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李崇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手脚冰凉一片,脸色也很难看,这古代最豪华的马车减震也没有办法和他现代坐的车相比,有些颠簸的马车,混着刚才血腥的画面,让他的胸口升腾起一阵一阵的恶心。
车驾中香炉的檀木香也没有办法掩盖鼻间的血腥气,只要呼吸李崇就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鲜血独有的腥味。
时间回到了一个时辰之前,呼啸的北风将营帐刮的呼呼作响,在督卫军和御林军将所有营帐的帘都掀起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宋离手下的人动作极快,没有人敢真的试一试直廷司昭狱的刑罚,那些假冒灾民的兵士在直廷司的审讯下招供的十分利索,□□云三娘的士兵也一并被揪了出来。
宋离目光微敛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天子,脸上的神情极为寡淡,但是李崇却看出了他眼底询问之意。
曾经强迫那些女子的牲口,如今一个个跪在地上头都磕破了,只想留下一条贱命,而跪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副指挥使梁涛。
人的多面性就是展现的这么淋漓尽致。
李崇知道宋离在询问什么,欺君之罪,□□奸.□□女,在此情此景下不可能还能活命,但是李崇无法接受这些人他在面前被车裂,他深吸了一口气:
“按大梁律例,奸.淫该如何处置?”
宋离拱手回道:
“按大梁律例,恶徒伙众,强行奸.淫良人,妇女者,无论曾否杀人,为首者拟斩立决,为从者若同奸者拟斩监候,秋后发落,余犯发遣徭役为奴。
其中,奸.淫十二岁以下,十岁以上幼女者,秋后问斩,□□十岁以下幼女者斩立决。”
李崇记得刚才那最后一个大帐中,有几个小姑娘看着一定不会超过十岁,不待他出声,宋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欺君者,罪在不赦,轻者处死,重则坐连九族。”
律法当前,此等罪恶,李崇没有任何理由法外开恩。
他深知这是一个人治的时代,没有什么律法能够真的约束皇帝和当权者,就如宋离一样,律法处斩,他一样可以将人车裂,李崇闭了一下眼睛:
“梁涛位列罪首,斩立决,凡参与奸.淫者,同律法规定斩立决或秋后问斩,凡假扮灾民却未曾奸.淫者,念在其奉梁涛之命,恕其死罪,流放三千里。
着令所有兵将监斩,灾民中有愿观刑者照准。”
命令下的果决,任谁也看不出李崇心底的忐忑。
呼啸的北风刮的人脸上就像是刀割一样,李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监斩的高台上的。
耳边是无数人哭喊,求饶的声音,他的手脚已然冰凉,但是手心中却依旧一层一层地冒着冷汗,被寒风一吹更是冷的像冰。
要说不害怕那是骗鬼的,他眼前即将上演的场景可是砍头,砍头,砍头啊,那是现代电视剧都会略过的画面。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听起来只是八个字,但是真的到了跟前有几个敢直视,去看那刀落下是不是人头也跟着滚下来的画面。
李崇第一次感受到人在害怕的时候腿是真的会发抖的,他看向了刽子手上的铡刀,甚至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逃走的冲动。
宋离交代了后续安置事宜侧头咳了出来,寒风之下,他的脸色苍白的似乎要和周边的雪融为一体,看不到丝毫的血色。
有些消瘦的手指掩在宽大的袍袖中,此刻抵在唇边,随着不断的咳声细细震动。
待咳声稍止他才抬眼看向了远处高台上那个坐姿僵硬的身影,重新理了理袍袖才走了过去。
越是近他越是能看清李崇面上的神色,故作的镇定他一眼便能看穿。
算起来他也算是看着李崇长大的,身居九重,虽未得实权,却依旧是金尊玉贵,今日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看到少年帝王被冷风吹的有些发红的脸时,他终究有了两分不忍,但是这样不该有的恻隐片刻便消逝了,这点儿血腥算什么?
李崇看着这刑场周边的人越围越多,很多开始犹豫,不安的难民开始从营帐出来,最后甚至有几个裹着棉衣的女子相互扶持走了过来。
方才她们脸上的麻木之色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快慰交织的神色。
宋离走到他的身侧站定,抬手将一个写着斩字的牌丢了下去,寒凉的声线响起:
“斩。”
随着这一声令下,那明晃晃的砍刀落下,有的人头直接被削了下来,有的因为筋骨并未砍的尽断,而那样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刑台上瞬间只余下了滚滚红色,浓烈的血腥气随着风被吹到了监斩台上,直入李崇的鼻腔。
这一幕非亲眼所见者不足以形容其血腥,恐怖,李崇被这一幕震的几乎忘记了呼吸,心口处剧烈的跳动,待重新吸入空气的时候,那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
指甲紧紧被压入了手心中,掌心的痛意激着他保持理智,吞了几次的口腔中分泌的酸水才将干呕忍了下去。
从高台上下去的时候,他腿虚软的好似不是自己的,在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还是拌了一下。
一个力道从旁扶住了他,那人身上有十分熟悉的檀木香气,是宋离,他侧头,便对上了那人沉静的眉眼。
眼前的血腥,似乎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甚至觉得别说是这些人的头被砍下来,就算是这些人在他的眼前被五马分尸,这人的神色也不会变上一变。
“陛下小心。”
李崇站稳便将手臂收了回来,随着所有人恭送声走向了回宫的车辇。
他一路忍着,一直忍到了华清宫,他直接去了后面的温泉池,鼻腔中的血腥气让他没办法忍。
他将整个人都浸到了泉水中,但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眼前都是人头落地的那一幕。
尤其是那个被砍断了一半头的人,那人头歪着的方向正好对着他,那双没有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
肺部的空气不断被积压出去,取而代之的便是窒息带来的独有的惊慌和恐惧感。
他骤然从水下上来,抬手抹了一把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宋离并未走,而是在华清宫的东暖阁稍歇,他一盏茶都未喝完就听了外面的通传:
“督主,两位阁老,及吏部左侍郎魏忠,户部尚书吴正太,巡城御史邹虎在外求见陛下。”
茶盏被撂下:
“来的倒是快啊,陛下沐浴,且叫他们等着吧。”
他为内相,可进出这华清宫,但是按例,臣子觐见无召也只能在外候着,哪怕此刻的皇帝并未执掌大权,但是礼数就是礼数,君臣就是君臣,对于那些严守礼法的所谓清流更是如此。
温泉旁李崇并未留下任何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的失态,从温泉池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至少整理好了表面的情绪。
他知道,这是他迈进这个时代的第一步,杀伐从今天开始,恐怕到他至死才会结束。
他披了一件衣服,平静地叫人进来伺候,张冲带着几个小太监立刻进来,在看到李崇平静的眉眼时他的心一顿,这一路回来没人比他将这位年少帝王的神色瞧的更清楚了。
明明是怕的,下车的时候手指都微微发抖,他以为回了这大殿这位主子会怕,会吐的昏天暗地。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一个人去了温泉,再出来时身上已经分毫看不出丝毫的不适和恐惧。
一个能轻易掌控自己情绪的帝王再也不是从前的小皇帝了,这大梁朝堂怕是真的要变了。
他的面上越发恭谨,伺候了李崇更衣,擦干了头发,这才将外面朝臣等候的消息禀报上来。
北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此刻匆匆从晁天阁赶来李崇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因为还半干所以并未束起。
他直接坐在了桌案后的圈椅中,语调浅淡听不出情绪:
“将几位大人请到西暖阁,着各自上书,将北郊安置难民一事的纰漏,罪责,困难和之后的安置之法自陈上来,不要舞弄文墨,朕只看条陈,不看陈情。”
在审计之前都有一个自查的过程,李崇深谙心理学,深知自查其实最难,难的自然不在查出的问题,而在于将问题说出来的尺度。
对于集团审计来说,下属分公司的自查报告尺度就是,不能没问题,但是不能有大问题,若是真的有问题,那么一定要说出一个不得以有问题的理由。
但是如今他不是集团的审计总监,他是封建王朝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这个报告影响的不是业绩,不是奖金,而是顶上乌纱和身家性命。
就在张冲已经走到门口时李崇再次开口:
“外面天冷,几位大人等候多时想必手脚麻木,你去着几个小太监为几位大人研墨。”
人精的张冲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研墨是假,监视是真,这位皇帝终究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