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等待他们的人, 是银牙和希颁。
“你怎么也来了?”夏禹连忙接过温水,大口大口喝着。
“是烟夏让我来的。”希颁拿出一根皮筋来,隔着手套, 替夏禹扎好了头发,“所有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 她说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能帮你的人越多越好。”
果然,烟夏对他们的逃亡计划心知肚明。夏禹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希颁摇了摇头:“别和我说谢谢, 伙伴之间不需要说这种话。我们人鱼就是这样, 姊妹、伙伴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冰冻岛。”银牙冷不丁地说。
屏幕在面前打开,完整的地图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银牙的半身机械在冷光下格外醒目:“这是我和烟夏的决定, 冰冻岛是暂时的落脚之地,在那里咱们可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为什么选冰冻岛?”墨安坐在椅子上,紧盯着屏幕。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银牙异常惊讶,这红得也太不正常了吧?
夏禹内心羞愧, 愣是不敢面对事实,他怎么好意思说刚才自己是那样子坐在墨安的身上。墨安顶着一张年轻的涨红脸,勇敢地回视银牙:“因为我好热。”
“这有什么可热的?”银牙看向窗外, 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候, 况且他们还在海上, “年轻人就是燥, 要学会静心。”
“我倒是想努力静心,那也要看……能不能静下来。”墨安意有所指, 笑而不语。夏禹不知怎么着,竟然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意犹未尽的意味, 只是他搞不懂这有什么值得脸红的?
要说是脸红,不也应该是光着屁股的自己吗?
光着屁股挂在弟弟身上,虽然他们看不着,可这一切自己都清清楚楚。再者说,就算墨安看不见,但肌肤相贴、体温传输、密不可分的感触是真,自己就那样子……唉,夏禹都不敢回想。
所以也就更奇怪了,墨安他红什么红?
“咳咳,好了,我们来说正经事。”墨安红了好久,然后换上了办正事的专用表情,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幻觉,“为什么去冰冻岛?安全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银牙用全机械手放大了地图,“冰冻岛建立于500年前,是远离青耀市的一座孤独岛屿,最开始它的用途非常简单,就是安置罪犯。”
“罪犯?”米兜抬起头,刚刚用加密的通讯装置给妈妈报了平安。
银牙深吸一口气:“全部都是死刑犯,扔在那里不管不顾的那种。冰冻岛一到了冬天就会上冻,海面还会有北方飘来的冰,不供暖不供电的话,根本没有人能撑过一个冬天。所以那边可以说是几百年前的无人之境,有去无回。放在从前这是劣势,放在现在这是优势,那边的天眼监控很少,女娲要摸过去不会太顺利。”
“也是,那边已经没有了价值,所以人工智能没有开发到那片领域。”希颁若有所思,“现在上面有人吗?”
银牙摇头:“肯定没有活人。预计8个小时之后抵达,这段时间大家可以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
简短的会议算是解散了,夏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似发呆,实则脑袋里开足马力。墨安等了一会儿,将手腕上的手环摘下来,扔给了他:“精卫找你。”
“啊?哦。”夏禹接过手环,但仍旧不好意思直视弟弟的眼睛,“精卫?”
精卫:[你们到海上了?]
“是,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暂时平安无事。”夏禹看向电子表,这个时候,伪装成自己的向星已经被那些人押送走了,不知道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精卫:[很好,看来大家真的是都长大了。以前你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我历历在目,当然那时候的我也没有发育出极为成熟的反应。但现在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很棒。]
这一点,不光是夏禹认同,墨安也认同。这是一场集体预谋的逃亡,从烟夏到米兜,每个人都奉献了自己那一份力量。哪怕当中有一环没有搭上,整个计划也会功亏于溃。
精卫:[灵石查到了马嘉远的详细记录,他的那个什么教会,成立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但是在成立之前,马嘉远只是一位超市送货员。他在湖啼市出生,长大,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再工作,都没有离开过湖啼市一步。]
“真难以置信。”米兜听着,“按理说,他能够到青耀市搞出这么大的勾当,恶贯满盈,他应该是一个穿梭在各个城市当中的骗子啊。怎么听起来……他那么普通?”
“不要忽视这种普通。”墨安纠正他,“我在管控中心看过不下五千个案例报告,其中不少都是所谓的老实人作案。精卫,马嘉远在湖啼市都和谁交往密切?”
精卫:[他的社交关系非常简单,且普通,工作、回家,两点一线,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在当今社会中,现实中的娱乐活动恐怕是他消费不起的。”银牙说。
“好,咱们先在冰冻岛休息几小时,然后匿名进入湖啼市。咱们可以先从马嘉远的工作环境调查,他的同事是第一嫌疑人。”夏禹说完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墨安从旁边拿了条毯子,扔过来。
“有一点。”夏禹不逞强,逞强的后果可能更是拖后腿,“我先睡一下,等我清醒之后咱们再换班,轮流休息。”
一夜未曾好睡,每个人都需要补觉,除了银牙。银牙的身体已经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机械覆盖,所以他更不容易疲惫,三四天睡一次就可以了。船上也没有标准的睡房,夏禹和米兜先睡。
在沙发上打盹儿,并不是一件舒服事,但或许是他们都太累了,紧张过后身体得到了放松,也有可能是船在海面上晃晃悠悠,所以这一闭眼就睡很熟。什么梦都没做,夏禹醒来之后就觉得精力充沛,只是心头沉沉,被许多事情压住。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带着墨安和米兜长大了,偏又遇上这种事。
他的心愿很小,去看海,带大墨安,就没了。拯救世界和自己没关系,日子已经知足。他好不容易当上了队长,每个月能拿到编制点数,住房也换了更大的……结果又因为这档子事,被打得万劫不复。
唉,夏禹摸着手环,王琴教授,长大好难啊。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长大,永远做研究所里的小孩儿。
“你醒了?”希颁看到他醒了,倒了一杯热牛奶。
“嗯,谢谢。”夏禹低头的时候留恋过去,抬眸后决定接受现实,“你睡吧。”
“我不困,再说我们人鱼的体力比较好。”希颁笑了笑,戴好了手套,温柔地拍拍他的脑袋,还是把夏禹当小孩子,“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哪有,说得好像你很大似的。”夏禹一口气将牛奶喝完,当初认识希颁时,他真没想到他能留这么久。
希颁却掐了掐自己的脸蛋:“我可是成年人鱼了,早就比你大。”
“那……你想过大海吗?”夏禹心里一直有疑问。
希颁看向窗外风景:“想过,所以我时不时就回去看看,但是我不把墨安养大就不能够放心。”
“他已经长大了。”夏禹想要安慰他。
没想到希颁却摇摇头:“他确实长大了,但是还没有成年,我要等到他成年才行。”
消息当头一棒,给夏禹敲得不知所云。“他……还没成年?”
“就差几天了。这是我们双尾的异能,只要他还是未成年鱼就永远生活在我们的保护下。同样,这个异能利维坦也有,只要墨安没有到成年那一日,就有可能被利维坦暗杀。”希颁说话声音很轻,像遥远的海浪,扑在夏禹的耳边让人倍感轻松。
他想,这可能也是双尾的异能,只要和他们接近就会产生安心、被照顾的舒适感。
“墨安很快就要从‘阿逆希达’变成‘逆希达’了。”希颁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一天,阳光从海平面升起,第一束光芒照在墨安的黑色鱼鳞上,闪烁耀眼,比黑曜石还要夺目。
夏禹捏住玻璃杯,又问:“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利维坦到底什么样?听说有三只,他们为什么非要追杀人鱼幼崽?”
“利维坦是不可言说不可直视之物,其实连我们都没完整地看过他们的原型,只有小部分人看过他的人类形态。他们可以上岸,和人类做交易,甚至通婚繁殖,只不过利维坦的孩子都生不下来,这是他们被‘蛇女’下的诅咒,利维坦没有后代。”希颁说,“‘蛇女’是人鱼中的分支之一,传说几万年前,蛇女打败了利维坦,利维坦扬言要追杀所有人鱼的后代,蛇女便下了诅咒,让他们永远没有孩子。”
“好古老的说法啊。”夏禹眨了眨眼睛,“那人鱼和人类可以有后代吗?”
“这是可以的。”希颁点了点头,是时候让他们完全了解海洋异世界了,“人鱼和人类的后代,被称作为‘混血’。混血是人鱼分支里唯一不能上岸的一支,因为他们不能长出双腿,一辈子只能在海中。混血也是最喜欢用歌声迷惑水手的人鱼,他们的歌声最好听了,但听多了容易让人类发疯。”
噗通,外头一声巨响。
希颁和夏禹停止对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甲板上。现在正是冬季,从北方来的冰层被寒流吹到了他们的面前,远远一看到处都是冰山。半透明的深蓝巨冰好似陆地,这也是夏禹头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浮冰,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
它们……就像是地球上的古老生命,早就存在,静听世界。
而发出声音的,就是在碎冰之间上进下出的墨安,他在海中既像一条鱼,又像是一条蛇,因为全身加起来恐怕有3米多。海水温度极低,让人望而生畏,墨安却毫无顾忌地穿梭在冰块儿当中,当真是一条自由的鱼。
“墨安!”夏禹却没那么开心了,“快上船!”
“啊?”墨安回过头,嘴里还叼着一条鱼。
“上船!”夏禹坐不住了,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原本以为他成年了,再也不用忧心利维坦,没想到还剩几天呢。他再紧盯墨安的手腕,还好,海妖的庇护还在。
墨安正游得爽快,冰冷的海水于他而言再舒服不过,没有丝毫寒冷。况且这水温和几千米的深海相比简直太过温暖,鱼群也丰富多样。他再次沉入水中,肘鳍像威风凛凛的旗帜,尖端的鱼刺一不小心就将厚重冰层割成两半。锁骨上横列3对腮裂,腹部3对腹鳍,甩尾时水面产生了无数个变化莫测的漩涡。
更难得的是,作为一条雄性的海妖,他的尾背鳍终于长出来了。
黑色鱼尾的背面,位列中轴线那一条,尾背鳍作为雄性人鱼的重要特征,代表着他即将成年的事实。墨安上来喘口气,再一个下沉,上半身扎进水里,尾背鳍在尾部肌肉的带动下甩出了S的形状。
“快上来!”夏禹着急了,“你不上船,我下去了啊!”
“别,你别下来。”墨安瞬间就探出脑袋,一头湿淋淋的银发看上去挺可怜,像淋了雨,“水对你来说太凉。”
“那你上来。”夏禹放下船上的软梯。
墨安还没痛快游够,但是他也真怕夏禹一个猛子跳下来,只好无奈又听话地揪住软梯,等着被拽上去。米兜也睡醒了,站在甲板上笑:“好像在捕鱼哦。”
“别笑了,咱们可是在逃命呢。”银牙警告他们,这帮小孩儿真是太乐天派了。
“但真的很像嘛。”米兜指着墨安说。
墨安已经出水,活脱脱就是一条被抓上船的大鱼。他一只手抓住软梯,一只手捂住了身体的一个部位,看起来十分扭捏。如今他完全长大,扭捏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就很是违和,夏禹更是不解:“你怎么了?捂着什么呢?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没受伤,不用看。”墨安继续捂着。
“你把手拿开。”要不是不能触碰,夏禹已经亲自上手了。
“没事,真的没事。”墨安却尾巴一弹上了船,站在了甲板上。小时候他站不住,如今已经能够稳稳立住了,不仅立住还能移动,鱼骨和肌肉撑得住他的身体,尾巴弓出了蕴含力量的弧度,像波浪线,让他快速地“走来走去”。不等夏禹再追问,他已经一溜烟儿钻进了屋里,那只手还捂得死死的,生怕泄露什么。
夏禹只好去问希颁:“他怎么了?”
希颁只是笑:“他长大了。”
“长大了?长大了就这样?”夏禹更加不解。
“人鱼的泄殖腔口,相当于你们人类的下面,他不好意思了,当然不会让你们看。”希颁笑得前仰后合。
泄殖……泄殖腔口?那是什么东西?夏禹只是不明白,小时候的墨安可没有捂住不给看啊。海面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岛屿,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冰冻岛。可以看出这里很长时间无人光顾,岛上只剩下冰封的积雪和冰棱。
“等下,有点不对劲。”墨安又从屋里钻出来了,高大强悍的他在腰部围了一条浴巾,看上去十分搞笑。
“什么不对劲?”希颁问。
“海水。”墨安用尾巴滑行到围栏处,“我刚刚就觉得海水有点不对劲,现在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异味?”
希颁在空气里嗅嗅:“好像是……这是海水的味道?”
“是,而且越来越浓了。”墨安看向清澈的海水,“海水被污染了,像是专门围着冰冻岛,不让水生动物过去。看来这个岛真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上面也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