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组玩家仿佛身处在一个单独的副本中。
前三组所能得到的一切线索、一切副本的背景和故事, 与他们全无干系。
他们从副本一开始时,就被投放到了一栋塌陷了一半的废弃大楼里。
大楼大半都浸泡在水中,而水中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怪物, 除此以外,没有被水淹掉的部分同样有怪物隐藏蠢蠢欲动。
刚进副本的玩家一脸懵,还没搞清情况,就被怪物围堵了一次。
秦非在研究所水牢中看到的在线人数大批量减少,就是这次怪物突袭造成的。
近半数玩家被迫下线保命,也有人倒霉到连下线的机会都没有, 就命丧黄泉。
剩余玩家都是奔着认真打比赛来的, 头铁着闯出包围圈后很快就傻眼了。
副本的通关要求是“逃离研究所”,可是研究所在哪里呢?
起初他们天真地以为,那栋大楼就是研究所。
但这只是一栋废弃大楼, 除了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框架外, 内里一片空旷,连外墙皮都没有贴, 和研究所更是扯不上半分关系。
果然,等玩家们耗费半天时间,好不容易从废弃大楼高层转移到外面的马路上以后,别说通关, 就连新的副本提示都没听见。
这是一个200人的副本,剩下的150个玩家在哪里, 他们也压根不知道。
街面上到处都是游走的怪物, 天空中不断降下暴雨, 土地被水淹没, 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
从副本名称上看,这分明应该是个逃生解谜类的副本, 可却硬是被玩家们玩成了末世求生。
不知所措的人们迷茫地站在大雨中。
幸好,在这个世界艰难求生的人不只有玩家。
很快,大家在沿街的建筑物内遇到了几个NPC。
从这些NPC的口中,众人得知了一些有关副本世界的背景线索,并用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手电绳索等物,与NPC们兑换到了一张城市地图。
NPC替玩家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红圈,圈内是这座城市仅有的几个能称得上是“研究所”的地址。
分别是城市地质研究院、天文光学技术研究所、以及生物物理研究所。
玩家手头没有半点信息,只能通过副本开始前,拿到的那十张小卡作为推断依据。
辐射、寄生、地底迷宫、进化……
地质研究院和生物物理研究所,似乎都能与之搭上一点关系。
但,据NPC所说,这座城市的生物物理研究所已经废弃许久。
早在数年前,所内一应工作就已全部停止,研究员也都各奔东西,甚至研究所的大楼废址,曾一度成为市内有名的鬼屋。
玩家们分成了两派,一半认为,既然生物研究所已经废弃,就没必要过去。
另一半则认为,越是这样越该去一探究竟。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萧霄使用了一次天赋技能,结果指向了生物研究所。
预知流玩家的意见在规则世界中一向受到看重,暂时担当领队的玩家祝宴拍板定论,就去生物研究所。
一行人就此踏上了危机四伏的前路。
暴雨仍未停歇。
萧霄走在队伍中段,大雨像是一颗颗从天而降的石子,劈头盖脸砸在身上,带来阵阵疼痛,也模糊了视线。
萧霄拿出一张纸巾,擦掉脸上的雨水。
纸巾上残留的水渍是浅粉色的,由于雨水腐蚀表皮,在雨中呆久了,大家身上都开始缓慢地渗血,萧霄取出一瓶补血剂灌进嘴里,视线向下方游移。
浑浊的、混杂着泥土的黄色水底,有东西一闪而过。
萧霄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开口,前方领队的祝宴骤然变色。
“加快速度朝前走!上前面那处高台!”祝宴语气急促。
但已经来不及了,怪物的行动速度远比玩家要快得多。
一条银灰色如蛇般细长的鱼尾从水面中伸出,随即,队伍最后的玩家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惨叫。
水面晕开波纹,众人的属性面板中,实时在线玩家数量又减了一,而他们脚下及腰深的黄泥水颜色则加深了几分,隐约沁出一点褐红。
没有人天真到试图去打捞那个玩家,大家低头,极速逃离了这里。
萧霄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心脏砰砰乱跳。
到现在为止,玩家所知的一切信息都很流于表面。
他们只知道,这个世界正在爆发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海水倒卷,辐射蔓延,海底生物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怪物,人类社会的秩序毁于一旦。
除此以外,灾难发生的缘由、灾难和研究所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最重要的,研究所到底是什么?在哪儿?为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身处其中,却依旧需要完成“逃离”这项任务?
玩家们一概不知。
……
地底研究所,下水道内某处。
秦非一行趁着宁余两人换班的时机,混在人群中,离开了饲养槽区。
路诚的确如他所说,已经混成了下水道之王,从饲养槽区到低等生命养殖中心他竟也熟门熟路,四人在昏暗的下水道中绕行了近半小时,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这附近的辐射好严重。”宁余皱眉道。
“养殖中心是用砖石建造的。”秦非屈起手指敲了敲旁边的墙,劣质的三合板传来阵阵弹响。
“一般来说,像辐射这种东西的浓度都是从中心位置出发,向外部逐层递减。”秦非若有所思。
但在研究所中,却似乎并非如此。
无论玩家们身处研究所内的何地,距离研究所中心位置远或者近,会受到的辐射影响都是雷同的。
他们待在由金属材质搭建的空间中时,辐射会稍微低一些,离开金属空间,来到下水道、通风管道、亦或是低等生命养殖中心这一类的普通空间以后,辐射便会骤然加强。
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无非有两种。
第一种。
研究所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辐射源。
由于他们距离辐射中心实在太近,所以才会感受到无差别的辐射浓度。
第二种则更加糟糕一些。
或许这个副本世界已经彻底被辐射所污染了,研究所就像一个修建在高浓度污染区中的安全堡垒,辐射所波及的面积过大,同样也会出现这种状况。
在彻底弄清楚研究所是为何修建之前,两种可能性兼而有之。
研究所,究竟是人类为了自保,在末世中修建的安全屋,还是一个隐藏在科研外壳下的邪恶巢穴?
低等生命养殖中心附近的下水道环境极为脏臭,大概是因为这里聚居的人类数量太多,垃圾和污水成为了难以处理的存在。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刺鼻的异味就越是浓重。
秦非被熏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宁余两个都是冰块脸,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也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该不会是想带我们从茅坑里爬出去吧?”在又一阵恶臭迎面扑来之后,宁余终于忍不住了。
这味道直冲大脑,熏得人血条都在往下掉。
路诚也忍得很辛苦,说话时咬紧牙关,将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好像只要张开嘴,臭气就会顺着他的嘴巴钻进肚子里去:
“不是茅坑,是垃圾站。”
宁余:“……”
但这已经是路诚能找到最适合走的路了,从垃圾堆爬出去总比从厕所爬出去,或者从臭水沟里游出去要强得多。
几分钟后。
四个眼冒金星的玩家成功站在了养殖中心一角。
路诚的下水道地图没有出错,他们钻出来的口子果然就在垃圾堆旁边,养殖中心连垃圾桶也没有,如山一般高的垃圾堆积在一起,腐烂发酵出惊人的恶臭。
当秦非真正脚踏实地地踩在了这片环境肮脏的土地上时,才能领会到林业口中所言的“震撼”,指代的究竟是什么。
这里和科研中心一样庞大,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室内广场。
极高的挑高,和几乎看不清边际的四面围墙一起,构成了巨大而宽阔的空间。
然而这空间带给人的却绝非是辽阔的视野,而是无与伦比的逼仄,数不清的铁架子床层层叠叠地垒在地上,床与床之间的间隙极近,几乎仅能容两人并肩通过。
所有能够踏足的过道全部被东西占满。
由于每个人所能分配到的生存空间太小,为了能有地方摆放生活必需用品,许多人都将属于自己的那张架子床四面围上了铁丝,仅仅预留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洞口。
铁丝网内挂满了锅碗瓢盆,衣服和毛巾等各种生活物品,将整个床铺遮盖得死死的。
“好恐怖。”宁余面色不改地给出了评价,“果然是养殖中心。”
“居然还是笼养,简直反人类。”路诚唏嘘道。
养殖中心里没有熄灯。
虽然现在已经是后半夜2点多,可地上依旧有人走来走去。
“脱掉防护服,混进去,和他们套套话,我们分头行动。”秦非道,“30分钟后在这里汇合——算了,要不去那边吧。”
这里实在太臭了。
如非必要,秦非一步都不想再次踏足。
四人原地解散,各自隐没入人群中。
养殖中心里,每一位NPC头顶的好感度显示的都是不可攻略,但这难不倒亲和力爆棚的公主殿下。
在宝贵的前15分钟里,秦非没有和任何NPC做深入交流。
他一直在人群中挑选着目标。
最后,终于成功锁定上了一对居住在底层床铺的祖孙。
爷爷已是白发苍苍,身材佝偻着,连行动都有些困难。
孙子则年龄极小,身高还不到秦非的腰。
秦非佯装路过,帮助这对爷孙清理了床铺、领着小孩去了一次厕所,又顺路帮爷爷打回了泡脚用的热水。
然后成功打入了NPC内部。
或许是因为在养殖中心,经历了太久不见天日的荒芜生活,秦非这个突然出现的热心年轻人十分轻易便打动了NPC的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你这样,愿意热心帮助别人的人了:”
老爷子半躺在床铺上,盯旧得看不出颜色的上层床板,轻声感叹道。
虽然这个孩子和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却给他们提供了无私的关怀,这样拥有着一颗水晶般剔透的心的人,在研究所中就像宝石一样罕见。
即使他能够带给他们的温暖只是暂时的,却像是一根能拯救溺水之人的浮木般,让老爷子得以从麻木的生活中稍稍获得喘息。
秦非微笑着,脸颊边隐约陷出一个乖巧的梨涡。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他会盯上这对祖孙,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一方面,这种老幼搭配的组合属于弱势群体,更方便他接近。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NPC爷爷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
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他对研究所,以及研究所外的历史,很可能了解甚深。
非常符合秦非的需求。
“您到这里来多久了?”秦非替NPC掖了掖被子,柔声细语地询问。
“已经有50年了吧,从研究所搭建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50年间,有许多人来了又走了。但也有不少人从始至终都留在养殖中心。
他们有的连出去工作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就像一头被遗忘在屠宰场里的肉猪,经年累月地过着混沌的生活。
也有人——就比如秦非眼前的这个NPC,他在研究所里结婚生子,然后他的儿子又生下了他的孙子。
他在研究所内做了几十年底层工人,工作不算优秀,但也没出过什么错,后来他从岗位上退下来,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居住的养殖中心里。
“研究所的生活太无趣了。” NPC轻轻叹息,“我们没有娱乐,没有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理想。”
工作是不可能成为理想的,工作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将工作当成崇高的理想,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研究员们的事。
“礼貌和善良这样的好品质,对螺丝钉来说是奢侈的。”
NPC慈爱地看着秦非。
虽然他才只和这个年轻人相识不到半小时,可对方鲜活的生命力已然深深打动了他。
秦非琥珀色的眼底流溢着星星一般的光彩:“研究所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您能跟我讲讲吗?”
小孙子躺在爷爷身边睡着了,NPC揉着孩童头顶柔软的发丝,语调十分缓慢地,仿佛在怀念往日般,说起了他年轻时候的事。
……
三十分钟探索时间结束后,秦非准时回到了垃圾堆旁。
这里没有下水道口边上那么臭,但气味依旧惊心动魄。
路诚和宁余回来得比秦非稍早,一人往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好像两个无家可归乞丐。
回来的人各自都带来了不同的信息。
秦非从NPC爷孙口中,已经完全弄清了副本世界的背景。
秦非:“副本刚开始时,系统曾经给过水牢中的玩家一些人物提示,其中提到过一句话。”
【距离灾殃爆发已经过去55年。】
“这里的‘灾殃’,具体所指的,其实是一场海啸。”
秦非靠坐在地上,从路诚手中接过一瓶辐射清洗液。
那是一场很普通的海啸,在海啸爆发的最初,没有人对它多加注意。
大自然的灾难虽然可怕却也常见,类似的自然灾害每年都会发生在世界各处,并不稀奇。
但很快,人们就意识到,这次海啸和以往不同。
“海滩边出现了大量死去的鱼类尸体。这些死鱼的形状极其诡异,有的长着两个头,也有的长着两个身体,甚至有内脏和骨架生长在外表皮上的。”
NPC爷爷是那场灾害的亲历者,复述给秦非听时,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的画面,依旧还是那样清晰,那样渗人。
“鱼类尸体,形状诡异。”
路诚细品着,他很快联想到了一些东西:“辐射?异变?”
副本开始前,提示小卡的其中两张,所指的莫非就是这个?
“是,这些鱼会变异,就是因为辐射。”秦非点头,肯定了路诚的猜测,“海啸结束以后,人们对事发地带的海域进行了检测,在深海中测出了高浓度辐射。”
“第一场海啸被人类标记为‘0号灾殃’,0号的爆发,标记着末世的正式到来。”
很快,第二场,第三场。
越来越多地区的海域开始爆发灾难,每一场海啸都会带来无数的死鱼。
这些死鱼奇形怪状,所有鱼类的身体内都含有大量高浓度辐射,几乎将海域边缘的陆地全部污染。
人类还没来得及处理如山般堆积在海陆交界处的鱼尸,危机就进一步加强了。
海里的辐射浓度越来越高,没过多久时日,生活在沿海地带的人就被迫开始往内陆转移。
但这个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晚了。
“副本世界的背景构成和地球差不多,地表百分之七十都被海洋覆盖,而水系统是会循环的。”
被辐射了的海水升空变成云,又下降变成雨。
变成了满含辐射的雨。
“辐射雨污染了整个世界,与此同时,自然灾害在一个月内接连爆发。地震洪水,山体滑坡……一切自然灾难片中可能出现的极端天气全都一起出现了。”
人类世界沦陷了。
而可怕的事还远不止于此。
“早在0号灾殃出现时,海洋生物就已经出现了变异,而在灾后第3个月,异变彻底完成。”
刚好,许多地方都被海水淹没,海里的动物因此得以顺着洋流和下水排污管道,游到了破败不堪的城市里。
它们开始吃人。
残存的人类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要和凶残的怪物做抗争。
地底研究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有这样一批人,据说,他们的核心势力是几个做生命科学研究的生物科学家。他们认为,当前地表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人类应该向地下转移。”
科学家们开始组织流民,参与挖掘隧道,在地下建造避难所。
同时,科学家们收集世界各地的科研设备,存放在地底,试图借此研究出海洋生物变异的规律,以及海水中辐射的由来。
“这就是这个研究所全部的背景故事。”秦非眨眨眼睛,“据说,地面上的灾难一直到50多年后的现在,仍然没有结束。”
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到了地底,有一小批人被称作“顽固分子”,他们坚称建造地下城的人是怪物假扮的,为的就是彻底瓦解地表世界的存在,奴役所有人类,让他们为怪物服务。
“额。”路诚听到这里噎了一下,“听起来,这些人的观点好像才是对的?”
研究所里的研究员的确都是怪物,而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处境也的确十分凄惨。
宁余却皱起眉头:“好像也不全对。”
“我得到的消息是,研究所里的许多研究员,其实同样也出生于这个低等生命养殖中心。”
就像玩家们正在经历的那样,他们以人类的身份被挑选出来,输送向研究所各处做帮工,表现好的人就能够往上晋升。
“只要你的天赋和能力足够,研究所内的晋升通道是十分顺畅的。”宁余道。
她打听消息的那个NPC,就有一个亲戚在实验室里当研究员。
即使同为研究员,内部也有着不同资历和等级的划分。
NPC和宁余说话时,语气中隐含着得意:“等我的大侄子升级到中等以后,他就可以把我调到管理岗去工作了。”
虽然她现在连个普通工人的职位都没混上,但却对成为管理人员充满期望。
宁余一边说,视线一边不断向秦非和路诚身后瞟去。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几分钟,而她的男友齐肃还没回来。
齐肃没有出事,他只是被一些事绊住了。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视野尽头,齐肃是一路小跑回来的,跑得气喘吁吁,他的眉头皱着,微黑的脸上写出焦虑的情绪。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我打听到了一些养殖中心的夜间守则。”
养殖中心的夜晚和白日一样,不存在太多的约束条例,其中最紧要的唯独一条。
【熄灯后,所有人必须回到床上睡觉。】
“养殖中心的熄灯时间每天都不一定,具体要看负责关灯的工作人员的心情,但大体上都在夜里3点之前。”齐肃道。
而现在,距离三点只剩三分钟了。
就在齐肃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人头顶的广播中忽然传来了打铃的声音。
叮铃铃——
叮铃铃——
接连不断的噪音就像催命符,充斥在每个人的耳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