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巨大的震惊感,梦境激烈的晃动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如高楼一般坍塌,齐流木朝向他的脸碎的四分五裂,祁景仿佛从高空中陡然坠落——
他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心脏还在砰砰撞击着胸膛。
怎么回事?这他妈怎么回事??
除了最开始的几次,祁景已经很少再以李团结的视角去经历回忆中的事情了,更多时候,他只是像个幽灵一样飘在半空。刚才的梦中也是如此。
但是,齐流木为什么会看向他的方向?
为什么他会看向一个,本来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这种仿佛次元壁破了的感觉太惊悚了,他抱着快要裂开的头,大脑好像被一根棍子搅成了浆糊。
是他看错了吗?是巧合?
不,他甚至还眨了眨眼睛!齐流木在暗示什么,但是对谁?
对他吗?
不……不可能。祁景感到可笑,实际上他也真的笑出了声,齐流木怎么可能知道,一个来自六十年后的他会在那里?
但是,那嗤笑的尾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
……他会知道吗?
祁景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再想下去也只是徒增折磨,他站了起来,再一次走到了神像面前。
神像并没有像梦中一样忽然动起来,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原地。
他走到裂口处,忽然发现有个人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和瘦弱。
这么早,谁会站在那儿?
他边走过去,边扬声问道:“你怎么了?”
那人回过了头。
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祁景全身的毛发都炸开了,他瞪大了眼睛,僵硬的盯着这张熟悉的,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
“……齐流木?”他艰难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但齐流木看起来比他更加惊讶:“你认识我?”
祁景瞪着他看了好一会,直到眼珠子都发酸了,才憋出来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霎时间,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上布满了困扰的神色。
“既然你这么问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他笑了笑,“是啊,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法术呢?我还以为……”
他没说下去。
祁景看着他有点黯淡的脸色:“我简单说下,现在已经是六十年后了。你早就……去世了。”
齐流木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那还真是遗憾啊。”
祁景试探的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齐流木说:“其实,现在的我只是一缕残魂,记不住太多事情了。我感觉到,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他看起来有点迷茫,缓慢的四下看着。
“我模糊的记忆……都是在鬼门关里。我记得,我遇到了一个孩子,是个傀儡婴,我觉得他命不该绝,把最后的魂魄的力量给了他。”
他好像在感知到了什么,慢慢往他们打地铺的方向走去。
那里,江隐正沉沉的睡着。
齐流木低头看着他的脸,好像福至心灵一般:“没错,就是他!”
“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祁景抿紧了唇,所以景形才会说,江隐身上有齐流木的味道。实际上,江隐才是齐流木的“传人”。
齐流木忽然一拍手:“我明白了。”
“什么?”
“傀儡婴从出生起,三魂七魄就是不全的,因此大多会幼年夭折。即使能活下来,也格外冷漠,不通世事,有的还会嗜血狂暴,邪气异常,如鬼怪一般。但是谁说他们就会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呢?”他双目发亮,侃侃而谈,“人们常常认为妖兽心智未开,无情无义,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妖兽同样能够拥有和人一样高尚的品格,同样也能有人情味儿。所以,随着经历的增多,傀儡婴有可能变成一个完全的‘人’。”
祁景好像慢慢明白了:“所以,当他自己的魂魄逐渐完整的时候……”
“他就不需要我了。”
齐流木轻叹道:“我这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吧。”
他的身影每一秒都在暗淡下去,他们交谈到这里,已经模糊的快要看不清了。
祁景的心情非常复杂,他第一次能和真正的齐流木对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无从问起,想挽留,也留不住。
最终,他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在这种时候,人一般会问自己最挂心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这辈子执念最深的事情。
祁景以为他会问四凶有没有再出现,或者你们是不是还在为摩罗争斗,又或者……
但齐流木想了想:“有一个人。他好像叫李,李……”
他露出了有些纠结和迷茫的神色。
祁景没想到他的记忆会消退到这种地步,哽了哽,接道:“李团结。”
“对。他应该是我很在乎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觉得如此放心不下。”他看向祁景,带着不自觉地希冀和小心,“他过的还好吗?”
祁景沉默了。
很久,在齐流木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失望的时候,他才用干涩的声音说:“……他过的很好。”
齐流木笑了,他看起来发自内心的开心和轻松:“那就好。”
在最后的时刻,那些宏大的理想和辉煌的过去都被时光和死亡抹去了,他终于能这样坦荡的把那隐秘的情愫宣之于口,不以为耻也不以为荣。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祁景甚至没来的说说一声再见。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终于消化了刚才发生的事。
江隐仍然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天色中仍然清晰可见,在脸上打出一排阴影来。
祁景翻来覆去的数他的睫毛,不忍心打扰他的好梦。
数到第两百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周围的人睡的昏天黑地,天边的粉紫色过渡到了深蓝色,太阳却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为什么还不醒?不,天为什么还不亮?
他猛得站了起来。
就这一下,他的头忽然晕了一下子,整个人向一边倒去,一侧脸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嘶——”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脸上火辣辣的疼。
周围还是睡的香甜的人们,有人翻身有人打鼾,天边有一丝金光溢出,太阳好像马上就要出来了。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过身边,脚步轻巧的一丝声也听不到。
那漂亮的野兽缓步朝前走去,瞥了一眼他被压红了一片的脸和惊惧莫名的神色,轻笑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李团结……”祁景喃喃,“他妈的,梦中梦?”
如果刚才也是做梦的话,那段和齐流木的对话,难道是他臆想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
“我这次是真醒了吧?”他自言自语,追上了那黑色的身影,刚打算确认一下,“喂——”
但前面忽然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他的眼睛刺痛的流泪,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那野兽变成了一个男人高挑修长的背影。
那太阳……
不,不是太阳。
一只鸟儿携着满身碎金般的朝阳飞了过来,锦缎般的霞光为羽,颌下明珠光芒万丈。
是金鸾。
它飞到了男人身前,收翅落地,变成了一个人。
因为刺目的光芒,祁景看不清他是谁,但他和李团结面对面站着,那样独一无二的气场,他想不出还有谁。
…………
“……祁景!祁景!喂,醒一醒啊!”
“他为什么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别说话!让我看看……”
在一片白光中,祁景用力摇了摇头,终于看清了眼前这群人。
周伊正拿着一个竹筒似的东西对着他的眼珠子照,顶端鸽子蛋大的石头手电筒一样反着光,是窥天镜。
祁景努力伸出手,打掉了那个快把他晃瞎了的玩意儿。
“你终于醒了!”
瞿清白扑过来,看着他愣了一下:“你那是什么表情?”
祁景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脸瞪穿:“你是真的吗?”
“啊?”瞿清白摸不着头脑,“我当然是……”
没等他说完,祁景就又抓住了另一个人,把他们看了遍,连陈厝也硬抓了过来,差点没被血藤呼一脸。
陈厝皱着眉:“祁景,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祁景怨愤的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这是在玩我吗?梦中梦中梦?开什么玩笑!我是不小心吃了什么毒蘑菇吗?!”
看他真的要去翻找昨天吃掉的食物残渣,江隐一把拉住了他,啪的一下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清醒一点。”
祁景被打的往后一仰,额头红了一片,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楞楞的看了他一会,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再打我一下!用力一点!”
江隐:“…………”
瞿清白挪向旁边的陈厝,悄悄道:“我们要回避吗?”
陈厝:“回什么避,这是情趣。”
吴敖:“就是,免费的还不看?”
周伊扶额道:“你们够了啊。”
江隐把手抽回来,活动了下手指,发出了令人牙碜的喀拉拉的响声:“虽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嗜好,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手刚一抬,祁景如梦初醒,好像已经感受到那雄浑的力道了,及时叫停:“不用了!”
他对上那平静如水的眼神,忽然一阵心有余悸加委屈,没骨头一样倒在了江隐身上。
江隐自然而然的撑住了他。
瞿清白咳了一声,挥手道:“散了散了。”
“恋爱的酸臭味啊……”
他不理会同伴们的打趣,把头鸵鸟一样埋在江隐的颈间,呼吸着那清爽又熟悉的味道,感觉自己的魂终于飘飘悠悠的回到了嘴里。
他闷闷的说:“我做噩梦了。老吓人了。”
瑜……
悉……
江隐沉默了一会,忽然说:“自从带过同心镯之后,我总能看到你的一些梦境。但是照你刚才说的,梦中梦中梦,你至少做了三个梦,对吧?”
祁景点了点头。
“但是我一个也没看到。”
祁景皱眉:“我……感觉很混乱。这些梦像是六十年前的梦,有的像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有的又……反正都非常诡异,和现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简单讲了下这几个梦,对最后一个梦到齐流木变鸟的梦百思不得其解。
江隐沉吟片刻:“也许,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醒来时,你就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发现你倒在神像那里。梦中,你也去过那里。”
祁景忽然抬起头来,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要验证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一件能证明我不是自己瞎想,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事儿!”
他头也不回的跑向了神像,江隐跟在后面,就见他在那硕大的头颅处停了下来。
神像斑驳的脸蛋上嵌着两只半阖的眼睛,无神的玻璃眼珠看着地面,反射着淡淡的光芒。
祁景深吸一口气,用力推了下神像的左眼。
卡拉——吱——
眼球翻转了过去,露出了后面的结构,一股木头腐烂的霉味铺面而来。
他将手伸进记忆中的缝隙,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腐物,一个小小的,满是灰尘的香炉赫然呈现在了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