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点卯。
就听到衙役通报说有十几家富户乡绅来自首。
“诸位,有何贵干?”乐尧问。
“官人,这是我谢家庄子上的隐户簿册。”
“官人,这是我周家的隐田。”
……
下头跪着说话的都是各家的管事,当家人都没有一个,看来这些人贼心不死 ,还抱着侥幸心理。
听他们一个接一个坦白,衙役们上前挨个接过簿册,递到桌案上。
“丰献十年,收一百三十余人。”
……
“丰献十二年,开荒三百五十二亩”
……
“丰献十五年八月止,收五百六十一人。”
丰献十年到丰献十五年,人口逐年递减的主要原因,果然是隐户。
开荒?开荒不上官府报备,就可以逃过三年后的税赋,倒是会谋划。
但凡把小心思放在正途,也不会局限于下等县当富户乡绅了。
待众人坦白完,乐尧开口:“具体情况如何,本官会着人一一查明。若有隐瞒不报者,严惩不贷!各位回去把话带到,退下吧。”
管事们点头如捣蒜,手脚麻利地起身行礼告退。
至于回到家中,与主君禀明后,对方如何表态,就不在乐尧的考虑范围了。
一刻钟后,黄禄把隐户隐田的数目进行了汇总:隐藏了九百多户,两千六十五口人,隐田有一千多亩。
得出结论,这十几家给出的数目与实际相差无几。
乐尧不置可否,他看了汇总数据后,对卢家愈发恼怒。
十几家都比不上他一家,但这些人也别想着把人把田交出来就没事了。
清民堂。
乐尧一拍惊堂木,跪在堂中哭天喊地的庄头们噤声了。
可怜兮兮地看向四周,发现外头有不少百姓围观,赶紧捂脸垂头。
“这不就是李庄头吗?”
“就是那个号称打死人不需要偿命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老天开眼,总算把这群恶棍抓住了!”
“乐县令会治他们罪吗?不会又把人放了吧?”
……
围观群众以为自己是窃窃私语,可声音都传到乐尧耳朵里了。
“丰献九年到丰献十六年,卢家隐户两千一百户,共计五千六百人,现存三千一百人;隐田两千三百亩。”
围观群众惊呼。
安南县官府记录在册人口一万六,耕地三万亩,卢家竟然藏了五千多人,短短七年时间还死了两千多?
这这这………不少人一开始还同情卢家,觉得乐县令借题发挥,可现在他们不觉得了,卢家太过分了!
首富之名都是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用命换来的!
衙役们也义愤填膺。
毒瘤不除,安南不兴!
卢员外垂着头一言不发,到了这步田地,磕头求饶有何用?卢大郎、何开年也沉默着。庄头们仍在垂死挣扎。
乐尧把他们这些年害死的人命一一细数,又宣隐户作证。
“官人,我冤枉啊!”李庄头咬死不认罪。
“官人,我也是被冤枉的。”
“官人,……”
看到乐尧无动于衷,李庄头改口道:“都是卢员外逼我的,我只是个下人,我没有办法。我是被逼的!”
卢员外气得吐血,伸出手指着他:“你…你……”居然中风了?
乐尧无奈,片刻后正色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卢氏父子贪婪无度压榨邻里……一切家财如数奉还苦主,全族驱逐出安南县。”
“何开年,前主簿,以权谋私,包庇卢家犯罪行径,全族驱逐出安南县。”
“李守、卢义……草菅人命,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全族驱逐出安南县。”
卢家父子和何开年没想到自己还能留下一条命,钱没了,离了安南还能挣,劫后余生万分庆幸。
庄头们就惨了,直接被处死,现在也不喊冤了,直接痛骂乐尧昏官,袒护卢家父子,要死大家一起死,凭什么他们能活?
凭什么?
凭卢母和卢家长女,十年如一日捐钱、捐物给慈幼局。
不然乐尧真不想放过他们。
相较死去,活着的人就轻松了吗?
当安南县越来越好,自己及家族却再也没有机会沾染分毫时,那个时候才能体会到乐尧给出的最大惩罚!
清理了卢家,黄达能、李东来等富户乡绅,也为曾经隐藏人口和田地付出了代价。
刘县丞带领一帮子衙役登记造册,黄禄和李业成也没逃过,一起给他们分田地、钱财。
接下来一个月里,督造水车的任务又回到乐尧头上,其余人主要负责新增人口安置。
一番折腾下来,从原先的一万六,到黄李两家送出的两千人,再到现在的五千多人,安南香目前人口总数接近两万四,距中等县最低人口线还有半数。
水车同步建成。
考虑到安南的地势及水势,工匠们从众多水车图纸中,选择建造高转筒车。
高转筒车由上、下轮、简索、支架等部件组成。下轮有一半埋于水中,汲水高程可达十丈,如两架筒车配合则可达二十丈。
建成后,重心就移到了高转筒车的投放使用上。
“这筒车这么大?怎么搬运过去啊?”黄禄问。
李业成白了他一眼:“可拆卸,分批运。”
“哦。”黄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乐尧询问工匠:“张待诏,余下四架筒车还需几日完工?”
张待诏,也就是工匠中的管事回道:“约莫一旬。”
第一架水车参照图纸,也耗费了众人好大力气,花了数日打造一干器件,可组装时才发觉有瑕,反反复复摸索、拼装、改造,最后十几人用了一月时间才完成。
但熟能生巧,接下来只需要复刻成品,就可以在三日之内打造一架新筒车。
如日中天的卢家消失了,各乡各村多出不少人。
百姓们生活却没有变化,照样早出晚归伺候着庄稼。
自己温饱都没有解决,哪里有精力去管别家的闲事呢?
但在县衙来人驾着驴车、马车,浩浩荡荡地送送木架、木轮来乡里时。
河头乡、河中乡的百姓还是没忍住凑热闹。
“这又要搞什么?”
“精力旺没处使,不如帮水来人挑水去!”
“水来乡又遭旱了?”
“旱倒没有,就是庄稼地里缺水,河道沟渠水流太小了,他们就来北彭河挑水回去灌溉农田。”
“十几里路呢?挑水?可真厉害!”
“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像往年一样让庄稼旱死吧,今年眼瞅着有希望,谁舍得放弃啊!”
“那两伙人分别是山尾、山头乡的吧,也在挑水诶,你看!”
“还真是!还是我们河中乡好,从来不愁没水,只愁水太多。”
……
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
但众人不知道,他们担忧的事情,县衙正在解决。
除了汛期,北彭河河位,都是会下降不少的。
挖出的新河道,水流跟着小很多。而这个时候若是有高转筒车,就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在汛期时,也可以让更多的水朝新河道流去,降低北彭河中下游水漫农田的风险。
好事者一路随行,来到北彭河中上游。衙役们在张待诏的要求下,把筒车零件从车上搬运下来,再同其他工匠一同组装。
两个时辰后,筒车安装完毕。
“张待诏,接下来要怎么办?”廖三问。
“得把它放进水中固定,找两个识水性的衙役在下方调整好位置。”
遵照吩咐,十几个衙役工匠齐心协力,可算是把这个高达十丈的大木架子安置好了。
张待诏:“如果能在水里安装就省事多了。”
“有水了!官人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就从河里自动取水上来了呢?”山尾乡人问。
“这叫高转筒车,乐县令去州府取了图纸,张待诏他们花了一月时间造的。以后大家伙灌溉农田就没那么辛苦了!”廖三笑呵呵地答道。
“居然有这么神奇的物件?”
“州府那么远,乐县令对我们实在太好了!”
“张待诏、待诏们真厉害!这种神物都造的出来!”
“谢谢官人们!你们辛苦了!”
……
一众欢呼道谢声中,有人怯怯地问:“就只有这一架筒车吗?我们水来乡怎么办?”
“大家放心,一共有五架筒车呢,已经在建造中了,接下来我们会在其他四处搭建好,山头、山中、山尾、雨来、水足乡都不需要来挑水了,这水啊,管够!”
“这高转筒车,对河头、河中、河尾乡的百姓们也有好处的。
它把更多的水分到其他乡去,汛期各乡也不会发大水了。”廖三不厌其烦地讲解着。
待诏和衙役们也被乡民围着问东问西,倒也不让人生厌。
还是头一次被大家如此热情地招呼着,心里还挺热乎的。
“廖都头,高筒水车如何?”乐尧回复完州府来的信件,已经天黑了,才见到廖三等人回来。
“很好!汲水量很足!乡民们见到可开心了,纷纷询问剩下的几架筒车什么时候安装投放,他们要来看。”
“嗯,接下来由你全权负责剩余高转筒车的安置工作。”
“乐县令,您放心!”廖三拍了拍胸脯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1]待诏。对手工艺人,可称为“待诏”,例:宋话本《五戒禅师私红莲记》:“这清一遂浼人说议亲事,将红莲女嫁与一个做扇子的刘待诏为妻。”
[2]助教。宋朝市井中的百工伎艺,都习惯自称为“助教”。曾敏行《独醒杂志》载,“夫市井、巫医、祝卜、技艺之流,孰不以助教自名。”
[3]高转筒车。结构介绍参照百度百科。王祯《农书》中描绘的高转筒车,属于提水机械。以人力或畜力为动力,外形如龙骨车,其运水部件如井车,其上、下都有木架,各装一个木轮,轮径约四尺(明代一尺约合0.32公尺)轮缘旁边高、中间低,当中做出凹槽,更显凹凸不平,以加大轮缘与竹筒的摩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