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林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两个梳叶主任里至少有一个是假的,完全模仿变成另一个人的能力林听说过,是一种血肉法术。源血之母的职业者中,有极少人数掌握这种技能,但这种外形上的模仿无法欺骗记录了灵魂的审判官证件,企图用这种能力潜入审判庭总所的人,将倒在进门刷卡的第一关。
若不带证件潜入……在生命标记仪式的监控下,没有携带证件的人在审判庭总所的地图上会被标红。
难道是掌握血肉法术的内部人士吗?死掉的梳叶主任是真的梳叶主任,还是假的梳叶主任?
觉得信息量太大的林,到底没忍住松开手,让自己的大脑喘了口气。
他这么做的时候,跟在他旁边的考古学家目光直直盯在林身上。
林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让这位同事感到可疑了。
糟糕,不应该放手的,他还想看看这两个“梳叶主任”做了什么……等等,应该只有两个“梳叶主任”吧?
林很想轻松地回答一句“是”,但从单纯的逻辑看,既然已经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再出现第三个和这两人看不出区别的人,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要是能看到更多的话……
仿佛呼应林心中的渴求,林的整个视野突然灰暗了下来,唯有少许事物反而凸显亮起,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其中之一就是林刚才接触的电脑显示屏,其余的光芒大多零零散散遍布在环绕办公室的书架上,林看过去,发现那些是摆放在书架的宝石、水晶、矿物结晶等。
换句话说,都是具备镜面的物体。
剩下的银色光芒,则来自办公室里的三个人。
来自他们的眼睛,和衣服上的纽扣。
原来如此,眼睛当然也是一种镜子,之前他竟然忽略了这点。
恍然大悟的林后退一步,看到办公室里这些或大或小的镜面,不约而同地放出光来,这些光交织,重叠的部分勾勒出一个个虚幻的身影。
从考古学家们来检查,到林看到梳叶主任死亡后,自己保持不动,大喊让外面办公室的人去喊内务督察官。然后是他已经看过的,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的梳叶主任,再然后,另一个梳叶主任,提着一个大箱子,倒退着从办公室右侧书架一处暗门里,走进办公室里。
实际上,应该是另一个梳叶主任,提着大箱子,从办公室右侧的暗门里离开了。
林知道,审判庭总所的每栋建筑里都有暗门暗道,入职培训时还被告知过几条,但主任办公室里的这条暗道他确实第一次知晓。
他往那边望去,而在跟随他的考古学家看来,蒙眼的黑发仪式师不再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工作网络终端显示屏瞧后,只停顿了数秒,突然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知道那里有暗门的另外两位考古学家瞥了林一眼。
那些光辉似乎只有林一人得见,不过林暂时没有闲暇注意这一点。
灰暗的视野里,光影还在倒退着,林看到两个梳叶主任换了衣服,按照正常时间方向看,受诅咒死亡的那个梳叶主任原本光裸着,后面离开的那个梳叶主任脱掉了自己全身的衣服,指挥他穿上。
受诅咒死亡的梳叶主任被指挥的全程里没有说一句话,穿衣服的动作也一板一眼,有些僵硬。
像个机器人,又或者人偶。
死掉的这个梳叶主任真的是梳叶主任吗?
不久前梳叶主任还接受了讯问,如果是这幅姿态,难道没人察觉不对?
林继续看,因为将自己的衣物换给死亡的梳叶主任,离开的梳叶主任早有准备,拿出一套新的衣物穿上。这套衣物中有数件炼金道具,比如说那双短靴,林想要很久了,可以行走在墙壁上,还能走过但不留下任何脚印。
“无影的蛛丝”,售价五千元,买不起。
如果没有物质上残留的痕迹,考古学家就无法真正还原现场。
这个离开的梳叶主任,换上短靴后,还清扫了一番地面,提前算到了审判庭会派来什么人检查“他”的死亡现场。
镜子里的时光依然在倒流,已经很惊讶的林再一次惊住。
死亡的梳叶主任,是离开的梳叶主任打开了那个大箱子,从里面放出来的。
放出来时,大箱子内外两侧刻画仪式阵一并消失,林看了一眼,发现铭刻在箱子内侧的仪式阵,是一个“保鲜”加“同调”的嵌套仪式阵。
嵌套仪式阵,既两个或以上的仪式阵嵌套成一个大仪式阵,同时起作用。
“保鲜”仪式不叫“保鲜”,只是林喜欢这么叫它。这个仪式原名“生命维系仪式”,对战场上重伤的人使用,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更换一次红宝石,就能一直维持住其濒危的性命,撑到治疗赶来。
而另一个“同调”仪式阵,可以让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所见,听到另一个人所闻,触觉也一并同步,如果一个人在锻炼,接受同调的人也能享受同样的锻炼效果。
现代社会要是有这种技术,不知多少人会花钱买躺着锻炼的服务。
林曾畅想带着仪式技术穿越回地球可以干点什么,这是他考虑过的创业方向之一。
总之,箱子内侧的这个嵌套仪式,是很耗钱的源血之母领域的仪式。
效果应该是保证箱子里那个梳叶主任的生命体征,并用同调维持两个梳叶主任体型、体态上,不会有什么差别。
要做到一直靠仪式保证性命,体型、体态却没有区别这一点,箱子里的梳叶主任,至少在箱子里待上了十几个礼拜。
如果箱子里这个梳叶主任,是真的梳叶主任,那就是尖晶市一位审判庭高层被调换小半年却无人察觉……不可能吧。
其他人就算了,林对审判长的敏锐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放开这点不提,更重要的,是铭刻在箱子外面的那个仪式阵。
林作为科班出身的官方仪式师,从未见过这个仪式阵。
这不应当,因为仪式阵中心,镶嵌在箱子上的,是一枚煤玉,代表这个仪式指向敲钟霜鸦,死亡之神。
既然是指向柱神的仪式,而非指向哪位邪神的仪式,那林应该都背过了,但林确实没见过这个。
梳叶主任自行研究出来的仪式吗?林继续看,就见打开箱子前,梳叶主任取下他的一条披肩,这条披肩上的仪式阵,和箱子外侧的仪式阵一样。
他在仪式阵上摆上一枚煤玉,和一只死掉的变色龙,默念祷词启动了仪式。
仪式的效果是……
数秒后,旁观完整个仪式的林,最后看一眼梳叶主任那张他很熟悉,现在却多出几分陌生的脸,才退出奇异的灰暗视野,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我想看看梳叶主任死的时候身上的衣物,”他对跟着他的考古学家道,“我能看吗?”
考古学家不知道他为何在发呆一段时间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连死亡现场都让他进来了,去看看遗物确实没什么。
他们离开里间办公室,林向封印师同事道了谢,走出去时,一直等在门口的赤夏哼哼唧唧跟了上来。
“呵呵,”这狐人道,“你肯定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吧。”
大脑急速转动的林没有理他。
停尸房在另一区的建筑里,他们乘上有轨电车才能迅速抵达。停尸房里的梳叶主任已被剥光,一名穿着黑斗篷的送葬人将尸体开膛破肚,完全不在意诅咒,拿起血淋淋的内脏,精准地将肉块塞回梳叶主任的内腔。
林打量这尸体一眼,就跟着带路的考古学家走过去,而赤夏跟在最后,目不斜视,手却在颤抖,垂下的尾巴也变得更蓬松了。
“梳叶主任当时身上的物品,都在这里了。”
打开隔壁一间房的考古学家说。
这间房里也有人在忙碌,血迹斑斑的衣物一件件摊开,按顺序摆放在铺了一层纸的地面上。其中梳叶主任喜欢穿戴的七八条方形披肩,占据了最大的面积,摊开后可以看到这些披肩上,或用血液,或用含有宝石粉末的墨水,画上的仪式阵。
林将这些披肩一一看完,挺起身,对站在他身边的考古学家和赤夏说:
“隔壁那具尸体不是真正的梳叶主任。”
他这句话掷地有声,听完不仅赤夏瞪大了眼睛,房间里其他忙碌的人也停下动作,看向他。
林不等这些人质疑,只给了他们理解这句话的时间,就继续道:
“我近距离目睹了隔壁那具尸体的死亡过程,不过,当时,在隔壁的‘梳叶主任’出现明显受诅咒迹象前,我的注意力其实在梳叶主任的工作网络终端上。”
考古学家闻言点点头,他还记得刚才林对梳叶主任的工作网络终端看了很久。
“我有些奇怪,仪式科的文书工作很多,需要主任要处理的报告更多。而且梳叶主任十分勤恳,只要他在办公室里,我就没看到他终端的屏幕熄灭过,但当时的显示屏却是黑的,这说明我进去时,梳叶主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
其实是从结果倒推证据的林道,他顿了顿,对考古学家说:“虽然这是推论,但你们可以让哪位机械师检查终端的工作日志。”
“我记下了,”考古学家认真道,“但你的证据只有这点吗?”
“当然不。”林说,指向地上的披肩。
“产生了怀疑后,我仔细回忆,发现隔壁那具尸体,和我上午所见的梳叶主任有一处不同,有一条披肩不是梳叶主任上午穿戴的那条。”
“等等,”赤夏不敢置信道,“这怎么看得出来?”
“你自己眼拙不要怨别人,”林怼他,没管脸色爆红的赤夏,继续道:“其实我有去记主任的每条披肩。”
怎么可能,林胡说的,只是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他对上赤夏充满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梳叶主任是你叔叔,他的技术水平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有暗中向梳叶主任学习,梳叶主任画在他的披肩上,随手能取得的仪式阵,显然都是梳叶主任用他数十年的经验挑选出来的,最适合用于工作的仪式。”
很有道理,赤夏心中的怀疑对象,从林变成自己。
他怎么没想过向叔叔学习这些呢?但一直披那么多披肩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哎……
林没有继续PUA他,对众人道:“所以主任每条披肩对应的哪个仪式阵,我心里都有数。被更换掉的披肩,上面的仪式阵,一部分细节是这样。”
他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加一支铅笔,将他在那灰暗视野里看到的仪式阵,画出几个关键的边角。
没画出全部,是因为过去林其实没去记梳叶主任披肩对应仪式阵,只能靠猜测,认为这条画有关键仪式阵的披肩,梳叶主任即便为保险随身携带,恐怕也是压在八条披肩最下方的那条,防止有人注意。
但林要说有风吹起披肩,他看到过某个角落,也不会有人能证明他没看到过吧?
“差不多是这样一个仪式阵,”将这个最关键的仪式阵展现给众人,林道,“总之,不是现在地上这八条披肩之一。
“而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有一块煤玉,和一具变色龙标本也消失了。”
你怎么注意到一块煤玉和一具变色龙标本的啊!比林更频繁出入自家叔叔的办公室,但根本没看到这些的赤夏,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力。
用灰暗视野开挂看见的林,大声道:“煤玉指向敲钟霜鸦,变色龙代表隐蔽,按照这个方向去猜测这个仪式的效果……
“效果应该是,让覆盖整个审判庭总所的生命标记仪式认为某人已死,不让还活着的某人出现在仪式的监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