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神像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脸上,巨大的身体摇摇欲坠,忽然,一道红色的影子利箭似的疾射出来,密密麻麻的藤曼盾牌似的扎入地面,挡住在了祁景和神像中间!
陈厝说:“够了。”
“如果你把它弄坏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工具人?”他嫌恶的看了眼江逾黛,“仇已经让你们报了,可以干正事了吧。”
祁景看向陈厝,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探究:“你真的想要摩罗?”
“当然。摩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也可以解开诅咒,我们走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它吗。”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如果伊布泉里真的会涌出洪水,淹没整个万古寨,你还是要这么做吗?”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中。
祁景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烦躁的皱起了眉头:“算了,没发生的事,我问它干什么。”
他心里其实非常不安,陈厝性情大变已是事实,但究竟变到了什么程度?
偏执和邪恶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他刚转过身去,陈厝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他的眼睛黑而沉,那里面沉淀着势在必得的野心:“就算万古寨因此被淹没了,我也一定要拿到摩罗。那时,我希望你们不要挡在我的面前。”
祁景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那万古寨的人呢?”
“等拿到了摩罗之后,我会复活他们的。”
他们都被这句话惊住了,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他说的那么轻松,但人命关天,复活一个寨子的人,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陈厝打破了沉默:“好了。反正那传说也不知道真假,要想验证伊布泉底下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他抬起了手,血藤拔地而起,像冲向天空的杨树一样,笔直的支撑住了神像的身子,缠绕着它的手脚,让它缓慢的动了起来。
神像僵硬的走向了伊布泉,好像一个不大听使唤的木偶。
陈厝的头上也出了一层汗,额角的青筋隐隐突起,看来硬生生控制这么一个大东西,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
忽然,一声声呼唤传来:“祁景!小白!江哥哥……”
周伊跑过来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看血泊里的江逾黛,再看看旁边的江隐,好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吴敖跟了上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瞿清白跑过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别看了别看了,他作恶多端,活该这个下场……你们怎么来了?”
周伊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目光直直射向了陈厝:“他拿走了画像砖!”
“什么?”
瞿清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说到画像砖了?
周伊深吸一口气,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她杀了白月明之后,白月明的尸体慢慢的变成了一阵烟雾,在烟雾中,掉下了一袋画像砖。
“我想,那应该是在青镇时,五爷从江哥哥手上抢过去的画像砖,但不知怎么被白月明拿到了。”她指着陈厝,“然后,他……不,梼杌就把画像砖拿走了。”
瞿清白沉默了,吴敖觉得有点不对:“他是梼杌,对吧?”
瞿清白对上他们充满迷茫和希冀的眼神,看了看陈厝,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不是?你是没看到他杀人的样子!”吴敖眉头挑的老高,“你不会要告诉我,他就是陈厝吧?是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吃错药了?”
瞿清白的脸都皱起来了:“哎呀,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就是不是!”
他们这边还在争论,忽然,伊布泉那边传来了扑通一声巨响!
就见那神像整个栽倒,趴在泉边,好像在和水里什么东西角力似的,用另外一只胳膊死死抠着岸边,但即使如此,硕大的身躯还是不断的被拖拽下去!
陈厝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大吼一声,神像被往后拖了几寸,又不动了。
“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它!”祁景跑了过去,“是水怪?”
他们看向伊布泉里,原本平静的湖水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转动着,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吸进去。
“这看起来,倒像是泉水要‘吃人’了。”
江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他看了眼神像陷入水中的手臂,叫道:“祁景!”
祁景明白他的意思,他用力闭了闭眼,身后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那是一个庞然大物,缓缓的拱起小山一般的脊背,舒展四肢,站了起来!
李团结像是刚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一定要现在叫醒我吗?我要困死了。”
祁景呼出一口气来:“你总算上线了!”
很久没听到他在耳边啰嗦了,再见时竟然有种怀念的感觉,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笑:“我好心让你活动活动,别发霉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李团结已经消失了,他前一秒的身影还留在原地,而本体已经一掌踩上了神像的胸口,刀锋一般的利齿咬上了神像的手臂,轻轻松松的撕扯了下来!
陈厝还在后面拽着神像,陡然失去平衡,血藤连着神像,整个向后飞了出去。
而那一截手臂,被卷入了急速涌动的泉水中,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景似乎听到了底下传来了木头碎裂的声音。
很快,水也被漩涡吸干了。
但奇怪的是,这伊布泉并没有底,他们趴在岸边向下望去,只见到一片漆黑的深渊,好像身在大地的裂缝之中。
“这,这是什么?”瞿清白有点怵的慌,“难道摩罗就在这下面?”
“你们看!那是什么?”周伊忽然指着深渊中的一点,“好像有红色的光……”
他们都眯着眼皱着眉,凝神看去,就见那红光越来越大,伴随着一阵粘腻的响声,好像史莱姆一样的瀑布在隆隆作响,震的底下的大地都在发抖。
“不对……不对!”
浓重的不安涌上心头,祁景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红色,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癞蛤蟆一样的突起,浑浊的液体滴滴答答的从上面滴下来,这是——
“是舌头!”他猛得喝道,“快跑!”
黑金色的野兽翅膀一扇,掀起的罡风就把岸边的所有人都滴溜溜打了个转,推出去五六米远!
那硕大的舌头在空中虚虚卷了一下,泉边的土地不断涌动,好像有岩浆在下面翻滚,又好像有幼苗在向地面上顶,但长出来的不是幼苗,而是一排排尖锐的刀山!伴随着不停淌出的口水,那东西的样子更清晰了,这就是一张嘴,一张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嘴!
“呕……”瞿清白扭过头去,“我要吐了……”
吴敖的脸色也很难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嘴……伊布泉里怎么会有一张嘴?”
他们还在发愣,屁股底下的地面再次隆隆作响,整个地面倾斜了过来,黑色的泥土刷拉拉的向下,不停的滚入那张嘴里!
他们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向更远处冲去,免得被波及。
祁景边跑边说:“它这是在干什么!在……吃土?”
“它在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江隐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挖到了饕餮墓!”
祁景悚然一惊,没错,这样充满了贪欲的一张嘴,不是饕餮的是谁的!
瞿清白气喘吁吁道:“所以,伊布泉下面不是摩罗,而是饕餮墓?饕餮墓……竟然只有一张嘴?”
“别忘了,这并不是真的伊布泉!”
祁景知道,真正的伊布泉,据李团结说,应该是在入万古寨的花海子处,经过几十年的变迁,山丘变成了盆地,泉水变成了漫山遍野的花。而这里,只是傈西人仿造的一个圣泉。
吴敖道:“挖盗版的都能挖出雷来,我们这什么运气!”
“可是……”周伊忍不住回头看,“它要吃到什么时候?”
远远的,那张嘴还在贪婪的吞吃着,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倾斜起来,每个人都像在爬山,拼命的往上跑,累的气喘吁吁。
忽然,祁景怀里有什么东西在狂奔中掉了出来,他下意识去捡,是一截竹简。
久远的记忆浮现在了脑海中,他在说书人的藏书阁中拿到了这一卷记载了六十年前的故事的卷轴,来到万古寨之后,竹简竟然一根接着一根亮了起来。
瞿清白说,这是一种禁制。只有走过卷轴记载的所有地方,才能打开。
在离开竹楼之前,他随手将它揣进了怀里。
就在手指触碰上它的一刹那,祁景忽然发现,最后一片竹简剥落了斑斑锈迹,猛的亮了起来!
刷拉——
卷轴整个展开,好似一卷长画,飘在了空中。
祁景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但那卷轴里竟传来一阵诡异的拉扯感,他的头和身子仿佛陷入了淤泥之中,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是水下沉闷的咕咚声。
下落,下落……
好像终于冲出了水面,他猛的吸了一口气,张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