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明月高悬,如同圣人的眼睛,慈悲又冷漠地俯瞰着这怪石嶙峋的乱葬岗。
阴风在石洞里穿行,发出鬼魅般的呼啸声。
清辉错落洒落在一团黑乎乎的破烂上,那破烂蠕动着,原来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瘦得脱相,浑身的破布被血浸透,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腥臭之味。
少年头发被污血结成一块一块的条,他脸上都是灰尘、血迹,嘴唇干裂,眼眶被血糊住,结了痂,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但是凭着耳力,他听到不远处野狗的嚎叫声,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伸手拼命扒着身下的石头,朝着前方爬去。
他身上都是伤口,一爬血就用底下汩汩涌出,散发浓郁的腥味。
一群野狗很快围住了少年,它们龇牙咧嘴、目露凶光,喉间还不断发出威胁的声音,步步紧逼。
其中一只瘦小的野狗,贪婪地舔舐着他身上流下的鲜血。
少年心生绝望,下意识望向了头顶的明月。
忽然,野狗群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那只舔了鲜血的瘦小野狗血肉瞬间膨胀数倍,最后竟然像是烟花一样炸开,血肉顿时砸了少年满头满身,那鲜血如同活物,在他皮肤下游走又隐去。
那群野狗也被砸得夹着尾巴四散奔逃,但那血肉颇为邪性,一旦触碰到皮肤,那群野狗立即也爆竹似的膨胀炸开。
接连而起的“砰砰砰”的声音,交织着野狗的哀嚎声,在夜空下独自奏响了一区华丽而残酷的乐曲。
那些血液宛如活物,像是地脉裂开无数条的枝枝蔓蔓,慢慢钻进了少年的身体,瞬间消失不见。
少年顿时五内俱焚、痛不欲生,意识被残酷的热度灼伤得模糊不清,他的手却固执地伸向了夜空,像是在向月亮祷告:“救……救……我。”
好像真的有神佛显灵,他在一片模糊中骤然看见一名白衣少女身披月光、从天而降,宛如神女降世,来到他身边。
少女眉目中也笼罩着清冷的弧光,浑身纤尘不染,和狼狈不堪的自己简直云泥之别,他伸手,想要触碰少女的衣摆,却又被自己的肮脏吓到,颤抖着收了回来。
谁知,少女却毫不嫌弃地握住了他的手,冰雪般的人,手却是暖的,在触碰的一刹那,他体内的蚀骨焚心的灼烧感竟然慢慢褪去。
少女双眼如同寒星、长睫覆盖,注视着他,无喜无悲,“别怕。”
四周血肉一片模糊,腥臭味剧烈,少女却熟视无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聂青霓天生剑体、每日专注修剑道、一日挥剑上千次,那些剑锋似乎将她诸多情绪慢慢打磨干净了。
她打量着少年,视线落在他血迹斑斑的双腿处,少年有些无地自容,忍不住想要将自己残破的样子蜷缩起来。
不要看他,他这样脏、这样狼狈……
只是一瞬间,少女的视线就移开了,她没有多说什么,竟然将他背了起来,她身上香气冷清,好闻得紧,像是白芷。
少年一惊,挣扎着想要从她背上下来,却被她牢牢固定住:“别动。”
她背着他一步步走出乱葬岗,声音无波无澜,在他耳边却如同天籁。
“我以后就是你的师尊了,我叫聂青霓。”她开门见山道,似乎觉得这样直白不妥,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师从天下第一名门正派,崇山派。”
少年伏在她背上,整个人紧绷着。
他其实有师父的,他的师父是一名臭名昭著的邪修,名唤“炼鬼”。
他整日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取他的血炼药,他几乎从未离开过那个地窖,直到被丢弃在这个地方。
他从来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天下第一名门正派是什么。
他只知道,这个神女一般的少女救了自己,她还愿意收留自己,收自己做徒弟。
他拘谨地“嗯”了一声,小声叫了一句:“师尊。”滚烫的泪珠和鲜血坠落在少女衣襟处,灼热得仿佛要熨烫她的心口。
聂青霓沉默了一瞬间,觉得他怯生生的,像是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聂青霓莫名想起前世的旧事,在她九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聂麟周为了奖励她在剑道的突破,送给她一只北海灵兽踏云犬。
那只踏云犬憨态可掬,眼珠漆黑如同宝石,身体白乎乎、圆滚滚的,就像汤圆,她给那只踏云犬取名汤圆。
她很喜欢汤圆,但是脸上却不显,因为她始终谨记,父亲告诉她的话。
“修剑道之人,应该稳重自持,性子不宜过于跳脱。”
所以,她偶尔跳脱的一面也会被隐藏起来,连对汤圆好都仿佛要藏着掖着。
在青竹峰的时候,她努力将自己有的都给给汤圆,她为它准备了漂亮的铃铛、用自己不多的灵石俸禄给它买零食,可一次偶然,汤圆跑丢了,她找遍了崇山派,才知道汤圆跑去了筑雪峰。
而筑雪峰,正是她的妹妹聂红药养病的地方。
她性子冷,除了父亲、红药,还有名下几个传授剑道的小弟子外,她和崇山派其他人几乎不怎么接触。
而红药不一样。她性子却温柔又随和,再加上天生不足,师门上下都很怜惜、喜欢她,包括汤圆。
从那以后,汤圆就赖在了筑雪峰不愿意回来。之后,她干脆就把汤圆送给了红药。
她喜欢红药、也喜欢汤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红药和汤圆亲近的样子,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就像是,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再后来,红药不慎被妖魔打碎筋骨,危在旦夕,需要她的剑骨救命,她不愿意自己修了这么多年的剑术毁于一旦,拒绝了。
她恳求父亲另寻他法救红药。
父亲却说她是因为嫉妒而心生魔障,父亲还说,她的剑骨本来就是为红药而生的。
她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长在她身上的剑骨,转眼就成为了妹妹的。
为了逼她交出剑骨,她的父亲还联合其他长老,启动了七星阵,将她困住,那七星阵是对付妖魔的大阵,一旦启动,难逃生天。
她从未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却让崇山派用上了这样的大阵。
惊怒交加之下,她神魂坠入混沌,有入魔的倾向,就在她拼尽全力想要冲出阵法的时候,却听到一个肃穆庄严的声音,从遥远的鹤岐山响起。
那声音高高在上,宛如审判蝼蚁的神官:“跪!”
仅仅一声如同山岳不可撼动,她被迫跪在七星阵,狼狈不堪。
从四周的声音,她才知道那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崇山派的归宁道君,他深居简出多年,修为深不可测,差一步就能成神的人。
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满眼屈辱地看着自己的剑骨被剖出。
之后,她再次醒来,却回到了十七岁这年,大梦一场。
她却忽然想起来了,这荒唐的一切的根由。
她本来是现世之人,却穿成了仙侠文中的一个炮灰女配,她的作用,只是为了用剑骨救女主,她的妹妹聂红药。
同时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的徒弟邬昭白本来是颠覆三界的反派大魔头,却因为喜欢上神女封连雪的转世聂红药,弃恶从善,最后导致穿书世界崩坏。
说来可笑,这个穿书世界竟然会因为没有反派走不到结局而崩溃。
所以,脑海里的声音告诉她,它是系统,只要她将邬昭白培养成大魔头,她就能脱离穿书世界,回到现世。
聂青霓同意了,尽管她对现世的记忆已经日渐模糊。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心里有怨恨、怨恨自己被这个穿书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她厌恶这个世界。
所以,她想看着未来成魔的邬昭白如何将这个世界弄得天翻地覆,或许某种程度上,她的确应了聂麟周的话,她确实心生魔障了。
一步一步走出乱葬岗,眼前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树林。聂青霓的回忆戛然而止,她想起这已经是另一世了。
她问背上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喉咙干哑,嗓子像是砂砾磨过:“邬昭白。”
聂青霓点头,眼前林雾弥漫,夹杂着浓郁的腥臭之味,她说:“邬昭白,屏住呼吸,闭上眼,我没有叫你睁眼,你就不要睁眼。”
邬昭白满脸信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聂青霓将他的五感封闭,邬昭白顿时陷入黑甜的梦境。
聂青霓则任由那些雾气丝丝缕缕地侵入自己的灵台,双眼紧闭,慢慢沉入梦魇之中。
脑海中,响起系统严肃的声音:“宿主,小心些。”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我开新书啦,希望这本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是治愈文,但是是治愈女主的文。
我们白白是霓霓唯一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