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昏天黑地睡了一觉,刚醒来就听到白璃的祈祷。
还是来自梦中的祈祷。
镜中瞳出现在梦中的穿衣镜后,先看了一眼低着头候在一侧的摩西,感慨一下这条九百多岁的美人鱼还是很会装相,才认真倾听白璃的祈求。
倾听过程中,要不是林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大概会发出一声“啊?”,然后又发出一声“啊?”。
——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
——而且摩西你为什么跟着白璃去了?
林很茫然,林很不解,林决定先专注眼前的事。
“取回恐惧吗?”白璃听到镜中瞳轻声说,“你的恐惧,并不在我这里。你的恐惧,一直属于你。”
白璃听不明白。
“我原本没想这么早的,”镜中瞳道,“女士,你恐怕还未做好准备。”
镜子里的白璃,代表恐惧的那一个,依然浑身缠绕铁链,跪在血泊之中。
原本让她害怕的只有她死去的丈夫,和追求她的乐彩·西卡迪尔。现在恐惧的白璃周围,出现了在魔物中也算很吓人那一类的疯兽魔和阴影魔。
她害怕得哭泣,但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内心在哭泣,反而大声向林请求:
“主,我可以!”
林瞥一眼摩西。
“我觉得她现在还不行,”他苦恼地用意思沟通,和自己的祭司私聊,“你乱对她说什么啊。”
在外人面前,摩西恭敬的态度摆得很好,但实际什么态度,还得听他心声。
“我乱说?你仔细看看再讲我是不是乱说。我知道你原本对她没什么期待,觉得她能好好工作好好活下去就不错了,问题是我过来一看,她不仅被畸变教派盯上,也被瘟疫研修会盯上,这种情况,就别想让她当个普通人了。”
摩西回了一长串话给林,“殿下,现在不锻炼她,她真正遇到危机的时候,你直接从尖晶市飞过来吗?”
“嗯……”
林按住了额头。
白璃看不清祂的神色,但也感到了祂的犹豫。
她忍不住问:“主,我让你为难了吗?”
“不,”林立刻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找个更稳妥的方法……”
镜中瞳似乎开始了一番沉思。
片刻,祂道:“好吧,女士,你去买颗能随身佩戴的玻璃珠吧。”
白璃跟着重复,“玻璃……玻璃珠?”
“是,”镜中瞳说,“等你买到玻璃珠,我们再谈你的恐惧。而现在,现实中有人在喊你,女士,该醒了。”
穿衣镜里的镜中瞳抬起手,一枚黯淡的珍珠出现在祂手中,珍珠犹如幻影消散,而白璃感到一股温暖而柔软的力道轻轻推她,让她在转瞬的黑暗后回到自己的身体。
“白璃?白璃!”
欢半香的呼喊声逐渐清晰,她睁开眼,先对上海思科犬人的明亮蓝眸。
关于怎么买玻璃珠的构想顿时消散了,白璃忍不住先对着她笑了笑。
“你醒了!你吓了我一跳!”欢半香也笑,然后皱起脸,“我一睁眼,就看到你一身烧伤躺在我旁边,幸好医生说普通烧伤用治愈术就能恢复,不然你刚找的工作要怎么办?还有还有,你耳朵和尾巴上秃了两块,会不会影响你上台啊?回去要不试试我的生毛膏,是炼金药剂,我感觉效果蛮明显的……”
“对不起,你没来接我,我当时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白璃慢慢道,那位人鱼祭司已经教过她醒来后要如何说话,“欢半香,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哦,”欢半香身后尾巴摇摆,“你也没事哦。”
“哦,”白璃像是不太能理解地回应了一声,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啊!小玉!”
“啊!”欢半香也突然想起,“小玉!”
她跳起来,摸出怀表看了看,瞪大眼睛,“完了!晚了好久!日托所还开着门吗?”
“我有给日托所打电话……那个,”白璃为难道,“欢半香,可不可以借我一点……老师说过时间会多收费……”
“当——”
“稍等,”在两个犬人对话时,一直沉默观察的优沼插嘴,“白璃女士,我这里还有问题想询问一下。”
白璃猛地发现帐篷里还有第三个人,像是受了惊吓般顿住。
这是如今她能拿出的,和“恐惧”相关的最好演技了。
“欢半香审判官说她进入房子后,杀死了一只疯兽魔,和两只阴影魔,但我们检查火场,发现在厨房还有第二只疯兽魔的尸体。请问,你进入房子,有看到还活着的魔物吗?”
“……有的。”白璃呆呆木木说。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优沼还在等她继续说,但为不加重白璃的创伤,没有立刻开口问。
白璃垂下眼,慢慢道:“我扶着欢半香出来,它出现了,我把小刀丢向它,然后绕过它往外面冲……”
人鱼祭司说:“我的钢叉攻击现实里的生物不会留下伤口,所以你就这么和审判官说好了。”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和白璃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追上来。”
***
“你真什么都能教啊,摩西老师。”
林无语道。
“那当然,真正摩西有的知识,我也掌握了。”如今是梦中圣灵的摩西道,“怎么样,你身体感觉如何?”
“完全好了,”林往床上一倒,“就是错过了今天的三餐有点饿,竟然从凌晨一直睡到第二天入夜,我好久没睡这么长时间了。”
这里是熟悉的尖晶市审判庭总所医疗部病房,旁边是熟悉的小夜灯。
林靠着枕头,重新坐起,就见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餐盘,上面是已经凉了的软糕,一份蘑菇汤,和两颗水煮蛋。
一张纸条贴在餐盘边沿。
——你有三天假期,尽管休息吧,祝早日病愈。灰翠。
“审判长竟然来过?”林有点惊讶。
“擦,好危险。”摩西道。
“还帮忙送了饭,他人真好。”林道。
话音落,摩西瞪向林,而林转开脸,不和他对视。
“殿下,”摩西的手捏得咔咔响,“我们两个间有一个的感官系统出了问题,你觉得会是谁?”
“对下属,审判长确实很好对吧?”林依然不和摩西对视,只摘下纸条,端起餐盘放在腿上,“不说这个了,摩西老师,我们来上课吗?”
摩西哼了一声。
突然,他们齐齐转头,看向关闭的病房门。
多人的脚步声传来,并在门口停下。
“看来还不是上课的时候,”摩西如风中的沙子,消散在空气中,“我先走了。”
敲门声就在同时响起,熟悉的,林有点难以理解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病房外的,赤夏的声音响起,问:“林?你醒着吗?我能进来吗?”
林还未应答,门锁已经咔哒扭动,飞快推开。
一个小小身影冲进来,直接跳到了林的病床上。
林眼疾手快抬起餐盘,不然他这份晚了许多的晚餐就要被撞翻,而跳到床上的小小身影已经在往他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发出细细的抽泣声。
“短尾?”
林将餐盘放回床头柜,虽然惊讶,手已经落在小女孩的背部,轻轻拍了拍。
门口又响起另一个熟悉声音,喝道:“给我进去!”
“别推我啊!”赤夏抱怨道,而走在他后面,推攘他的是……
“洛安?”林开始无奈了,“你在干嘛?”
“来看一个礼拜没回家的人是什么样!”洛安故意粗声粗气道,但林知道他的嗓音不是这样。
上次回家还是礼拜二,当时洛安不在家,或者说,他已经可以说是搬出去了,只在周末回来一趟。
洛安·怀特冒,十六岁,虽然和玛斯玛兄妹一样是鼠人,但从他的白发和白色耳朵,以及粉红无毛的尾巴可以看出,这家伙是小白鼠,而非玛斯玛兄妹这样的小家鼠。
不过在地球,小白鼠其实是小家鼠的变种,林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生物是如何演变进化——有源血之母在,地球那套进化论放在这边能说通吗——反正,所有人都不会将怀特冒鼠人和玛斯玛鼠人视作一类。
“真是的,”按种族天性应该性格温顺的洛安推开赤夏,往床边的椅子上大马金刀坐下,一巴掌就拍在了病床的栏杆上,“这狐狸说你一周进了两次医院,林,你不会又拿自己的眼睛献祭了吧?”
“林,”站稳的赤夏则道,“你怎么没说过你弟弟在帮派混。”
这混乱情况,即便是林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深吸一口气,先对赤夏道:“什么帮派,我弟弟是在为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工作,他是正式员工。”
赤夏闻言嘴角抽搐,位于三层四层的进出口贸易公司,那不就是走私帮派吗?
林没管他,又对洛安道:“只是受了点伤,然后又感冒了,你看,这里放的是消炎药。”
“嗯——”
洛安看一眼包装里的消炎药,突然猛地转头,看向因为林说谎而脸色古怪的赤夏。
赤夏僵住,连那条橘色尾巴上的毛也一起。洛安观察他,却是拖长了声音问林:“——真——的吗?”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林面不改色回答,轻轻拍着怀里的短尾,感觉小女孩的颤动已经慢慢平缓。
他换了话题,问:“说起来,总所的戒严已经结束,家属可以上来探病了吗?”
“中午就结束了,”赤夏因为回答问题,忘记变化脸上表情,道,“幸亏死伤不大。”
揪住林衣领的短尾,因为“死伤”这个词,猛地一颤。
她的脸往林胸口埋得更深,林不由瞪了赤夏一眼。
完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的赤夏:“?”
“什么?”洛安也瞪大了眼睛,“在总所内出现死伤?昨天有邪教徒直接袭击总所的传闻是真的?”
“嗯?”赤夏下意识道,“不是邪——”
啪。
林把审判长的纸条揉成纸团丢出,正中赤夏的额头,止住了这狐狸的口无遮拦。
“不要打听审判官的工作,”他先对洛安道,然后又皱着眉看赤夏,“大少爷,你刚才一路上没说出不该说的东西吧?”
赤夏陷入回忆。
他的脸由红转白,然后由白转青。
“你们到底为什么一起来探病啊。”林感慨。
“看门的同意我们上来探视后,我和短尾不知道路,就看到正在下班的他,”洛安做了个手势,“我知道他是你的同事,就威胁了他一番——”
“好了好了,”林按住洛安的头,不让他说出什么帮派行话。
最后他看向赤夏,微笑,问:“谢谢你带路,赤夏,你还有什么事吗?”
“……”赤夏犹豫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橘发的狐人动作缓慢离开了病房,洛安看着赤夏背影消失,才转过头对林道:“他这样子,是真有什么事找你说啊。”
“好像莫名其妙在他心中建立了可靠形象,”林道,为避免两个小孩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进医疗部,再次换了话题,“对了,我拿到了一千九的奖金!”
其实大部分是副审判长让给他的悬赏,但这个就不用说了。
“一千九!”短尾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一千九!”洛安也大吃一惊,“我卖掉你从方钠市带回来的药也才赚一百多,你干了啥啊?干掉了‘欲花之女’吗?”
作为常驻尖晶市的反面角色,素栌·本固在市民眼里形象等同于可怕的老妖婆,经常出现在孩子们的睡前故事里。
她一千五百元的悬赏,也叫无数贫穷的年轻人馋得垂涎欲滴,刚穿越那段时间,妄想过当赏金猎人的林也是其中一员。
没想到,如今林真的和人合力杀掉了她,拿到了这笔悬赏……但要是传出去让畸变教派的人知道,林自己不说,他家里着几个小孩肯定会被人盯上。
“为审判庭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林道,“到时候会有新表彰,我应该可以升级了。”
审判官内部,有和职位关联不大但也不小的等级划分。比方说,刚进分所的新人审判官是最低的十级,林调入总所已经升级过一次,如今是九级,再升级,应该就是八级了。
工资当然会随之涨一波,比起等级,重要的还是这个。
“这样的话……”短尾轻声说。
“距离三万感觉不远了啊。”洛安接道。
其实还差很多,但愉悦的心情还是在三人间传递着。
“哥哥知道的话,”短尾慢慢道,“一定会开心。”
“小黑斑也会开心,还有,雪爪——”
愉悦突然凝住,在这个由六个流浪儿童组成的家里,捡回了林的雪爪·卡优缇,已经失踪了一年。
她突然消失,完全失去了音讯,哪怕林考入审判庭后,借审判庭的渠道,也没有找到她。
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雪爪·卡优缇已经可以算作死亡。
但洛安还是说了下去。
“虽然现在找不到她,”他说服林和短尾,也说服自己道,“但我相信她不会有事,她知道的话,一定也会开心。”
***
“雪爪!雪爪!”
“怎么办,氧气浓度还在下降,她已经无法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