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海市, 寒风凛冽，冬意渐浓。梧桐树的叶子已落尽，枝桠交错, 勾勒出一幅萧瑟的冬日画卷。尽管海市的冬天没有北方的严寒, 但寒风中依然带着逼人的冷意。
钱进从车中走出，紧裹大衣以抵御寒风的侵袭。他环顾四周, 目光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店上。看清招牌后，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家小店。
“欢迎光临咖啡小筑。”店员热情地迎接，“先生, 您需要些什么？”
钱进对店员微微一笑, 然后指向店内深处，“我与人有约。”
店员识趣地不再多言，只是微笑着指引他前往约定的座位。
座位上已经有一个人静候多时, 自钱进踏入店门, 他便已起身。
见钱进走近，他又迎了两步，并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钱总, 您好，我是之前与您联系过的周业清。”
钱进紧握住他的手，面带笑容地回应：“周先生，幸会。我是钱进。”
两人落座后，周业清主动问：“钱总要喝点什么？”
钱进：“温水就好。”
周业清看向店员。
店员说了声稍等后离开了。
然后座位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周业清来之前已经打了很多腹稿, 但真的和钱进见面后, 他却词穷了。
就在他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时候，钱进突然打破了沉默：“我以为你不会联系我了呢。”
周业清怔了一下, 然后问：“您一直在关注我？”
钱进微微点头。
这个月他异常忙碌，几乎没有一刻闲暇, 却还是抽出时间留意了周业清的情况，只因009曾告诉他，对方已经得到了他的名片。
本以为他会迅速与自己取得联系，特别是考虑到他所在的公司科熠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然而，近一个月过去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昨日，科熠传出即将破产的消息，他才终于接到了周业清的电话。
见他点头，周业清更疑惑了，问：“为什么？”
钱进没有回答。
周业清犹豫了一下，猜测道：“是因为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针对博世吗？”
钱进微微颔首，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周业清闻言表情立即变换了好几次，他沉默片刻，问：“原来您知道我是从哪里得来您的电话。”
“我很少给别人我的私人号码。”钱进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您是因为我父亲才来见我的？”周业清问。
钱进摇头：“不，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我？”周业清顿了一下眼睛一亮，“您愿意投资科熠？”
钱进继续摇头：“不，科熠没有任何前途可言，没有投资的价值。”
周业清表情一僵，又不死心道：“我们已经准备转型了。”
“你是说专注下沉市场吗？”钱进问。
周业清双眼一瞪，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钱进没说自己怎么知道的，直接给他泼了盆凉水说：“博世一号最便宜的机型上市价不会超过一千元。”
这话一出，周业清脸色煞白。
这个月，博世所引发的风波相比上个月更为激烈。
首先，那些曾联手陷害博世的人被直接绳之以法，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紧接着，七点新闻重磅宣布了博世在人工智能领域的重大突破，并正式公布了博世一号的上市时间。
官方的鼎力支持无疑为博世带来了空前的关注度。
这种热度对于博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利好，但对于他们科熠来说，却是沉重的打击。
随着博世一号为人类服务的新闻画面广为传播，科熠的产品几乎陷入了无人问津的境地。
不仅难以出货，就连退货问题都处理得手忙脚乱，可谓是举步维艰。
不过周业清没打算就这样认了，他觉得穷则思变，技术代差让他们无法和博世竞争，那就把视线落在次一级的市场，这样科熠可能还有活路。
他今天之所以来找钱进，不是将他当作博世的董事长，而是当作投资人。
他带来了详细的落地方案，以求对方注资。
但现在，钱进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他的落地方案变成了一堆废纸。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钱进问他：“你愿意加入博世吗？”
他愣住了，抬头看着钱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
钱进看着周业清的反应，微笑着解释说：“博世在人工智能领域有着深厚的技术积累和广泛的市场布局，未来发展空间巨大。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和潜力在博世会得到更好的发挥。”
周业清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钱进的话。他深知，博世确实有着光明的未来，能够加入其中，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但想到自己一手建立的公司，他心中又充满了矛盾。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钱进理解他的心情，继续说道，“但博世不会因为任何公司停下脚步，你想要的投资，我站在商人角度看，实在无法给你。但作为管理者，我很看好你，也相信博世能为你提供一个更广阔的舞台，让你实现自己的价值。”
周业清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钱总，您的提议让我很心动。但我需要时间考虑。”
钱进点头表示理解：“当然，这是你的决定。不过，我想提醒你的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你决定了，就尽快告诉我。”
周业清感激地点点头，心中对钱进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他知道，钱进不仅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更是一个有远见和胸怀的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钱进便起身告辞。
正值周末，方莫难得有闲暇时光，家中的小群里已热闹非凡，孩子们都嚷嚷着要来家中欢聚，一家人已策划好了一场温馨的火锅盛宴。
劳斯莱斯绝尘而去，不久之后，周业清也从地下车库驾车驶向大街。
他原本打算再去探视一下公司的情况，但钱进的提议在他脑海中回荡，使他产生了犹豫。最终，他选择了调转车头，驶向西城的方向。
抵达堕落街时，已近正午，街上的热闹氛围逐渐升温。
他习惯性地将车停在了水果店的对面。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水果店内冲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瘦弱的女孩，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泣过。
周业清愣了一下，试探性地呼唤道：“佳佳？”声音中透露出些许的不确定。
顾文佳刚和母亲吵了一架，心中满是委屈和迷茫，正想找个地方静静。才踏出店门，就听到了那熟悉而让她心动的声音。她的心跳瞬间加速，却又感到一阵慌乱。
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但周业清却像早有准备一样，迅速跨出几步，堵住了她的去路。
顾文佳被逼无奈，只能停下脚步，低着头，轻声打了个招呼：“业清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透露出一丝倔强。
“快一年了，你干嘛躲着我？”周业清十分不解地问。
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二，而顾文佳却正值二十二岁的芳华。
可以说，这小丫头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顾文佳的母亲顾春华深信佛教，每当遇见难题时，她都会征询周云川的意见。
一来二去，两家人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两家混熟了后，他便将小丫头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
然而，随着他投身创业大潮，小丫头也顺利考入了海市舞蹈学院，两人的生活轨迹渐渐分开，只在一些重要的节假日才能偶尔有机会相聚。
尽管如此，他对这个邻家小妹顾文佳的关心却从未减少。当她因意外受伤而被迫休学时，他满心忧虑，甚至特地委托周云川为她送去慰问。那时，正值科熠新品上市的关键时刻，他分身无术，无法亲自去探望她。
也许正因为那次的缺席，小丫头对他心生芥蒂，开始避而不见。
“我没有躲着你。”顾文佳的声音微微颤抖，透露出内心的波动。
周业清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轻声叹了口气，温柔地问道：“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顾文佳闻言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眸迎上他的视线。
这时，周业清才真切地看到顾文佳的脸庞，他的眉头不禁紧锁，语气中充满了心疼：“你怎么变得这么瘦？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
他仔细观察着，发现她曾经圆润的脸庞此刻已经变得削瘦，那双原本明亮灵动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黯淡无神。
周业清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他无法忍受看到小丫头这样的状态。
他急忙追问：“你的伤还没好吗？怎么瘦成这样？”
久违的关心让顾文佳鼻头一酸，她垂下头，声音颤抖地回道：“业清哥，你别问了。”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想要逃避这一切。
然而，周业清并没有放她走。
他突然有了明悟，就这丫头此刻的状态来看，当初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受伤那么简单。
他急忙上前，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迫使她面对自己。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到底怎么了？除了受伤，你是不是还遇上了别的事情？”他试图从她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顾文佳却没给他找寻答案的机会，她突然一个巧劲挣脱开他，又连忙背过了身子。
见她如此逃避，周业清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和顾春华的对话。
顾春华当时告诉他顾文佳找到了工作，但现在看来，顾春华骗了他。
她这样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可能正常工作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
周业清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佳佳，我知道你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需要帮助，而我在这里，愿意为你提供任何支持。所以，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文佳的背影微微颤抖，她知道周业清是真心关心她，但她也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接受他的帮助了。
有些事情，她必须自己面对。
只是，尽管心里已经有了觉悟，但这一刻，她还是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
她突然头脑一热，转过身，看着周业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业清哥，我……”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业清看着她，心中一阵难受。
他轻声道：“没关系，佳佳，你慢慢说，我会听着的。”
顾文佳咬了咬嘴唇，然后鼓足勇气开口：“我当时没有受伤，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怀孕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周业清愣住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几乎无法立刻反应。
他望着顾文佳，只见她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安和担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随时都可能滑落。
周业清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既感到震惊，又感到心疼。
“佳佳，这……这……”他试图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太超过他预想的范围了。
然后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水果店门口听见的婴儿啼哭声。
他立即瞪圆了眼睛问：“你把孩子生下来了？”
顾文佳低头不语，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颤抖地解释：“我……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而且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允许我做其他的选择。医生甚至告诉我，如果我现在不生，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当妈妈了……”
周业清听到这里，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那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顾文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周业清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佳佳，你不需要保护他！如果他对你们母子不管不顾，那我绝不会放过他！”他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显然已经对这个未知的男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顾文佳看着周业清愤怒的样子，心中更加难受。她知道周业清是真心关心她，但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周业清。
因为周围人多眼杂，两人直接去了周业清的车上谈。
上车后，周业清体贴地递给顾文佳一瓶水，希望她能借此平复一下的心情。
顾文佳接过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小心翼翼地喝着。
目睹她此时的模样，周业清简直无法将她与“母亲”这一身份联系起来。
待她喝完水，他小心翼翼地提问：“你刚才说他们，意思是你怀了不止一个孩子，是吗？”
顾文佳停下手中拧紧瓶盖的动作，她不安了一瞬，然后轻声回应：“对，我生了三胞胎。”
“三胞胎？！”周业清惊愕不已。
“嗯，你知道的，我们家族有多胞胎的遗传基因。”顾文佳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开始详细解释，“我母亲就生了我和我哥哥。”
“这我知道。”周业清迅速回应，显然对这个情况有所了解。
确实，顾春华家族有着显著的多胞胎生育史。
顾春华自己就是双胞胎之一，后来她又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然而，命运对顾春华并不宽容，顾春华生的双胞胎之一，也就是顾文佳的同胞哥哥，在还年幼时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夭折了。
这场悲剧直接导致了顾春华与丈夫的感情破裂。
孩子在世时，他们的婚姻就已岌岌可危；孩子离世后，婚姻更是名存实亡。
不出两年，顾春华便带着顾文佳离开了丈夫，来到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想到顾文佳可能步上顾春华的后尘，成为单亲妈妈，周业清不禁紧锁眉头，关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文佳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始叙述：“去年暑假前，学院里有很多单位来招聘，我幸运地被一家知名歌舞团选中。”
“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周业清附和道。
顾文佳点头表示认同，但接着话锋一转：“然而，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却是我未曾预料到的。”
“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周业清毕竟年长她很多，凭借丰富的人生经验，很快就猜出了事态发展的可能性。
顾文佳轻轻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是的，有一个同学因为嫉妒我，开始带头孤立我。后来，她更是变本加厉……”
“后来发生了什么？”周业清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顾文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妈在堕落街经营铺子的事，便开始带着她的跟班在背后议论我，嘲笑我的出身，甚至侮辱我妈。我气不过，决定去找她们理论。”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显然是回想起那天的气愤与激动。
“她们说我可以，说我妈就是不行！”她突然气哼哼地说。
看她这样，周业清微微一笑。
不过很快，周业清就收起了笑意，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顾文佳听到这个问题，身体微微一颤，气势明显减弱：“后来，我在这附近的清吧找到了她们。她们正和一些看上去很有钱的人混在一起，我被他们的气势吓到，就……”
周业清眉头紧锁，追问：“就什么？”
顾文佳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没敢说我是来找茬的，只是说碰巧遇到同学，打个招呼。”
周业清的脸色阴沉下来，继续问：“然后呢？”
顾文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佳佳。”周业清的声音严厉而坚定。
顾文佳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然后，我那个针对我的同学故意将我留了下来，还给我灌了酒。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我已经在酒店了。”
她没有详细描述其中的细节，但周业清作为成年人，已经能够明白其中的隐情。
他愤怒地问：“你醒来后有没有报警？”
顾文佳声音低微地说：“我……我是自愿的，没办法报警。”
“自愿的？”周业清震惊地看着她。
顾文佳轻轻点了点头，补充道：“我那同学在酒吧拍了自拍，上面有我，我喝醉了，紧紧抱着那个人不放，别人想拽都拽不开。”
她抬头看了周业清一眼，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很想告诉他，她当时把那个人当成了他，才会那样失控。
周业清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问：“再然后呢？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怀孕的？”
“孩子是六月份怀上的，但我快到十月底才发现。”顾文佳老实交代道。
周业清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三胞胎你四个月才发现？！！”
“那晚过后我颓废了很长时间，又碰上暑假，在家里躺了接近两个月，然后胖了很多，我没胖过，不知道肚子那么快鼓起来是不正常的。”顾文佳小心翼翼地回应道。
周业清无语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犹豫了一下问：“你例假没按时来你都没有察觉到吗？”
顾文佳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声音更加微弱：“我们舞蹈生因为饮食控制严格，所以例假有时会不太规律。我有个同学甚至半年都没有来例假。”
周业清服了，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然后他问道了最关键的问题：“孩子父亲是谁？你联系上他没有？”
“没有，我不记得他是谁了。”顾文佳老实交代道。
周业清：……
就在他想继续问点儿什么的时候，顾文佳的手机响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后，她犹豫着要不要接。
“怎么不接？”周业清问她。
“我妈。”顾文佳说，脸上有些不情愿，“我刚和她吵架了。”
看着顾文佳那孩子气的神情，周业清只能无奈地劝解道：“还是接吧，别让阿姨太担心了。”
顾文佳看了周业清一眼，听从了他的建议，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顾春华焦急的声音：“丫头，你快点回来！二小子有点不对劲！”
顾文佳闻言大惊，立刻拿着手机冲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