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两个大人愣神的时候, 钱思乔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乔雨彤率先回神，看着走近的女儿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我请假了。”钱思乔说着站到了乔雨彤的身边、钱进的对面。
“请假？”乔雨彤惊讶，然后她想到什么, 变了脸色,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钱思乔闻言拍了拍乔雨彤的背，安抚道：“没有, 趁张医生没下班找他开单子把费用交了。”
乔雨彤恍然大悟。
她的放疗费一直拖着没交。
昨晚倒是有钱可以交了，但医生都已经下班了，没有人能给她开单子。
不过, 她记得自己昨晚已经和钱思乔说了自己会去找医生办理的, 不用她特意过来。
她皱着眉头，说：“我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了，我自己能交吗？”
“交完费还要去放射科找放射科的医生排期, 放射科在三号楼。”钱思乔言简意赅地解释。
乔雨彤听明白了。
三号楼在住院部的另一头, 中间不仅隔着花园还有门诊大楼。
路挺远的，她才做了手术不久，不好瞎跑。
“张医生叫你来的？”她明白了过来。
钱思乔点头。
问清宝贝女儿为什么请假后, 乔雨彤才想起来办公室还有另一个人。
她有些尴尬地指着钱进，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钱思乔像是看出了她在为难什么，主动说道：“我知道他是谁。”
乔雨彤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哦, 我忘了我给你看过他的照片……”
乔雨彤在钱思乔生下来的第二年就已经对过去释怀。
不过, 她那时暂时没和尚处幼儿期的钱思乔坦白自己的过去。
计划着等钱思乔上了初中后再说。
谁知钱思乔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回来说老师让写作文。
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在钱思乔的追问下, 她无奈地提前和她坦白了一切，还给她看了钱进大学时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她告知真相的时机太早了, 自那以后，钱思乔再没问过有关钱进的问题。
而她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直到现在才回忆起来。
“你走吧，你不欠我们什么，不用补偿。”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钱思乔的声音。
乔雨彤回神，看向钱思乔。
在看清自己宝贝女儿认真的表情后，她怔住了。
对面的钱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怔了一下。
他仔细打量着钱思乔，看出她是认真说的这话。
她脸上没有丝毫愤怒，看上去特别平静。
而钱思乔。
她看着两个愣住的大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于父亲缺席自己人生这事，她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
或者说，她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怪任何人。
她曾经十分盼望自己能有一个父亲。
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在她被别人叫野孩子时冲出来保护她的父亲，但……
但那是曾经，现在的她已经可以保护自己。
她已经不需要父亲了。
想到这里，她准备下逐客令。
不过，没等她开口，身旁的乔雨彤突然出声道：“思乔说得对，你不欠我们什么。虽然当时你对咱俩的感情不太认真，但你给了我在这个城市立身的本钱，细说起来，可能还是我欠你更多一些。”
没等钱进回话，她又说道：“至于思乔，你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用觉得亏欠她。”
听到这话，钱进以为自己今天的目的无法实现了。
钱思乔也以为母亲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
她心里正要一松。
谁知，乔雨彤突然话锋一转道：“当然，作为她的生父，你有资格按自己的想法补偿她，我也不会阻止你探视她。”
钱进惊讶地扬眉。
钱思乔也愣了。
她眉头紧皱地看着乔雨彤，惊道：“妈！”
乔雨彤却没看她，继续和钱进说：“能麻烦你出去一下吗？我和思乔单独有话说。”
钱进当然不会拒绝，快速起身离开。
钱进走后，乔雨彤看着脸上带着几分怒色的女儿。
钱思乔生气地问：“妈，你想做什么？你不会真的想让我认他吧？”
乔雨彤微微一笑，将钱思乔按在了钱进刚才坐过的凳子上。
然后她平视着自己的宝贝闺女，郑重地说：“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她说着双眼盛着满满的歉意。
和她对视的钱思乔因此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叹了口气，无奈道：“妈，你直说吧，你怎么打算的？”
乔雨彤这次却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先是认认真真地描摹了一遍钱思乔的轮廓，然后才忍着泪轻声道：“思乔，医生说我的病预后不是特别好。”
钱思乔瞬间猜到了乔雨彤想说什么。
自那份病理结果出来后，她每天都在搜索各种医学名词，预后不好指的是什么她也铭记于心。
实际上，张医生当时和她说的是，和她妈得一样病的病人预后普遍不良。
预后不良，指疾病发展的后效预期差。
她明白过来，乔雨彤之所以让她认钱进，是在为她的身后事做准备。
她眼眶一热，猛地站起来，然后转过头去不看乔雨彤。
隔了一会儿，她才咬着牙说：“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乔雨彤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擦了擦眼泪，忍着哭腔说：“思乔，你还是个孩子，生存的问题还是让大人考虑吧。”
钱思乔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
她转过来问：“你都知道了？”
看着宝贝女儿通红的双眼，乔雨彤眼泪落的更凶。
她满脸泪痕地点头道：“嗯，在你去求你常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妈妈知道你为了我那么辛苦，心都要疼死了。”
听见这话，钱思乔使劲捏紧拳头，才没叫自己落下泪来。
乔雨彤看到了，伸手将她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心疼地揉了揉带着指甲印的手掌。
她温声劝道：“思乔，你是妈妈的宝贝，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妈妈知道你要强，但是人有时候要学着依靠一下别人的。”
乔雨彤从没后悔生下钱思乔。
但要问她有没有后悔独自生下钱思乔。
她是有的。
一个单亲母亲要经历的磨难远比电视里演的更多更复杂。
因为她未婚生子，钱思乔跟着她受到了不少非议。
也因此养成了凡事不靠别人的硬脾气。
看着自己的宝贝被迫早熟懂事，乔雨彤无数次后悔没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想到这里，她擦干眼泪，打起精神来继续说：“刚才他说他知道你是他的血脉的时候，我矢口否认了。”
钱思乔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乔雨彤。
乔雨彤笑了笑，伸手摸着钱思乔的脸说：“但很快，我脑海闪过了你的脸，你出生时候的小脸。”
她收回手，比划了一下，“你刚出生的时候就这么大一点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抱你才不会伤到你。”
钱思乔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泛滥起来。
她低着头不让乔雨彤看见自己的双眼，闷声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宝贝，妈妈不放心你。如果我不幸病逝，我希望有个人能替我照顾你。他既然找到了这里，想必也不会拒绝接纳你的。”乔雨彤无比温柔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听闻此言，钱思乔的眼泪终是断了线一般的掉了下来。
……
两个小时后。
钱进坐在劳斯莱斯上和金书文通话。
“嗯，请尽心照顾她。”
“对，我之后会派人过去接手，按我之前说的做就行。”
……
“好，您忙。”
挂了电话后，钱进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钱思乔。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乔雨彤照顾好钱思乔，他就绝不会食言。
看着盯着窗外不知想什么的三女儿，他思考了片刻，然后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巴黎水问：“喝水吗？”
钱思乔转过头来。
她看了眼钱进手里的水，没有接。
然后她抬眼看向钱进，突然问：“你家里现在有几个孩子？”
钱进拿着巴黎水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问：“你听见我和你母亲说的话了？”
否则她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钱思乔挑眉问：“不能听吗？”
钱进微微一愣后无奈笑道：“当然可以……”
见钱思乔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钱进如实道：“你目前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以及一个弟弟。”
“目前？”钱思乔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用词，“你的调查还没结束吗？”
钱进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胡诌的话。
他轻咳一声道：“基数大嘛……”
“真好意思说。”
乔雨彤说完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钱进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微微一笑。
就在车内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说：“你放心，我会治好你母亲的。”
钱思乔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看向钱进。
她瞪圆眼睛问：“你不是学金融的吗？”
钱进愣了一下，很惊讶对方知道自己的大学专业。
然后他耐心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手里有能治疗你母亲的医疗团队。”
钱思乔闻言差点儿没蹦起来。
而趁着她愣神的时候，钱进赶紧问系统：“009，商城有医疗型仿生人吗？”
刚才给乔雨彤换病房的时候，他抽空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了一下。
了解到她命不久矣后，他迫不及得地想要给她用身体强化药水。
但考虑到对方的病已经过了医院的明路。
他决定“变”出一个医疗团队出来掩饰一下。
009闻言立刻回应：【有很多，需要我现在将搜索页面调出来吗？】
看了眼回过神的钱思乔，他对009说：“回去再说。”
这时钱思乔也回神，她激动地抓着钱进的胳膊问：“你说真的？”
钱进没有犹豫地点头道：“嗯，我向你承诺，只要有我在，你母亲绝不会有事。”
钱思乔认真地看了钱进好一会儿。
然后她一脸认真地说：“好，我信你。”
……
半个小时后，劳斯莱斯开进了江湾豪庭。
卫峥直接将车停到了门口。
“到了。”
钱进说着正准备开门，却被钱思乔拦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
钱思乔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妈痊愈了，你会和她争夺我的抚养权吗？”
听到这个问题，钱进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前世亲人的脸。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为了他和自己父亲决裂的傻孩子。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看钱进愣神，钱思乔提醒道。
钱进闻声回神，表情认真道：“永远不会。”
他压下回忆带来的心酸说：“不仅是抚养权的问题，以后，你想和谁亲近，就和谁亲近，你想和谁一起生活，就和谁一起生活，不用考虑我的意见。”
钱思乔挑眉，奇怪地看着钱进。
就在她想追问什么意思的时候，车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
钱进听到动静回身，然后和带着两个甜酒窝的钱多多打了个照面。
“爸爸你回来啦！”钱多多兴奋地和钱进打招呼。
钱进笑了，问：“你怎么在门口？”
“我在等你们！”钱多多高声道。
“我们？”钱进愣了一下。
钱多多解释道：“钱爱叔叔说你带着新姐姐回来啦！”
说着她还往钱进身后瞅：“新姐姐呢？”
钱进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忘了交代钱爱不要乱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先下车，将身后的路让了出来。
钱思乔也不扭捏，立刻跟着下了车。
“哇哦，好帅。”看到钱思乔样子的钱多多没忍住惊呼出声。
钱思乔闻声看向眼前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小女孩。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多出个妹妹。
看着和自己有一半一样血脉的小丫头，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个笑来。
只是，没等她尝试成功，钱嘉禾就带着王小宝出现在了门口。
“老头儿，你行啊，昨天才和我打招呼，今天就把人领家来了。”
钱嘉禾倚着大门口冲着钱进说。
钱进：……
钱进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这孩子自昨晚把他赶出房间后就一直阴阳怪气的，早饭都没在家吃就跑了。
钱嘉禾一点儿不怕钱进的瞪视。
他没理会钱进，指着一号院的门牌问一脸懵的王小宝：“小宝，认识这几个字不？”
小宝转头去看，看清后说：“认识啊，第一号院啊。”
“NO、NO、NO。”钱嘉禾说着摇了摇手指头。
“啊？”王小宝傻了，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啊。”
钱嘉禾立刻指着门牌上的七个字说：“来跟着我读，这应该是——东西六宫。”
王小宝愣了一下，疑惑问：“东西六宫是什么？”
“简称后宫。”钱嘉禾说着故意看着钱进阴阳怪气道。
钱进：……
“你在埋汰他吗？”王小宝总算反应过来了，指着钱进问。
钱嘉禾这次没接话。
就在这时，站在车门边的钱思乔突然出声道：“是你！”
众人被这声吸引，一齐看向她。
然后在场的人很快发现她是在和钱嘉禾说话。
钱嘉禾也注意到了。
他看着面前高挑纤瘦留着短发的少女，仔细回忆一番，却没在记忆里找到一样的人。
他直接问：“你认识我？”
“我住世元街，你和姓胡的来我家店吃过饭。”
钱思乔说着想起了在医院传播谣言的胡家媳妇儿。
而和钱嘉禾一起吃饭的人，正是这个女人的儿子。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钱嘉禾却早忘了那顿被迫和关威一行人一起吃的饭。
他误会了，以为钱思乔在说胡浩然，惊讶地说：“好巧，你认识胡……”
话没说完就被钱思乔打断：“不认识。”
说完她冷着脸看向钱进问：“可以开饭了吗？我饿了。”
没等钱进说话，追出来的钱爱回应道：“可以！快进来吃饭！”
“开饭喽！！！”
王小宝率先响应，振臂高呼地冲了进去。
钱多多则高兴地牵起了钱思乔的手说：“三姐，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我和钱爱叔叔一起收拾的！而且，你就住我对面！”
钱思乔本想挣脱，但看着钱多多真诚的笑脸，又忍住了。
看了眼钱进后，她跟着钱多多进了大门。
两人走后，钱嘉禾突然靠近钱进说：“老头儿，你这闺女脾气挺硬啊。”
钱进瞪了他一眼说：“少和小宝学东北话，赶紧进去吃饭！”
没等钱嘉禾发作，他又问：“你之前得罪过她？”
钱进刚才注意到了钱思乔态度的变化。
“谁得罪过她！我都不记得她这号人！”钱嘉禾急着撇清。
他语气急，没有一点掩饰，看上去不像说假话。
“你之前不是在世元街住过一年吗？怎么会没见过她？”钱进却还是给了他提示。
钱嘉禾愣了一瞬，然后一脸疑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世元街住过？”
没等钱进编借口，他自己想通了：“我妈和你说得？”
然后他摆摆手不在意道：“世元街那么大，我又不怎么出门，哪里认得全那里的人。”
钱进无语片刻，然后趁着他好好说话的机会问：“你妈离婚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钱嘉禾听见这个问题，表情突然淡了下来。
他奇怪地看了钱进好一会儿，才说：“怎么？你想赶我回去？”
钱进被他弄得没了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直接进入正题说：“我听说王宏有点儿人脉。”
钱嘉禾立刻懂了钱进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想说什么。
于是他直说道：“那又怎样？我妈可是社会大学毕业的，认识的人也不少……”
说完他才觉得这话有点儿破坏岳亮的形象。
无奈只能实话实说道：“你放心，我妈有他婚内出轨的证据。”
“你知道？”钱进惊讶。
他展开这段谈话的目的就是想提醒他这个消息。
却没想到娘俩居然都知道，害他白担心一场。
钱嘉禾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知道啊！每晚睡觉前我都要给我妈打电话问离婚进展啊。”
看他臭屁的样子，钱进没忍住摸了摸他圆圆的卤蛋头。
又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快速进了院子。
“老头儿！你洗手了没！”
听着身后恼怒的声音，钱进没忍住乐了。
再说晚上的这顿饭。
多了一个人的晚饭比钱进预想的顺利很多。
认亲环节结束后，收了大红包的钱思乔本来很拘谨，但架不住钱多多一直黏着她，再加上憨憨的小宝陪在一旁，于是她很快放松了下来。
饭毕，家里的人围着钱思乔说了会儿话。
然后因为时间太晚，几个大人决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先回房休息了。
而回房洗漱完的钱进却没有直接睡觉。
他来到一楼往茶室的方向走，想去那边放松一会儿。
谁知，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和从厨房跑出来的钱嘉禾撞上了。
钱进看了眼墙上的表，蹙眉问：“都几点了怎么还不休息？”
钱嘉禾立刻回应：“老头儿，这才九点多！而且，今天是周五，明天又不用早起。”
钱进没回他话，他看着他身上的睡衣，又看向他手里的零食，疑惑问：“你要干什么去？”
钱嘉禾指了指楼下，说：“不是我想干什么，是多多想要看电影，片子都挑好了。”
钱进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去吧，看完早点儿睡。”
钱嘉禾摆摆手应了一句，然后继续往负一层的家庭影院走。
结果他才走了两步，又被钱进叫住了。
“对了，明天……”
钱嘉禾闻言一个激灵，立刻打断道：“你都答应了，不能反悔啊！”
钱进被他的反应逗乐了，然后说：“不反悔，我是想说，你能不能把思乔也带着。”
“爱叔已经给她置办好衣服了，一整个衣帽间的……”
钱进摆手道：“不是买衣服的问题，我是说，你能不能带着她，让她和周朗碰个面。”
钱嘉禾愣了一下，然后他打量了会儿钱进才说道：“好吧，不过我得给臭、给周朗打个电话问一句，他要是不愿意碰面我也没办法。”
钱进笑了，说：“好。”
目送钱嘉禾下楼后，钱进准备继续往茶室走。
不料，刚抬脚，009突然出现说：【宿主！出大事了！】
“怎么了？”钱进脚步一顿，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