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着人搬来了一个小矮几就放在软榻的边上,又命人上了一盘葵花籽和些卤肉片,热了一壶黄酒,做在了宋离的软榻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开口道:
“让我想想从哪里给你讲啊,先说社会体制说吧,在我们那里已经没有皇帝了,人与人之间从法律上讲是互相平等的,并不需要行跪拜礼。”
宋离微微睁大了眼睛,很显然对这样的模式非常的意外:
“没有皇帝?那如何治理天下?”
李崇笑了笑:
“我们那里相对来说法治更加健全,也有各级官员,只是官员也需要在法律的范畴内行使职权,而且取消了世袭制,不存在父死子继的情况,哪怕是最大的领导家的儿子也不能继承父亲的位置。”
宋离对这样的模式感到新奇,看着眼前的人难掩好奇地问出声:
“那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也是官员吗?”
李崇摇了摇头,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了宋离一瓣自己吃了一瓣:
“我不是官员,我从前的工作是审计总监,来到这个身体里的前一天我刚刚从审计总监升任集团副总。”
审计总监,集团副总,这对宋离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名词,但是李崇从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到如今的皇帝,非但掩饰了自己的身份,对于朝堂之事也颇有见解,想来他在原来的地方也是十分优秀的,他略微沉吟措辞开口:
“集团副总是很厉害吧?”
李崇被这人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正儿八经地点头,十分不客气地承认:
“那是自然,我大学毕业七年做到集团副总那可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不过,比起督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差远了。”
李崇翘着二郎腿,在玄色的衣摆内轻轻晃动,如今想来他这穿越穿的倒是也不亏,他从前就算是再牛逼也是平头小百姓一个,这摇身一变成了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谈了个男朋友也是位高权重。
宋离这身份若是放在现在怎么也是个省.长家的二公子,虽然是个没落官二代,但是按着宋离如今的权势和在朝中的影响力比之现代的政.治.局.常.委都不过分,这么想着李崇的心中忽然有些飘。
只是眼前人的关注点很显然和他是不一样的:
“大学毕业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李崇回答,顾亭和身边的小医侍便端了完善后服用的药过来,宋离这些年吃药早就已经吃了习惯,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小医侍躬身开口:
“督主药浴的汤已经备好了。”
自从宋离解毒之后,李崇这还是第一次陪在他身边,听到内侍的提醒立刻开口:
“药浴要紧,我送你过去。”
李崇扶了软塌上的人起身,两人往身后的浴室耳房走,氤氲的水汽夹杂着药香扑面而来,李崇看向身后跟着的顾亭问了一句:
“药浴后可会有什么不适?”
“这药浴是为了行气血,只是督主如今筋脉滞涩,气血亏虚,浴后难免疲累困乏。”
小侍已经伺候宋离宽了外衣,李崇自然不好直接留在里面,便准备出去等,宋离见他出去目光一紧,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有些怕李崇这便走了。
李崇一回身便和他的目光触及一瞬,以为宋离是没有听够故事,勾了一下唇角出声:
“我在外面等你,等你沐浴后我再告诉你什么是大学。”
李崇转身到了厅中等候,耳边还能传来内室中轻微的水声,他端着手里的茶碗一下一下拂着上面的茶沫,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定感,他喜欢这样静静地等待,等待和喜欢的人,一点一点儿分享他的世界,他的过往。
而宋离却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希望这药浴快些结束,靠在浴桶中时目光时不时便看向外面的屏风,连顾亭都看出了他的急色。
李崇喝着茶静静等着,正在他有些出神儿的时候,刚刚被宋才抱下去喂食的福宝从门缝中窜了进来。
从前还是一小只的猫仔儿的小猫现在已经变成了蓬松的一大坨,李崇明显觉得因为它脸大的缘故,连从前大大圆圆的眼睛都似乎变小了,可见在宋离身边它生活的多么无忧无虑。
想起这些天自己过的日子,再看到这肥了两圈的猫之后,李崇的心再次阴暗了,连看着福宝的脸都变得阴恻恻的,地上的猫仔趴在他面前,蓬松的大尾巴一下一下在地毯上扫着,李崇起身,一把将肥猫抓到了怀里。
“喵呜~喵呜~”
猫仔不停地在他的怀里扑腾,李崇挠了挠它的下巴,顺了顺它的脊背,这才将福宝安抚地消停地趴在了他的怀里,李崇颠了颠,果然,沉甸甸的,他点了点它的脑袋,福宝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你看看你主人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再看看你。”
李崇轻轻拍了一下它胖嘟嘟肚子:
“你像话吗?”
福宝不喜欢这个冒昧的人类,一个爪垫就要呼到他脸上,被李崇一把抓住,一人一猫闹得不可开交。
身后的屏风被宫人移开,宋离被两个小太监扶着从内室出来,药浴蒸腾的他头有些晕眩,身子虚软无力,身上仅着了一身丝缎轻纱衣,因为一会儿在胸口的穴位上还要行两针,所以领口并未系紧,腰带只是松快地拦在了腰间。
因为药浴的关系,宋离额角上还余着细微的薄汗,乌发如缎一般垂在身后,微湿的碎发却被汗水打湿垂在额前,遮住了一丝眉眼。
平日里一直苍白的脸颊总算是泛起了两分血色,一双墨色眼眸却透出了几分疲色,他身上无力,此刻全靠着两边宫人扶持才能站住,屏风一撤,气管中呛入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引的他侧头轻咳。
李崇看立刻丢了怀里的猫起身,自然地替过了一边的一个小太监扶住了他的手臂,这才发现这人浑身有些虚软,力道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听他咳的厉害他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进了内室,顾亭忙跟着过来。
晚上的行针便简单不少,只有胸口的几个穴位需要针灸,李崇坐在榻边陪着他,直到顾亭收了针,他才上去帮他拢好了衣襟,看他倦了他轻声开口问:
“累了就先睡吧,故事就在这里,什么时候想听都可以。”
宋离有些懒倦地靠在迎枕上微微摇了摇头:
“此刻睡了怕是夜里要醒,再陪我一会儿吧。”
他这会儿气虚力乏,声音也很轻,轻的仿佛像是一根羽毛抚在李崇的心上一样,这样的宋离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
但是绝色的心上人在前,柔弱易推倒,病弱又依赖,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啊,宋离需要这样考验他吗?他摸了摸鼻子:
“宋督主啊,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对我的意志力是多么大的考验吗?”
李崇都尽量不让目光落在那人有些泛着粉红的胸口还有那精致充满诱惑的锁骨上,他只怕多看几眼都要着火,宋离闻言却想到了从前的荒唐,忽然抬头:
“你的伤怎么样了?”
从那人两人有些不欢而散之后,这两日李崇都再未来过这偏殿,那药也不知道他上了没有,李崇的神色有些微妙:
“好了呗,能怎么样?”
宋离有些担心:
“真的?那药可都用完了?”
李崇深吸一口气:
“假的,要我现在躺床上给你看看?”
宋离看着他走路,起坐确实都如常了,这才放下了些心:
“好,以后再不会了,故事可以继续了吗?”
李崇看着他这大晚上不睡觉要听故事的样子就觉得有些想笑,内室中,一人靠在榻上,一人坐在榻边,说笑声不断。
李崇的世界对宋离来说实在是太过新奇,他时而点头,时而惊讶地睁大眼睛,思绪一路跟着李崇的话:
“人人都要上十几年的学?不需要种地吗?”
李崇对他惊讶的模样丝毫不意外,毕竟如今的社会不识字的农民占大多数,就是读书人也是以耕读为主,也需要先种田养活自己,一边种地一边读书,想起来也是颇为清苦的。
李崇笑了:
“在我所在的年代绝大多数的人早就已经不种地了,只需要极少数的人种地便能养活所有的人,孩子都是从小就上学。”
宋离有些不解:
“那不种地,人们都做什么呢?”
李崇细数了很多这里没有这行业,还为他介绍了很多现代领先于这里的科技。
比如,车子不用马拉,自己就能在路上跑,飞行也再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们发明出了飞机,人可以坐在飞机中在天上飞行,听到这里宋离再也忍不住心中震惊,音调都高了两分:
“人可以在天上飞?”
李崇看着他睁大的眼睛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而且是在云彩上面飞哦,透过飞机上的窗户向下便能看到一片一片的云雾。”
飞机都是在平流层飞,这一点他也没有骗这人,他继续和这人讲着现代有别于这里的一切。
宋离静静地听着,沉默了片刻,目光微深,他听了这么多周炔那个时代故事,那些东西都是那样不可思议又惊奇,那里和平,富足,有他无法想象的一切,他知道那是一个领先于他们这里很久的时代国度:
“来到这里你定有很多不习惯,受了很多委屈吧。”
宋离轻轻将手覆在了李崇的手背上,这句话一出李崇忽然心中就酸了一下。
他孤身一人到这里,面对着复杂的朝局,他只能谨小慎微地试探,猜测,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因为他身后没有一个人,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更不会有人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是不是不适应?是不是受了好多委屈?
这一刻他忽然就不想再一个人撑下去了,他想把他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
“我读了很多年的书,但是学到的东西在这里能用到的寥寥无几,我上学的时候语文能得130分,但是到了这里我看不懂那些咬文嚼字的折子,写不惯毛笔字。
你知道CPA和CTA有多难考吗?你知道刚做审计那几年我加了多少的班吗?我每天都是顶着星星回家,从外审到内审经理,审计部总监我付出了七年的时间,卷生卷死,但是上天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偏偏在我升任集团副总的时候让我睁开眼穿到了这个地方。
穿成什么不好?非要穿成一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每天身家性命都要被人提在手上,一个不小心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我甚至连大一些的伤口都没有看到过,但是在这里我却要看着别人的脑袋被刀砍下来,那一天之后我好多天都没有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血,那些人头。
我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了你,我喜欢你,鼓起勇气向你表白,最后却发现害你中毒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这个身体,一顶黑锅背的结结实实。
你知道这些有多艹蛋吗?”
几个月以来心中所有的不平,不干,怨怼和愤懑,都在这一刻抒发了出来,李崇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着,开始了便有些停不下来,情绪越发深,以至于后面的时候眼眶都红了起来。
宋离听着这一切,心里也阵阵收紧,他撑着手臂坐起来一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将人搂到了自己怀里,手环过了他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李崇索性将下巴抵在了那人的肩头。
宋离微微侧头,在他的鬓边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也有违君臣之道,甚至对不住从前的陛下,但是我还是想说,我真的很感谢你来到了这里,如果此刻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放弃了。”
这些话若非是此刻,宋离或许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甚至心底都不愿承认。
若是在从前的李崇和现在的周炔中只能选择一人,他的选择是周炔,这样的选择让他心负愧疚,也是他的身份所不容的选择,但是此刻他忽然想让周炔知道,他的选择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