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转瞬即至,秦见鶴迎上去,将手搭在车顶,微微弯下腰来。
车门打开,叶知秋弯腰下车。
这个角度下,他不偏不倚地投入了秦见鶴的怀抱。
月华之下,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靠在车边贴得极紧。
看秦见鶴低下头去,李叔下意识地偏开了眼睛。
最初,李叔其实是跟在聂云松身边的。
后来,聂云松重病,聂凤君因婚姻问题一蹶不振,锐意内部原本就不安分的一部分人开始借机拉帮结派,争权夺势。
于公于私,聂氏父女都面临着巨大难关时,聂云松身边四位助理,走的就只剩了两位。
一位是李叔,一位则是目前跟在聂凤君身边的蒋先。
不同的是,李叔是聂云松的私人助理,而蒋先则是聂云松公事上的重要依仗。
后来,高压之下,聂凤君慢慢走出情关。
并开始正式进入锐意重整旗鼓大刀阔斧改革。
也是那时候,因为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她被当时的司机出卖,差点丧命。
任何人都知道司机这个位置的重要与特殊性。
但那一天开始,聂云松和聂凤君才真正意识到,司机这个位置究竟重要到了什么程度。
也是那时候起,李叔便被聂云松安排在了聂凤君身边。
从私人助理,转成了聂凤君的司机。
再后来,秦见鶴掌管Q.L之后,聂凤君又把他安排到了秦见鶴身畔。
足见一家三辈人对他的信任与重视。
而对于秦见鶴,李叔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从婴幼儿到七岁那几年间,虽然也会经常见到,但次数总是有限。
但他七岁那年聂凤君离婚,母子两个伤痕累累回到聂家后,他却是日日夜夜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
从一个需要时时去看心理医生的孩子,长到一个瘦削挺拔,却极度沉冷的少年。
再到如今,秦见鹤长成了一个可以游刃有余地接掌并将母亲心血发扬光大的俊美青年。
这期间,尤其七到十八岁之间的那十来年,他身上的冷漠几乎如霜雪刀剑般锋利,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即便是作为长辈,李叔也没敢主动和他说过几句话。
还是最近,他身上才渐渐开始有了一点人情味儿。
但像今天这么松弛柔和的状态,却也是李叔第一次见到。
准确说起来,似乎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前两次,他都尽量提前离开或是提前移开了视线。
但这一次,视线收回来之前,他看到了他们接吻的样子。
浅淡的月华流淌周身,勾勒出他们亲密依偎的身形。
就连秦见鶴笔直锋利的下颌线都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银芒,看起来格外温柔。
叶知秋被挤在秦见鹤与车身之间微微仰头,一手抓住了秦见鶴的衬衣衣摆,下意识地抬起脚来。
那画面好看到,让李叔早已看尽沧桑的一颗心都忍不住发起热来。
这才是少爷该有的样子啊,他忍不住地想。
虽然谁都没有说过,就连秦见鶴自己也没有提过,但秦见鶴这辈子或许不会有什么感情生活这件事情,却是聂家人隐晦的共识。
也为此,聂凤君一直都十分自责。
倒是秦旭昇那边,什么都不上心不说,这两年还一直雪上加霜地在为秦见鶴物色什么门当户对,搞外面联姻那一套。
聂凤君只手握锐意就可以坐上首富的位置,秦见鶴将来注定手握Q.L和锐意两大龙头企业,他是真不知道秦旭升是怎么想的?
好像孩子好过一点,他就难受一般?
李叔腹诽片刻,心头的热意不减反增。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这样,聂总和老聂总,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外面传来车门开合的声音,李叔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抬头,发现那两人已经上了叶知秋的车子。
车子往后退了几米,随即掉头,头也不回地上了大路。
唉……
李叔又叹。
不过,这次却是好笑的成分居多。
明明有好车两人不坐,却偏偏去挤叶知秋那辆型号早就过时的老旧车子。
……
车窗闪了一线,有风吹进来,将叶知秋略微有些长的黑发吹得扬了起来,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与精致的眉眼来。
那双眼睛温和透亮,含着极淡的笑意。
“刚才看到我那么高兴?”风声中,秦见鶴的嗓音忽然低低沉沉地传了过来。
确实是挺高兴的,甚至是很期盼的。
虽然名义上,叶家才是他的家。
但从叶家那勾心斗角到处都是算计的地方走出来,他只觉得,在小路尽头处等着自己的那人才是家。
不用伪装,不用压抑自己,更不用为了得到所谓的爱与温暖而去刻意地迎合谁。
以前蒙蒙昧昧,习惯了那种生活不觉得,可现在看透一切后,再回头去看,叶知秋只觉得窒息。
虽然心里早就应了,可嘴里叶知秋却偏不承认。
“有吗?“他问,握着方向盘的手稳稳当当。
“没有吗?”秦见鶴反问。
见叶知秋不说话,秦见鶴靠近他一些。
木质香水的尾调随风飘过来,盈在叶知秋鼻端,他眼底的笑意情不自禁地深了几分。
“没有吗?”秦见鶴再次问他,又叫他的名字,“嗯?叶知秋?”
“开车呢。”叶知秋笑,又转移话题道,“你晚上的网络会议定在几点?不会迟到吧?”
“十点半。”秦见鶴抬腕看了看时间。
虽不至于迟到,但时间也不算太宽裕,叶知秋直接驾车回了秦见鶴的小区。
两人上楼,秦见鶴换了件衣服直接去楼上书房,叶知秋则在楼下热了两杯牛奶,一手一杯端了上去。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秦见鶴正靠在座椅深处,安静听着分区经理汇报工作。
叶知秋没出声,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将牛奶放在了笔电一角。
刚要将手撤开,秦见鶴忽然微微倾身上前,探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叶知秋吓了一跳,忙要将手抽出来,奈何秦见鶴像在故意逗他般,稍稍放松,又再次握紧。
叶知秋:“……”
这人该不是在报复自己在车上顾左右而言它,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题的事情吧?
不过,这也太幼稚了吧?
叶知秋好笑,他轻轻启唇,无声地骂了一句:“日。”
秦见鶴薄唇微抿,可莫名地,他眼底的笑意浓郁了起来。
大约他这样的表情极少,会议中,正在流畅汇报的声音忽然磕巴了几下,随后停了下来。
秦见鶴这才放松了他的手腕,用法语说了声继续。
会议中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秦见鶴低头看打印出来的报表,神色重新专注了起来。
叶知秋这才退开。
他取了支笔,又取了两页空白纸张,退回到窗边的沙发位坐了下来。
今天原本的打算确实是看剧本。
但从叶家回来后,他觉得,相对于看剧本,先做好每日的复盘才更重要。
秦见鶴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叶知秋听不懂法语,只觉低低沉沉。
这声音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让人觉得安静踏实。
叶知秋垂眸,开始在雪白的A4纸上落笔。
虽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梳理,但他还是率先在纸上写下了“唐乐”二字。
昨天还寻死觅活,现在不过才过去一天而已,唐乐就已经可以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到校上课。
这其中不用想,他也知道,应该和陶若晴母子或者高文烨有关系。
叶知秋沉思片刻,又在“唐乐”二字后面,落下了陶若晴,叶知夏和高文烨的名字。
上一世到了后来,陶若晴确实通过已经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高文烨和叶知夏,为唐乐安排了他心心念念的造型师工作。
但究根结底,那是因为,唐乐确实对她起到了实质性的作用。
在他的帮助下,叶知秋成功入套,继而被一步步彻底毁掉。
让陶若晴顺利拿到叶鼎,并如愿放入了叶知夏手里。
那时候,他们算是各取所需。
而且,上一世,高文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发展事业上。
所以新烨也很快就在圈内展露头角,高文烨在圈里的地位更是稳步上升。
外加,他和叶知夏在小小波折后,关系也一直颇为和谐。
无论是从能力还是感情上来说,高文烨安排唐乐进娱乐圈都是自然而然又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叶知秋和唐乐彻底翻脸,唐乐对陶若晴其实已经再无作用。
而且,以高文烨现在沉迷酒色,以及和叶知夏这样稀烂的关系,他还能不能,又或者愿不愿再帮陶若晴这个忙,已经成为了未知数。
那么,是什么让陶若晴仍然肯撑他帮他?
以至于,让唐乐可以确定,自己将来一定还会有出路。
所以才会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连缓冲都没有就重新走进校园?
叶知秋抿唇,片刻后,他重新在纸张上落笔。
先是很犹豫,但很快,他落笔的动作便笃定了起来。
“威胁”两个字,出现在了纸张的空白一角。
这样就说得通了。
像唐乐这种阴着坏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留点把柄在自己手里呢?
陶若晴熬了一辈子的鹰,现在被鹰啄了眼,不知道该是什么感受。
叶知秋垂眸,眼底泛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只觉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起来。
他握笔沉思片刻,随后又在纸张的另一面写下了“叶铮”两个字。
说实话,过去这么多年,叶知秋对叶铮的许多记忆都是模糊的。
不是因为他记忆力不好,而是因为,叶铮在叶家的表现太过中庸也太过中规中矩了。
不像叶洪宪,陶若晴又或者叶知夏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十分鲜明的特点。
虽然叶洪宪十分信任他,视他如亲生儿子,但叶铮却好像从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实面目一样。
他的脸上,好像始终都带着一副名为“恰到好处”的面具一般。
不知道是因为他进叶家时已经懂事儿,知道叶洪宪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因而小心翼翼。
还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母亲的恶毒计划,所以才一直都保持低调?
叶知秋回忆过去,印象中,好像只有他上学放学,上班下班的影子。
就连一家人聚在一起时,他也是听得多说的少。
而作为“哥哥”这样的角色,他也是合格的,对他和叶知夏几乎看不出明显的区别。
只要他们要,他也会给他们零花钱……
不过,好像也就只有这些。
叶知秋微微蹙眉,一点一点捡拾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上一世,叶铮待他,表面上也是好的。
但没有现在这样好。
他和齐鑫确定关系,被叶洪宪赶出家门后,他不记得叶铮有来看过他。
在他陷入绝境后,他只看到叶家发展越来越好,但叶家人,包括叶铮在内,没有任何人向他伸出援手过。
但这一次,无论他去国外出差还是搬家,又或者抄袭风波爆发后,好像叶铮都格外关注他。
甚至昨天,还到公司附近要带他吃饭。
之前他决定搬家时,叶铮也曾向他提过,希望他可以不出去。
当时他以为是陶若晴的意思,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对,陶若晴。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陶若晴昨天连伪装都做不到,甚至还对叶铮动了粗?
想到叶铮脸上的指痕,叶知秋愣了愣。
他带着指痕,也要出来送他。
眉心越蹙越紧,叶知秋心头一跳,心底猛地冒出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来。
可将这个猜想带入整件事情中,偏偏又一切都能瞬间说通。
他抿唇,握笔的手慢慢收紧,眉目间染上了一缕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来。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往纸上落笔,而是在片刻的沉默后将笔放下,像往常那样,将那张A4纸撕得粉碎。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略显突兀,叶知秋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并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秦见鶴的书房。
网络会议已经到了尾声,秦见鶴正在做最后的总结,听到动静,他口中没停,但视线却扫了过来。
叶知秋“……”
叶知秋放轻了动作。
退出会议室,秦见鶴起身,他来到叶知秋面前微微弯腰,大手在他发顶揉了揉。
“怎么了?”他问。
刚刚抬眼的那一瞬间,叶知秋脸上的震惊仍未散去,他尽收眼底。
但叶知秋并没有说什么,他摇了摇头,随后便就着坐着的姿势,抬手环住了秦见鶴的腰。
他将自己的脸埋在了秦见鶴身上,嗓音囫囵,“在想叶知夏婚礼的事情。”
“嗯?”秦见鶴低应,片刻后忽然问,“那天,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叶知秋“……”
这几乎是秦见鶴第一次从正面对他们的关系发起攻势。
不过,叶知秋却并没觉得反感。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随随便便插科打诨地敷衍过去。
可是现在,他希望给秦见鶴的每个答案都可以是踏踏实实,能够负起责任的……
但偏偏有些事情,他还没能真正放下,也还没有真正想好,
所以一时之间,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温热的掌心覆在他发顶揉了揉,修长手指插进他乌黑柔软的发中,秦见鶴不轻不重地按揉他的发根,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他。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即便没说话,但答案他已经收到。
叶知秋隐隐觉得有点难受,只将脸埋在人身上,感受着一呼一吸间,那点已经变得极浅淡的,温暖的木质香调。
“累了吗?”秦见鶴问,嗓音里没有什么变化,依然低沉柔和。
“嗯。”叶知秋点了点头。
“那下楼休息?”秦见鶴说,一只手握了他的手在掌心里。
叶知秋终于从他身上抬起脸来,他抬头去看秦见鶴。
暖色的灯光下,秦见鶴正垂低眼眸看他,凤眸拉出的线条极好看,眼尾微微飞起来,更衬得那双眼睛极深邃,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一般。
见叶知秋起身,他转过身去,微微弯腰:“上来。”
“嗯?”叶知秋疑惑了一下,微微愣怔。
“不是累了吗?”秦见鶴说,“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