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岑霁在铺满阳光的大床上醒来。
大脑有一点昏胀,眼皮也有些沉。
这种感觉他之前经历过一次,是部门聚餐喝醉酒后醒来的早上, 脑海里像是被塞了许多棉絮一样。
只是, 他不是下定决心不喝酒了吗?
怎么又会醉了。
上次部门聚餐,他错估了自己的酒量一不小心多喝了酒,在同事们面前丢了大脸, 还角色扮演“查岗”查到了自己上司头上, 为此闹出了是贺总情人的绯闻。
他那之后告诫自己, 以后滴酒不沾。
没想到稍一松懈, 就又醉了。
岑霁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一会儿,转过身。
阳光迷眼,刺得他刚睁开不久的眼睛微微有些疼,待适应了一些, 视线拨开朦胧的光晕, 就看到一幅海天相接的壮阔景象。
清晨的云还残留着一丝黛蓝的色彩,又被升起的太阳描绘出金边,漂浮在海平线的上方。
海水很静,像是也从沉睡中刚醒过来一样, 只很浅淡地漾动着细纹。
岑霁迟缓的大脑记起来, 这里是鲸鱼岛。
是贺总原打算投入观光运营, 却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打造成私人度假胜地的岛屿。
他昨天随贺总从国外视察完子公司回来,直接来到岛上。
然后在满腹困扰和疑惑中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酒,再然后……就醉了。
意识到自己喝醉了酒,岑霁连忙在脑海中搜索记忆片段, 担心自己又做出什么失态丢人的举动。
还好,没有唱歌, 没有查岗,没有扮演武林大侠。
可是,说自己是鲸鱼是怎么回事?
岑霁大脑“嗡”了一声。
他每次喝醉酒后醒来,并不会完全不记得醉酒时的事情,虽然记忆有缺漏,但大部分会在酒精消散后像破裂的碎片重新拼合在一起。
所以,他是怎样把自己当作鲸鱼,怎么要去海里游泳,怎么把贺总当作他“偷跑到岸上”看到的唯一人类,然后怎么被劝服去了浴池……
所有的片段全都拼凑成一幅幅画面涌入了脑海中,最让岑霁感到羞耻的是,贺总居然陪他一起演戏。
想到自己攀在贺总的脖子上让他带自己去泳池,岑霁的脸就控制不住地发烫。
好羞耻。
还不如“查岗”和扮演武林大侠。
偏偏在众多丢人的片段里,还夹杂着一个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的画面。
他好像又感受到温热细腻的触感。
只是这一次,不在唇畔上,而在别的什么地方。
“醒了?”在岑霁处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际。
岑霁慌忙坐起身,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海岛上的阳光很热烈,气象预报显示这几日天气十分晴朗,因此男人的面部轮廓在逆着光的灼目光晕中,看得有些模糊。
直到他走到床前,那张英俊帅气的五官轮廓才一点一点显现,也因此醉酒后的细节跟着越发清晰起来。
“醒、醒了。”岑霁语气慌张。
贺崇凛注意到岑助理又睡到了床的另一侧,他昨晚在复杂和不舍的心情下守在床边一整晚,终于弄清了留宿在岑助理家的那个冬夜,岑助理是怎么用不老实的睡姿“折磨”他的。
一开始还很安静,闭阖着眼睛恬静地沉睡着,像月光下的睡美人。
没多久腿和脚动了动,身子一翻,趴睡在了床上。
也是这个时候,贺崇凛确认了岑助理很喜欢趴睡这样的睡姿。
在南湖别墅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姿势在自己身上醒来。
睡了一会儿后,仰躺舒缓一下呼吸,再然后继续翻身趴睡。
连着沿着同一个方向翻了几回身,就变成了离开原来的位置睡在奇奇怪怪角度的局面。
幸好贺崇凛专门让人定制的这张床足够大,比岑助理卧室那张还大,不然以这样的睡觉方式,岑助理一定会从床上翻滚下来。
收回思绪,贺崇凛问道:“你饿不饿?我做了早餐,虽然比不上叔叔的厨艺,但我尝了尝,可以入口。”
岑霁怔了怔,贺总竟然已经做好了早餐。
他从刚才就疑惑,睁眼醒来没有看到贺总,这幢海上别墅虽然阔大,但拥有这么大床的卧房却只有一间,很明显是为这幢别墅的主人准备的,他是又和自己的上司同床共枕了吗?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岑霁的脸迅速涨红。
慌乱之下,他开口说了句:“我不饿。”
可话音落下,肚子像是受到提醒,被勾起馋虫,竟然在这个时候“咕咕”叫了一声,让原本就很尴尬的氛围更显局促了。
明亮的光线下,男人薄唇似乎弯起浅浅的弧度。
岑霁的耳根一下子升腾起烧灼的烫意。
他连忙用手捂了捂肚子,防止肚子再度响起来。
怎么每次当着上司的面,他都能做出这么多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事情。
然而还没从肚子叫的尴尬中缓过来,岑霁又陷入另一份窘迫中。
他发现穿在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而是一件丝质睡衣。
岑霁绞尽脑汁回想了很久,都没能在拼凑出来的记忆碎片里寻找到自己换衣服的画面。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贺崇凛眸光闪了闪,脸上罕见地掠过不自然的神色,解释道:“你昨晚醉酒打湿了衣服,我看你睡着了,担心你感冒,就帮你换了身睡衣。”
“但你放心,”他语气有些急促紊乱,“我没对你做逾越的事情。”
“谢谢。”岑霁半晌从唇缝间挤出两个字,他记得昨晚他是怎么把自己当作鲸鱼在浴池里扑腾玩水的画面。
一进到阔大的浴池里,就在里面翻滚了几圈,弄了一身的水。
竟然还邀请贺总下水和他一起玩。
脸不断在升温,岑霁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问了句:“那、那个您也帮我换了吗?”
贺崇凛默了默,沉声:“嗯。”
发出的音节是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涩哑。
岑霁脑海中一朵蘑菇云炸开,热意从脸部蔓延至全身。
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随后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都是男人,身体部件一样,换衣服而已,没什么,反正他也看过贺总的。
一来一回,就当扯平了。
可还是感到很羞耻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这个时候,那种唇畔贴过来的缱绻触感不合时宜地掠过心头。
岑霁眼里流露出茫然的同时,闪过一抹慌张。
他该不会真的像爸爸说的那样喜欢男人吧?
强装镇定地再度说了声谢谢,岑霁等贺总离开卧室后将自己卷在柔软的被褥中把脸埋了进去。
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些窘迫的状况一并埋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被褥中挣扎出来,找到自己出差专用的行李箱。
没多久,白衬衫,黑西裤,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岑霁又恢复成无可挑剔的岑助理。
只是来到用餐区,看到站在岛台前的男人。
岑霁微微有些失神,绷紧的一颗心也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丝裂隙。
他想起那天和庄小姐一起聊天,庄小姐在离开前问他和贺总这样相貌英俊能力出众的男人朝夕相处真的不会心动吗?
岑霁记得那时的回答,没有打工人会想到对自己的上司产生那种心思。
在贺总身边这么多年,无论别人怎么揣测他和贺总,他都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当好自己的助理。
不敢,也没想过要动除上司下属以外的心思。
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贺总在这方面不理人。
更何况,在知道自己只是小说世界里连名字都没有的背景板,贺总身边的工具人,他就更不会往这方面想。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可是这一刻,岑霁不确定了。
他望着厨台前的身影,被清晨的光线笼出柔和的光晕,那道身影穿着轻便的休闲装,衣袖半挽,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正往白瓷碗里盛着热粥。
岑霁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秦荔阮这么多年一直对眼前这个男人恋恋不忘。
褪去一身霜雪,所有温柔倾注过来的时候,真的会让人一不小心就沉溺进去,没有人能抵抗住这样的致命吸引。
岑霁又想起昨晚醉酒把自己当成鲸鱼,是这个男人耐心地陪自己演戏,陪他胡闹。
见识过自己那么多糟乱的一面,还能说出“可爱”的话。
能和他一起感受到玻璃珠世界里的绚烂和美好,偶然得知他口味另类重口也不会感到惊讶。
甚至思绪回到更遥远的以前,那个满城飘着栀子花香的夏天,带着一身狼狈不小心撞进的清冽气息里,在那个闷热的夏季,驱散他所有的紧张和慌乱。
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岛台前的身影转过身,笼在身上的光晕跟着动了一下,阳光跳跃出七彩的颜色。
继而是那把熟悉的低磁嗓音:“收拾好了?过来吃饭吧。”
心口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是陌生,岑霁生硬地瞥开一点视线,在餐桌前坐下。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贺总做的早餐。
如贺总自己所言,不怎么样,至少从卖相上看不会激起人特别大的食欲,只有煎蛋煎得圆圆整整,符合他一贯的规整强迫症风格。
岑霁盯着自己面前的煎蛋,心里再度涌出困惑。
会有上司和下属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
像……情侣一样。
还是,这些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自己心情怪异,看别人一举一动也跟着怪异。
而且,就算心动又能怎样。
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对自己有回应的人,他和那些试图攀登雪山却屡屡受挫的人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