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周,礼拜六。
这一天由敲钟霜鸦掌管,祂象征死亡,也就是结束。所以这一天和六柱神都不工作的礼拜日一起,并列为学习工作结束一轮的双休日。
但能在双休日不学习工作的人其实很少,更多人根本没有双休。比如商业街上的店主和服务员,比如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又比如,为审判庭工作的审判官。
要么是一周七天都要工作,要么是轮休,休息日不是双休日,要么,工作不工作得看邪教徒工作不工作。
赤夏·瓦普斯有时候会感到很奇怪,他家明明很有钱,他靠零花钱就能过得比许多人好,他为何要选择审判官这么一个倒霉职业。
就算是当仪式师,他去市政厅工作,分明更安全,更稳定吧?
哦,他进审判庭总所,是因为他远方叔叔在这里当主任,他的家人们认为既然他能考出仪式师资格证,那正适合来接没有子女的远方叔叔的班。
可恶,早知如此,他根本不该努力学习。
而且这亲戚关系很远了,远房叔叔是阿扎瑞狐人,他家是瓦普斯狐人,攀着关系去接班是认真的吗?
赤夏吐槽不能,陪父母去给只小时候见过几面的远房叔叔送了礼,然后就被打发去参加审判庭入职考试。
大约是礼物的效果,通过考试后,他没有分配到下面楼层的分所,而是直接进了总所。
远房叔叔很和蔼,在他喊出“叔叔”这个称呼后,同事们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变化。除开避不了的外勤实在辛苦又危险,赤夏在总所的工作生活原本挺惬意。
然后来了一个叫林的新人。
连姓氏都没有的孤儿。
赤夏和新人是同届,但赤夏是从尖晶市大学读出来的仪式师,没有在和审判官学校的联谊上见过这人,原本是有点瞧不起他的。
却没想到,听到他喊“叔叔”,新人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只问:“你知道哪个外勤任务需要加班吗?”
疯了吧,竟然有人喜欢出外勤。而且他的远房叔叔,面对这个新人简直喜笑颜开。
虽然亲戚关系有点远,但确实有亲戚关系的真侄子赤夏:“?”
后来他才知道新人是个天才,但这不妨碍他不爽。
天才新人对办公室的人际关系并不上心,但只要出声他就能成为人群的中心。在赤夏面前很友善的同事,对天才新人不会一直挂着笑容,但和天才新人聊天的时候,同事的态度,怎么说呢……
过去身边陪伴很多“友善”朋友的赤夏,稍稍感到,有些羡慕。
然后他就更不爽了。
针对天才新人时赤夏几乎不动脑,不管怎么说,有后台的他欺负个人,难道还要废很多力气吗?
赤夏偶尔也会想,如果他改变态度,他和天才新人的关系可能和现在不一样,但下一次再见到天才新人,他就会忘记心情平静时的念头。
再然后,赤夏那个和蔼的远房叔叔,叛逃了,被抓了,名声扫地,家族里每一个人,都恐惧与这位原本是荣耀的远房叔叔扯上关系。
赤夏其实也……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新的仪式科主任受邀就职。
这个新主任,是天才新人的直系导师。
赤夏和天才新人的地位颠倒了。
清理过数次的仪式科主任办公室,更换后的崭新办公桌和工作终端有了新主人。穿蓝色套裙,苗条的猫人,化了妆看不出年纪,坐在皮椅上,自玳瑁框眼镜后,打量不得不在礼拜六加班的赤夏。
“嗯哼,”她说,“你就是赤夏·瓦普斯?”
总所仪式科难道还有第二个瓦普斯狐人吗?赤夏感觉到了刁难,努力维持平淡的表情,回答:“我是赤夏·瓦普斯,主任。”
赫果低下头操作工作终端,同时道:“说一下你自己目前的工作吧。”
“……”赤夏很难回答。
他目前没有工作。
因为和梳叶前主任这位叛徒的亲戚关系,最近没有任务分配给赤夏,就连去仪式房轮值的值班名单里,都取下了赤夏的名字。
赤夏陷入沉默,赫果推了一下眼镜,道:“不管你如今是什么情况,既然审判庭没有开除你,你也不打算离职,那心思还是要放在工作上,没有工作任务,可以说说你打算看哪些资料。还有,你入职交的那篇论文,全是水分,没一点干货。如果以后想要升职,是要有一篇能当门面的,明白吗?”
赤夏呐呐点头,赫果让他离开,喊另一个老资格的仪式科成员进来。
感觉自己如今是个靶子的赤夏趿拉着步子往外走,但他还没有走两步,突然感到脚下震动。
地震……?
可金锤子教会没有通知!
地震对于楼层结构的城市是一种大灾难,哪怕是小规模垮塌,也会造成极大的人员伤亡。特别是尖晶市靠近岩浆河,是地震比较频发的城市。生活在这里,赤夏从小接受地震避险教育,也特别害怕地震。
他直奔墙角,就要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时,一只手大力将他拉起。
“不是地震,蠢货!”拉起他的赫果呵斥道,“看看周围!”
这位新主任不知何时已经撑开了一个偏斜力场,惊恐的赤夏进入偏斜力场保护范围,缓了缓才有余力观察四周。
就见地面依然在微微震动,不祥的绿色攀爬靠近。
藤蔓,邪恶的藤蔓,不知怎么入侵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先是如蛇群一般,在墙角爬动,然后发现了他们,纠缠成一团,向他们滚来。
赤夏不寒而栗,明明植物不长眼睛,但他能感到藤蔓球里有视线在打量他们,不然为何花苞对着他们长出?
只是瞬息,嫩黄色的花苞就绽开,空气中弥漫开古怪的气味。
偏斜力场适合应对远程攻击,却不能隔开气体。赫果去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拉开第一个抽屉就找到了防毒面具。
“当年还在分所工作时,记得应急装备会放在这个位置,幸好他们这些年没改过……”退出一线有些年的赫果感慨一声,赶紧戴上,转头一看,发现那个年轻的瓦普斯狐人竟然呆愣在那,瞪着眼睛,和藤蔓球对峙。
赫果:“……”
林说过这家伙傻乎乎,但竟然真的这么傻乎乎啊。
她牙疼地丢过去一个防毒面具,将人砸醒,同时单手抡起自己装仪式材料和墨水的手提箱,哐当砸向藤蔓球。
赫果另一只手捏碎了一支试管,手提箱砸下时,和玻璃碎片一起在赫果手心流淌的圣化酒精,直接消失。
而手提箱表面,一个仪式阵闪烁了一下,被其砸中的藤蔓球猛地着火,燃烧起来。
它好像能感觉到疼痛,在火中连连退后,像是动物一样,在地上翻滚挣扎。
“愣着干什么!”赫果对手忙脚乱戴防毒面具的赤夏喝道,“带我去大封锁仪式房!”
赤夏闷声闷气在防毒面具后面道:“大封锁仪式?”
“敌人的攻击若突然出现在总所内部,我们仪式科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启动大封锁仪式,将总所和下方的城市隔开,避免敌人从总所进入城市——你不会连这个重要知识点都没背吧?你在学校的老师是谁?!”
刚毕业也就半年的赤夏顿时背挺直,要面子的他到底没回答自己老师的名字,也不敢解释自己并非审判官学校毕业,只跟着赫果往外走,进入他熟悉的外间办公室,嗫嚅问:“但是,这不是要确定,敌人的攻击是突然出现在内部……”
“以总所这几天的封锁警戒,敌人无论是从上面来还是从下面来,我们仪式科不可能是承受第一波攻击的部门,也不可能没收到任何消息……错判不过是用掉了早就准备好的仪式阵和材料而已,怕什么。”
没想到,这种紧急情况下,也要往愚蠢的年轻人脑子里塞知识,赫果先本能讲解,接着反应过来,如今她直接下令就好。
但能听她命令的只有赤夏,因为他们来到外间一看,二十几个仪式师全昏睡了过去,还遭遇了藤蔓的捆绑,难以很快救出。
“……太懈怠了!”赫果大声道,“没有一个能反应过来戴上防毒面具吗!”
谁知道在总所也会遭遇攻击啊,赤夏想要反驳又不敢说,接着发现赫果在瞪他。
“哦,哦!”赤夏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大封锁仪式房在这边!”
他连忙带路,大封锁仪式房就在仪式科办公室隔壁的隔壁,毕竟这是紧急情况下的非常措施,总不能将仪式房设置在一个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抵达的地方。
赤夏觉得赫果主任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怎么会……!叔叔?!”
出现在大封锁仪式房前的,竟然是理论上被关押在五区监狱里的梳叶·阿扎瑞。
老狐人全身不着片缕,下半融入了纠缠在一起的数根粗大藤蔓。不知什么种类的树枝从他微秃的头顶长出,上面挂满碧绿树叶,很茂盛的一簇簇。
这些树叶,在老狐人移动时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犹如潮水声的哗啦哗啦。
听到这个声音,赫果和赤夏的头都昏沉起来,但下一秒赫果将舌尖咬出血,勉强清醒,含糊道:“他被污染了!”
是的,梳叶前主任的模样,很明显是受邪恶魔力污染,正在转变为魔物。
但他是怎么从五区跑来二区,还没有沿路被总所上千位审判官追杀砍死的?赤夏不能理解啊!
面向仪式房大门的梳叶向他们转过头,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梳叶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眼白。
又或者说,是一对焕发莹白光辉的球体……?
看到这对球体,无法对抗的昏沉感更沉重了,仿佛有厚重的被褥强行将他们压在下方,挤压可呼吸的空气,要他们睡过去。
赤夏已经在往后倒。
赫果扶着墙,努力睁着眼睛,看到梳叶向她胸口崭新的证件伸出手。
……他打不开仪式房的门,所以要用我的权限去打开。赫果意识到这点,心说可恶。
如果是这样,她不是自己跑来,送权限到他手上了吗!
这老东西要打开大封锁仪式房,一定是想破坏里面布置好的仪式阵,不让总所进入与外界隔开的状态。这是一次面向全尖晶市的袭击,可恶,谁能——
赫果忍不住开始祈求时,已经要触及赫果胸前证件的干枯手指,陡然被明黄火焰包裹。
她犹如戴着紧箍的脑袋一松,整个人重新清醒几分。
急促脚步声传来,赫果转头看去,出现在楼梯口的,是她刚分别没几个小时,就满身血迹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