窗外,海上的大雾就和他心里的雾气差不多:“难道说……它有顾忌?它还有害怕的东西?它的程序被创造它的设计师下了死锁,不能一口气灭绝人类?”
“那这件事会不会和三号发电厂有关?”银牙至今都觉得那里十分神秘,“你记不记得,‘填海’计划是002号行动。在数据的世界里,必定有1,不可能无中生2,曾经一定有一个001号行动,只不过失败了。你现在要重启的这个002,会不会就是女娲的顾忌?”
“这……有点太过高深了,我得好好理一理。”夏禹揉了揉太阳穴,三号发电厂也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且这个谜团还牵扯了精卫。精卫是叛变中诞生的人工智能,它的底层逻辑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重启三号发电厂。
莫非,那真是制裁女娲的最后保底?
精卫……填海……似乎也有联系。为什么女娲一叛变,精卫就诞生了?这种巧合实在太过可怕。夏禹正想着,只听有人上船,他连忙跑出去:“咱们得赶紧去湖啼市,天启和骑士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咱们……”
“等一下。”墨安却打断了他,将怀里通体雪白的人鱼放在了甲板上,“他需要进食,他还说他是被一家医院逮住,关在这里进行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