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同一时刻。

和白璃一墙之隔,铁榴市审判庭的审判长,“流火”芮尔勤·欧勘露,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坐下。

欢半香的队长,优沼·沃特巴克,和一个长相普普通通的猫人少女,站在她对面。

白璃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间净化室单人房有特殊的设置,不知道她的声音穿过单向扩音的墙壁传出,礼貌回答熊人女子道:“当然,无论您要问什么都可以。”

头戴灯泡的光术士便问了两个关于她年龄和过去的小问题,意在放松气氛。而隔壁,坐下的芮尔勤再一次翻看本次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

她首先看的是芳英·玛斯玛这位老对手的死因。

急性脑出血。

有多急呢?

就考古学家和血肉医生的联合解剖结果,死前三秒的芳英·玛斯玛还非常健康,拥有大部分高级职业者会有的强健体魄,三秒里,他血压迅速升高,脑血管大面积破裂,直接跳过了头疼和昏迷,连挣扎都没有就脑死亡了。

伴随急性脑出血的,还有心肌梗死。也是那三秒,他的肾上腺突然释放出巨量的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促使心跳陡然加快到近三百,如果不是急性脑出血导致的脑死亡更快一点,使得他心跳在脑死亡后缓缓回落,芳英·玛斯玛大概就能换个死法了。

但反正都是要死的。

第一次看这份尸检报告的时候,芮尔勤忍不住问:“是不是柔波女士路过我们这儿了?”

柔波女士是源血之母的人间使徒,她同时兼任了源血之母教会的教皇。

这位女教皇几乎不会离开大陆之心,也就是源血之母教会总部,那里是所有河流的源头,也因此需要最严密的防护。

所以,她是不可能在刚才袭击发生时路过铁榴市的。

但如果不是她路过了铁榴市,芮尔勤又很难相信,芳英·玛斯玛的死因竟然真的是急性脑出血。

除了那位能强行操纵敌人血液的使徒,还有第二个人能这么杀死芳英·玛斯玛么?

总不会是在场源血之母的教士很多,让源血之母偶然往这边看了一眼吧?

芮尔勤:“……”

芮尔勤还是给源血之母教会发去了一份询问。

然后,又给审判庭总部也提交了一份报告。

现在,她坐在这里,看着尸检报告,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她更不解的是,白璃·博美到底是怎么找到乐彩·西卡迪尔的。

芮尔勤不知道,这也是乐彩死前一直疑惑的,为此那个改头换面的鹿人不惜带着白璃一起跑路,然后送掉了性命。

光术士刚好问到这里。

“当时还在爱缪剧院的您,是怎么知道乐彩·西卡迪尔在三层莱伊河旁边的?”

“不是,欢半香说,他要去尖晶市的吗?”白璃·博美茫然反问的声音传过来,“他去尖晶市,不可能坐地铁,肯定是要去三层码头偷渡的吧?”

“……就这样?”

“我也帮不上其他忙,知道他大概在三层,足够我行动了。”

“可是,三层的码头有五个啊?”

“我可以每个跑一遍,万一找到小玉了呢。”

光术士不由陷入沉默。

在隔壁,芮尔勤看向优沼。

优沼思索了一下,沉痛道:“是我没发现这点,能和欢半香成为朋友,性格上肯定有相似之处……”

“欢半香可是光明之龙教会看好的优秀圣光骑士,如果不是她自己想来审判庭,光明之龙教会根本不打算让她走,一点性格上的小瑕疵……算了,”芮尔勤挥挥手,“不如说大部分犬人的性格都有点,嗯。”

猫人少女身形变化,变成了一个犬人青年,双手举起在胸前比叉,道:“我代表犬人拒绝种族歧视哦,审判长。”

“我刚刚说的哪里到种族歧视的地步了,”芮尔勤瞥他,“而且你又不是真的犬人。”

“我现在明明就是犬人。”变形者双手抱胸道。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地说:“不过嘛,丢了孩子没有其他办法的母亲,决定将可能找得到孩子的地方都跑一遍,也是很常见的事吧?犬人天生的灵敏嗅觉和听觉,会让她觉得自己能找得到线索。这就是赌一把而已,最后也赌对了,不是吗?”

“就是这个赌对了,感觉实在运气太好,”芮尔勤道,“甚至整个绑架袭击事件里,我方的运气都很好。无论是发现‘假乐彩’是亡灵法师救回了你,还是畸变教派准备挟持平民时,那声突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巨响——去调查的人在音源附近发现了魔力残留的痕迹,而且魔力痕迹不带污染,这一点证实了,当时是有谁出手帮助。”

运气好的不止这里。

芮尔勤算着。

平民在冲突中完成了迅速撤退,并且几乎没有受伤。

和畸变教派的战斗里,源血之母的教士们明明人数处于劣势,却无一死亡。要知道,这些教士里甚至有三个人不是职业者。

最后,芳英·玛斯玛还因为突发疾病猝死了……不,芮尔勤才不相信真的是因为突发疾病。

是诅咒吗?又或者有看芳英·玛斯玛不顺眼的瘟疫法师,偷偷在这位畸变教派教长身体里埋了疾病的种子?

无论如何,现在她事后回顾,就一直觉得灵感上的直觉隐隐提醒她,有什么不太对劲。

为此,芮尔勤认真听着光术士提问。

“你是怎么发现乐彩·西卡迪尔的?”

“发现……?”白璃·博美的语气有一股清澈的茫然,“我不太明白,那个,您的意思?”

“乐彩·西卡迪尔已经通过一种邪恶的法术,改变了样貌和种族特征,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哎?有改变样貌?……好像,有的吗?我没注意到,变化不是很大吧?我往码头跑,一眼看到他钻进小巷里,那个背影,绝对是他。”

“……女士,您做出判断时,甚至没看到他的脸?”

“脸不重要。我知道,就是他。”

“……虽然听说过,但您的直觉,真的很敏锐啊。”

光术士感慨道。

隔壁,芮尔勤耳朵几乎贴在墙上,她头顶的灰毛尖耳颤抖着,帮助她做出判断。

芮尔勤身为兔人的听力天赋,让她能不用测谎仪式就听到另一个人的心跳频率,她低头看着怀表来计数,道:“心跳没什么变化。”

依然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铁榴市审判长回到座位上,扶着额头道:“用测谎仪式也会得出一样的结果,要知道更细致的,除非有高级血肉医生来插脑了。”

但只有确定的邪教徒,才会使用这种近乎酷刑的测谎方法,白璃·博美并不是。

“难道,这位不久前还在遭遇丈夫家暴的娇弱女士,就是在分辨一个人是不是邪教徒、是不是做了伪装上,有特别的天赋吗?只是她过去贫瘠的经历,无法体现出她的特长?”芮尔勤十分困惑,“但连职业者都不曾有这样敏锐的直觉,至少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优沼,‘假乐彩’也是她发现的,对吧?”

“是她发现的,”变形者抢答道,“优沼直接劫下电车时是这么说的,车一停那个‘假乐彩’就掏出来一打幽魂,然后大家开始群架,真是吓我一跳,我可不是战斗职业啊。

“但她一开始好像没有发现‘假乐彩’的问题呢。”变形者又说,“如果一开始就发现了,她可以直接提醒准备伪装成她的我。”

“或许,一开始她对‘假乐彩’有些疑惑,但没有反应过来,”作为处理了白璃反杀邪教徒丈夫案件的人,优沼回忆道,“我认为,白璃女士的敏锐直觉,大概和她杀死丈夫后出现的精神异常有关。当初她从医院出院时有心理评估报告,我想待会儿可以再做个确切诊断。总之,威胁到她女儿的人,以及对她表现出追求之意的男性,都有可能刺激到她。”

“这样啊,精神异常啊,”变形者思索般捏着下巴,提出一个重要问题,“那她现在的证词真的有效吗?”

芮尔勤:“……”

优沼:“……”

真是好问题。

如果优沼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大概已经开始按太阳穴缓解头痛了,但在顶头上司面前,她不得不注意一下仪态。

隔壁的讯问,已经进行到芳英·玛斯玛死亡相关。

“……嗯,我杀了乐彩,其实,我一直按捺着对他的杀心,他的眼神和檀鼻一模一样,不,甚至更恶心一点,我面试时见到他,他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知道他是邪教徒了。

“那个男鼠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从他手里抢走了小玉……他死了?还有这种好事?”

旁听的三人继续沉默。

如果不是乐彩·西卡迪尔确实是黑太阳的信徒,还是信奉黑太阳的仪式师,白璃·博美的发言,和精神病人缺乏逻辑的话没有太大区别。

“其实,”变形者突然道,“试一试她直觉的准确性,就好了吧?”

这位在铁榴市审判庭内,有很大行动自由权的罕见职业者,轻佻地向芮尔勤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去。

很快,芮尔勤和优沼听到,他进入隔壁净化室单人房的打招呼声。

光术士惊讶问:“你是谁?”

而白璃·博美的声音,过了几秒才传出。

崭新的心灵之刃眨了眨眼,遮掉眼里几近于无的魔力辉光,变形者哪里想得到会在净化室内受到他人法术效果,一个侦测思想悄无声息地成功了。

“是您?”白璃有些惊喜地道,“您没事吧?”

“哇哦。”甚至还没和她说话的变形者惊叹。

他没想到他真的会被认出,若非他的潜伏技术有无数邪教徒的血泪作证,他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犬人青年想了想,再次变化,变成了犬人少女,还是个海思科犬人少女。

她大步越过恍然大悟的光术士,来到白璃面前,握住她的手。

“白璃女士,”变形者诚恳道,“来我们情报科当顾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