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教室,M班全员都留在教室里,没有一个走的。
就因为白板前给他们讲题的宋且。
余晖落入教室,那抹身影如芝兰玉树。
讲题的少年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下,声音清透,正有条不紊的给下面的同学讲着题型剖析。
落笔的动静与音量都恰到好处。
那只拿着白板笔的手在板上留下漂亮工整的字迹,不论是公式还是画图,都让他这副模样更深的刻入脑海,都说认真的模样是最迷人的。
更何况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宋且。
“Free Response部分的第5题是大家比较弱的部分,但这道题也是化学里决定大家能不能拿到五分的超车题,我有一个小小的技巧可以给到你们,不过能不能消化得看你们,如果有没有明白的可以及时提出来,我可以再说。”
宋且看了眼平板上的题目,便放下平板,在白板上列下需要用到的公式,然后边写边跟班上的同学讲解。
对于暴露自己成绩与‘宋且’截然不同固然冒险,但这绝对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因为他需要让所有人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见他的表现,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不会有人想到他这样的变化是从书外而来。
所以他大可以冒这个险,至少目前来看效果是明显,万人嫌的风评好转。
现在就差陆北淮对他的印象。
他说的速度很慢,说的时候目光留意地看向后排的陆北淮,发现这人没有抬头,一直在写。
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呢……
应该有吧,这人那么努力想要上进,在之前的剧情里可是顺利继承了那么大的家业。
宋且将目光收回,继续说。
全然不知在他收回目光时,那道沉默的目光就落在他后背上,带着几分探究与矛盾,却终究没有转移开目光,而是直勾勾的盯着。
台下的同学一边努力的认真听,不会的及时提问。
他们作为学校平行班里成绩最差的M班,每次的成绩都被说不愧是‘Magic’,这样的分数都考出来了,对于这样的舆论他们也不爽很久了。
但也说实话,他们班经常换科任老师,好不容易才适应一个就给他们换掉老师。
之前是因为以宋且为首的四人组经常逃课,或者是顶撞老师,科任老师又不敢惹这四个人,只能够忍着,忍不了就只能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且变了,另外三人也跟着变了。
M班的风评一夜之间峰回路转。
而宋且跟老师说的完全不一样,宋且是拿每一科的试卷题目构成结构给他们讲解每一种题型,每一种题型该如何做,该如何练。
这个前两年半里不学无术成绩永居倒数第一位的大少爷,像是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学霸,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时,又好像已经慢慢接受了。
因为对他们来说,学习的能力无法作假,一张试卷,一张嘴就知道有没有学到东西。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位大少爷是懒得写不是不会,或者是晚上回家找家庭教师背着学校偷偷卷起来。
最后两个月就不装了,摊牌了。
被喊了两年半的学渣其实是学霸。
要不然说学霸会有光环,此时站在前面的宋且简直就像是块会发光的糖,看得各个目不转睛,特别是都听懂后,仿佛觉得自己有希望申请常青藤。
……
时间走到六点,教室亮起了灯。
太阳都准备下山了。
宋且放下笔:“今天就到这里吧,也晚了。”
“好诶!!!”
“谢谢你啊宋少!”
“我没想到我竟然听懂了,好感动。”
宋且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朵:“小事而已,能帮你们我也很开心,明天大家考试加油哦。”
“好,那我先走啦。”
“拜拜。”
同学们才开始收拾东西,各个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仿佛今日份脑容量又满了,好像又聪明了一点点!
“宋老师,你怎么那么厉害。”谢景初往后靠着椅子,抱臂勾唇,看向前面正擦着黑板的宋且,笑着调侃:“说的我都懂了。”
“那就说明你还不笨。”宋且准备把旁边那一块白板也擦了,刚一侧身,手里的白板擦就被拿走,愣了一下。
“司机在外面等了,我们走吧。”
陆北淮两三下就把白板给擦干净,擦完放下板擦,空出只手拉着宋且走出教室。
“诶诶诶……我书包。”宋且指了指自己的座位。
“我拿了。”陆北淮另一手拎着两个书包。
宋且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朝着周鸣他们三个挥了挥手,快速说:“拜拜,明天月考加油!”不管如何,书包里的小裙子总算给忽悠过去了。
陆北淮脸色倏然阴沉,还要拜拜,加油?
手稍稍用了些力。
今天都没有给他穿小裙子!!!
早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走读的国际学校教室都已经没人,显得格外空荡。
宋且被这样拉着走得快觉得有些喘,他的手试图挣脱开陆北淮,谁知这人突然停下,自己猝不及防撞了上去,鼻尖直接撞上对方的肩膀。
酸胀感瞬间冲上额头,眼眶湿了。
“你好端端的干嘛停下来?”宋且揉着自己的鼻子,瞄陆北淮一眼,小声道,想把胳膊抽出来。
陆北淮没松开手。
宋且察觉到陆北淮的手劲越来越重,蹙着眉头,最终没忍住疼出声:“……你能不能别那么用力,好疼啊。”
陆北淮对上宋且眼眶湿润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缓缓松开手,这会才发现握着的那节胳膊位置红了一圈。
“你不高兴吗?”宋且揉了揉自己被握疼的胳膊,见陆北淮沉闷不语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可没惹你不开心的啊。”
难道是因为今天没有给他穿小裙子?
那可不,这个他是故意的。
陆北淮看着沉默没说话。
宋且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皱着眉头,眉眼无辜的耷拉而下,弯下腰要去接过陆北淮手中的书包,试探道:“要不,我帮你拿书包?”
陆北淮将手一躲,没让他拿。
宋且见况,郁闷的握住自己的手,又像是想到什么,快速转移话题,担忧地看向陆北淮:“是不是医院发消息给你说你爸爸……”
“嗯。”陆北淮突然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尽管不是也应了。
“我让司机送我们去医院吧,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
陆北淮又沉默了,须臾后说道:“医生说这两天情况好了很多,下周看看能不能离开icu。”
“那也去看看吧。”宋且就说这人怎么突然心情不好,说来也是个孝子,为了生病的父亲几乎是在拼命,甚至去打拳赚钱:“以后不要去打拳了。”
“如果我要去呢?”
宋且吓得瞪大眼:“不可以,你再敢去我就报……”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报警有啥用,人家正规的。
嘤。
陆北淮见宋且要急哭样子,这是很担心他吗,情绪莫名好转了些:“抱什么?”
宋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两个字:“抱你。”
一说完脑袋瞬间空白。
说得很好。
下次千万不要说话了。
他后悔得自己想找个洞钻进去,默默转过身,没脸见人了。
今晚又注定是个不眠夜。
‘抱你’这种毫无杀伤力得话都说得出来他是怎么想的,啊?怎么想的!怎!么!想!的!啊!!!!
陆北淮将这人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羞得通红的耳朵,躲着自己不敢看自己。
再一想到刚才在给补课时,那三个直勾勾盯着宋且的存在,动不动就逗宋且的语调,宋且也是这样的反应,是不是这家伙对谁都是这幅模样。
唇边上扬的弧度戛然而止,眸色逐渐阴郁。
“反正就是很危险,不能再去了,你看你本来就还没有恢复好,今天也不应该来上学的,万一身体不舒服的话——”
“你最担心我吗?”
宋且说到一半被打断,他看向陆北淮,听这么问愣了一下:“当然担心。”
日后能不能抱到大佬的大腿还得看他表现的,怎么能不关心!
“最担心吗?”陆北淮又问。
宋且听着这个字眼,为什么要加个最?
他见陆北淮那么认真的样子,也没多想,就点头:“嗯。”
陆北淮脸色又稍微好转了些。
“走吧,去看你爸爸。”宋且拉住陆北淮的胳膊,不过见他站着没动,有些不解:“怎么了?”
“不去了。”陆北淮眉眼淡漠,垂眸道:“去了也是站在外面,有医生照顾就行。”
宋且凝眉。
这个语气听起来很冷漠,并不像是很担心自己父亲的语气。
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拼了命的打拳赚钱要为父亲攒医药费的疯狂少年。
“为什么?”宋且很轻的问了句:“你不担心他吗?”
“已经赚到这笔钱,也不用太担心。”陆北淮没看宋且,拿着两个书包侧过身,往楼梯走去:“走了。”
宋且走快两步,急忙地抓住陆北淮的胳膊:“陆北淮。”
黄昏的光线从玻璃窗落入楼梯间,声音回荡着,叫唤显得有些清晰。
两人就站在楼梯间的门旁。
陆北淮停住脚,往后看他一眼,撞入这双满是担忧的目光时,心头一紧。
“你爸爸……对你怎么样?”宋且有点担心自己这么问不太对,又改口:“他对你挺好的不是吗?”
其实他也是猜的。
这个父亲做得出调换两个孩子这样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甚至还敢靠近宋家,把真少爷送到假少爷身边当陪玩,简直是狸猫换太子的送命版。
怎么也不敢对陆北淮不好吧?
他说完,视线小心翼翼地往上抬,正好撞入这道隐晦不明的眼神,淡漠且参杂着强烈的情绪,空气似乎滞住。
又来了,这个要他死的眼神。
这眼神会杀人。
“他对你比对我好。”陆北淮说完,笑了声,眸底却没有半分暖意:“我也很想知道,凭什么。”
宋且:“……”完了,这个话题开的不是时候。
啊!这个父亲不行啊!竟然对陆北淮不好?就不怕狸猫被太子发现吗!大胆,太大胆了,现在还要太子去赚钱给养病。
哎,好可怜啊。
他抬手拍了拍陆北淮的胳膊,本想着勾住他肩膀安慰一下,但发现太高了,得踮脚,那样有点尴尬,又换了个姿势,张开双臂直接抱住陆北淮,勉强抱了个半怀。
“放心吧,我以后都会对你很好的,你说一,我绝不说二。”
单薄的拥抱,头顶柔软的头发蹭过下巴,体温透着衬衫上淡淡的肥皂香,与耳畔这句像是承诺的话。
但更像是诱骗。
宋且以为这样可以稍微把陆北淮敏感的情绪安慰一下,正想着放开他,下一秒被握住用力手腕,猝不及防间整个人被推到墙上。
他疼得拧着眉头,脸色一白,错愕地抬眸,没看清就被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上,距离很近,将他圈在臂弯与墙间,瞳孔微颤。
玻璃窗外的日落投入楼梯间,光影被栏杆分割成几块,倒影在墙上如同牢笼,落在害怕发颤的纤细少年身上。
与高大体格一并袭来,此刻的压迫感像是不可抗力的约束,与紧握着手腕的那只大手一同施压予他。
宋且感觉自己的心跳倏然加速,跳得他心慌,试图挣脱开抓住自己的手,却被加倍的握紧,疼得他不敢吱声。
“北淮,你怎么——”
话音未落,额头就被对方的额头抵住,粗重的呼吸落于脸颊。
他睫毛轻颤,眼皮缓慢掀起,径直撞入近在迟尺这双正注视着自己的黑眸,带着冷漠的审视意味,这样的目光仿佛正在一寸一寸的将他吞噬拆分,指尖微微蜷缩。
连对方唇角的淤青都成为视觉侵犯。
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这场对视沉默而长久,久得他有点不太敢呼吸,心跳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
“陆北淮。”宋且说着,感觉自己快要哭了:“……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说完就被捏住脸颊,力度很大。
宋且:“……”呜呜呜呜,这人又发癫了。
不会真的因为没穿小裙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吧?
陆北淮紧紧地盯着身前的宋且,感觉到他因害怕在发抖,捏着脸颊强迫让他看向自己,对上那双快哭的湿润双眸。
想到刚才那些人都盯着宋且看。
这一瞬间,胸口的酸涩膨胀到了极点。
他低下头,用臂弯扣住对方的后颈,几乎跟宋且的距离拉到最近,听着家伙害怕的喘息声:“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坏所有人都对你那么好?为什么我那么努力了我爸都没有夸过我一句?”
“从小到大都是一样,为什么我怎么做都没有人看见我?”
从头顶落下的控诉带着隐忍克制的尾音颤抖,盯着对方的双眸没有转移半分。
宋且被这家伙又突然的发癫弄得措手不及,但听他这么说,看来是缺爱心理作祟,自然是只能哄着了。
他忍着脸颊的疼,眼眶湿润的哄道:“我看见你做的事情了,我觉得你很好啊。”
说实话,除了时不时会发癫,但是陆北淮照顾人没话说,每天他要吃的药,吃多少,什么时候吃,都帮‘宋且’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在身体发病时还会随身携带急救药。
“我很好?”
宋且睫毛轻颤,微掀眼皮看向陆北淮,小幅度点头:“嗯,刚才还拉窗帘了。”
陆北淮看见宋且又是这幅湿润眼眶要哭的楚楚可怜模样,不可名状的酸涩再次席卷在心头弥漫,酸得他难受胸口发闷至极。
他自嘲那般轻笑出声:“在你心里,我的好就是刚才拉窗帘了?”
宋且:“……那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你喜欢我?”
宋且:“……?”
跟谁说?
“如果我真的好,那你为什么要对他们笑?”
“为什么不只是对我一个人笑?”
“为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宋且听着头顶落下的一声又一声的控诉,感觉陆北淮好像要哭了,他瞄了眼,大为震惊,这人眼眶红了。
陆北淮声线暗哑,盯着宋且:“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