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让我来吗?”
盼露·卡罗西林有点焦虑地双手合在胸前,忐忑问。
离开暗海之洞有一段时间的女性松鼠人,现在头皮上已经长出半指长的棕灰色发茬,并且体型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
但这并非死里逃生后不加节制饮食引发的肥胖,而是一种有力量的壮实感,短发也非常英气,让她比一般人更醒目。
带领几十个奴隶在油盏村安家所遭遇的所有困难,似乎都化为了她的养分,她已经从塔丹沙的助手,变成了油盏村的代言人。
就像此刻,哪怕紧张,她还是问出了她所在位置应该问出的话。
“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学习这个仪式阵,但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盼露目光扫过这些大人物,声音低沉了一些,道,“大家都很不安。”
油盏村的大家都很不安,梦想之网突然消失了,他们再次分成上百个小团体。
信息传递变得困难,统计受伤人数的小队长不知道应该把统计结果汇报到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领取药物。
当然了,他们这样的贱命不值得用什么药物。
但梦想之网消失前,塔丹沙说过要给受伤的人治疗,他们记得是说过的。
发生了什么?大家互相问。
邪神信徒要抓他们回去吗?塔丹沙已经遇害了?
那些说好的,来到大陆上就不会随便被杀死,不会被打被虐杀的事,果然是撒谎?
“这样下去不行,”盼露冷静了一点道,“我是城市出身,被拐进暗海之洞的奴隶,我理解审判官们工作不易。但什么解释都不给的话,会有很多人偷跑出村子,毕竟我们这儿没有挥舞鞭子的人。”
奴隶是麻木的。
只要看到拿鞭子的人,他们就会动起来。
奴隶是麻木的。
如果不挥动鞭子,他们就不会害怕,反正已经足够痛苦。
“至少,”她后退一步,“不要在人群中战斗,不要当着他们的面使用法术,让大家觉得这里足够安全,让我们可以看到足够的食物,然后,受伤的人能够躺下来休息,不用像现在这样全都挤在一起?”
猎魔人和传送师对视交流。
“你的要求很合理,”传送师道,“但今天,无论是柱神教会还是审判庭,可能都抽不出手来帮忙……”
“一点特殊都不能给吗?”盼露声音大起来,“镜中瞳的所有信徒都在这里了,这一次神战,我们的主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吧!”
她旁边,已经在进行牧师修行的千信跟着点头,义愤填膺的神色让他看起来随时会举臂高呼不公平。
猎魔人和传送师为难地拦住他,发觉有很多话不好说。
这次神战里,镜中瞳有没有贡献,他们不知道。但那位殿下现在好像出了问题,这点是确切的。
身为高级职业者,他们知道的或许没有使徒多,但他们来这里,可是做好了要对这些手无寸铁又饱经苦难的奴隶们动手的准备。
这种情况下,安抚这些刚逃出来的奴隶,会不会是一种无用功呢?
猎魔人和传送师与这两人僵持了一下,倒是自己反应过来,不管是不是无用功,他们目前的任务,只要让面前这位镜中瞳的仪式师准备仪式。
这是来自使徒的命令,为最优先级,其他事可以为此让道。
传送师先服了软,他喊来了奈可。
“你去最近的胶匠教会,”传送师命令道,“让灰翠阁下给你签字,去教会调一批……”
盼露报上已经统计好的人数,传送师点点头,道:“调一批足够供给这么多人一天的压缩粮来,然后问……呃,这个情况,源血之母教会可能没办法抽出哪怕一个人过来了……”
“我们有储备一些药物和医疗物品,”盼露立刻道,“没有医生,能不能请几个护士?”
“通过源血之母教会,去当地护士工会挂个紧急求助。”传送师指导奈可,“你知道怎么做吧?”
奈可紧张地点点头,整个人刷地消失了。
“完全不用做传送前计算的吗?”传送师吃了一惊,但没有想太多,回头对盼露道,“我们在尝试提供支援,但在支援到来之前,您可不可以帮忙看看,附近哪里有适合举办仪式的地方?”
盼露松了一口气,对千信点点头,气势缓和下来,重新露出忐忑的模样,问:“大概是怎样大小的一个仪式呢?”
看起来她对仪式这方面并不太自信,可惜,镜中瞳教会目前只有她一个仪式师有用。
镜子里的林无法主持仪式,只能做一点幕后的工作。
溶洞里,灰翠给奈可签好名,问明白油盏村那边的情况,对围坐一起,互相讨论仪式阵和祷词要怎么设计的三个林道:“你的信徒非常优秀。”
一个林抬起头,道:“不能说我的信徒优秀,是她本来就是很优秀的人吧。”
说完,镜子替身和人都哑然了一下。
这是林会说的话,灰翠认同,但这不太像一位神明会说的话。
说起来,在尴尬的会面后,他们是不是第一次谈论这个让他们产生距离感的问题?
神和人,神和信徒,将林送上审判庭总部,目送列车离开时,灰翠肯定没想到,林会去往那样一个他触碰不到的地方。
新年前夜有考虑过坦白,却被古人类骸骨炸得忘了这件事的林,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尝试和灰翠做出解释。
他道:“在你看来,是一位镜中瞳的仪式师,想要稳定信徒们的心态,稳定信徒们对我的信仰,用普通人的身躯对抗审判庭的压力。但我知道她,她大概没想过什么稳定信仰的事,她只是在为奴隶们争取更多。”
“这些逃出来的奴隶,”灰翠指出,“将来会成为镜中瞳教会的基本盘。”
“嗯,会有一些人留下来吧,也会有人离开,”林点点头,“摩西老师说那样的人不知感恩,但我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当我的信徒,才去救他们。”
“……我以为你会很介意,付出得不到回报这种事呢。”灰翠慢慢道。
回溯审判官林的前进之路,他算计到了极致,每一步前进都万分艰难没错,前进后获得的回报也远超其他人。
学校,学派,工作,灰翠爱他毫无动摇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向上,爱他向上的过程不会走偏一点,也爱他能找到那条最适合他的向上道路,由此绽放的生命力,比任何人都要明亮,让注视他的人也充满动力。
但镜中瞳?在曾经的灰翠看来,祂有些太不成熟了。
指责幼神不成熟,就好像指责一个小孩子不成熟一样,很没有道理。
小孩子本来就不成熟,要小孩子成熟起来,那大人做什么?
但神明到底和人类不同,就像皇室是被异化的阶级一样,对于人类来说,掌握权柄,管理法则的神明,理所当然应该维护这个世界。
所以那些针对他的挑衅很莫名,灰翠不明白镜中瞳为什么总要在他的愤怒上蹦迪。
现在,林对他道:“当我处于弱势,我当然要争取所有我能获得的,但当我能够施与,斤斤计较就毫无必要。
“想要他们好起来,是一个正常人理所当然的愿望,我帮助他们,就像你帮助很多人一样。”
灰翠:“……”
灰翠:“也就是说,如果你有余裕,你更喜欢调戏我?”
“啊?”
“咕?”
“这个……”
三个林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咕”了一声的林,得到灰翠更多的注视。
某种意义上,模仿鸽子叫也是一种调戏,发出这种声音绝非无意的林捂住脸,转过身背对灰翠。
但另外两个没转过去的林,却在灰翠脸上见到了微笑。
头盔的面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那那双惹人喜爱的粉眸微微弯了弯,笑意从眼角透了出来。
从这次见面开始,就浑身硬邦邦的多弗尔鸟人,回归惯常的柔和,他不再看愣住的两个林,但不用看,审判官林,已经能够和镜中瞳重合起来。
还是想要更多的相处时间,在相处中见识林原本不会露出的那一面。
还是有更多想和林说的话,说些那种过去他们不会互相开口的话。
触碰,亲吻,或者更多,但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林依然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灰翠瞥一眼远处试图过来,却过不来的无名者,转过身,举高镜子教堂问:“仪式设计好了吗?”
“嗯……”
“作为甲方你明不明白加急单是很难搞的?”
“好在这里的是我,”第三个开口的林双手抱胸,昂起头,“如何连接替身和本体,同时束缚本体不利用仪式偷渡下来,污染他人、制造灾难、攻击封锁,需要在仪式符号和祷词上下很多功夫,这代表很复杂的仪式阵,和很长的祷词,盼露可能需要紧急培训一下咏唱技巧,还需要审判庭的仪式师来帮助。”
“当然了,还有仪式材料。”第二个开口的林语气变得心虚,“材料只够一次消耗,仪式也只有一次机会。”
“嗯……”第一个开口的林小小声,道,“没错,这三个替身,都要献祭。”
献祭掉后,不会再有三个替身补充。
也就是说,如果失败,对于林来说,一切玩完。
或许对于镜中瞳来说并非如此,但之后再唤醒的,可能不再是林。
说到这里,三个林垂眸抿唇,害怕看到灰翠受伤的眼神。
“好,”灰翠却说,“如果你认为这可行,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