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一直在观察孙子柏的反应, 可直到她将故事讲完,也没在孙子柏脸上看到任何正常人面对这种事该有的表情,她不禁微微有些疑惑。
按道理, 孙子柏听到了自己母亲与父亲之外的人有了如此情感纠葛必然羞恼,更何况与他母亲有纠葛的还是一个女子, 他不是更应该情绪崩溃,愤怒羞恼, 并且坚决不承认母亲对父亲之外的人有过那样的感情吗?
结果倒好, 孙子柏全程好奇, 一会儿了然,一会儿又点头附和, 一会又跟着皱眉, 遗憾, 唏嘘, 脸上的表情甚至比温兰这个当事人还要复杂,甚至看向温兰的眼底都多了几分同情, 简直精彩。
“真是造化弄人啊, ”孙子柏真心实意的感叹, “兰姨你与我娘亲真是一对苦命鸯鸯。”
温兰:“……?”
“你……不生气?”温兰疑惑挑眉,“不怨你母亲?不恨我?”
孙子柏疑惑, “我为何要生气?娘亲又没有愧对我父亲, 她与你相识相爱本就是在遇到我父亲之前发生的事, 更何况她与父亲本就是皇上赐的婚, 又不是我娘亲刻意欺瞒。”
温兰微微怔愣, 只听孙子柏继续道。
“更何况这件事你与娘亲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怨你们做什么,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难怪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娘亲笑过, 她小小年纪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之后还要远嫁到苏城,不仅要默默承受内心的痛苦,还要独自面对陌生的夫君,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身边除了从小贴身伺候她的璃姑姑陪着之外,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相熟的人,她在苏城一待就是二十年。”
孙子柏越说越心疼,“本就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背井离乡之前还与我外公决裂,父女俩关系闹得那般僵,娘亲真是可怜啊。”
温兰本来还在因为孙子柏与众不同的想法而怔愣,此时却已经难以置信的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婉儿是怨恨她的,怨那日温家没能见到自己,怨自己那晚半途而废没能说动闻相见到她,更怨自己的懦弱在明知道她心意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入宫为妃,弃她于不顾害她背井离乡孤苦半辈子。
温兰自从决定入宫之后,直到最后她都没能鼓起勇气去见闻婉儿一面,最后两人一个入宫,一个去苏城,从此遥遥相望,二十年再不相见。
是她负了婉儿的一片心,所以婉儿才那么决绝的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回来。
都说婉儿不知道什么原因与闻相决裂才那么决绝,可只有温兰知道,这其中她至少占了大半的原因。
却不知这些年婉儿在苏城过得如此不快乐吗?
温兰望着孙子柏的眼神不免有些震颤,眼底也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起来,只听孙子柏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道。
“在你的故事里,娘亲活泼可爱,娇俏玲珑,像个画眉似的叽叽喳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在我的记忆里,娘亲沉默寡言,对任何人都冷淡疏离,她的世界里仿佛永远没有阳光,她甚至连自己的小院都不愿意走出来,总是静静地一个人。”
温兰只觉得心尖在发颤,整个人因为抽疼而微微颤抖,她慌忙低下头,眼底早已猩红一片。
还记得那日,她忽然得到婉儿要见她的消息,虽然早在婉儿入京之日她便知道了此事,可直到她要见她,死寂了二十年的心脏还是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向来稳重自持的兰妃直接慌乱到手足无措。
她既期待又慌张的等待着,直到再次见到她早已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眼神碰触的瞬间,两人都是抑制不住的一颤,眼底情绪更是疯狂的翻涌搅动,然而终究时过境迁,当年那个活泼单纯的小女孩已变得成熟,已为人母。
二十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
婉儿是那样的疏离有礼,她恭恭敬敬的给她磕头见礼,而后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礼貌又不失分寸的向她问好,眼神举止却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处。
温兰死死咬着牙,面上一派尊贵冷然,殊不知她的指尖早已插到了肉里,整颗心疼得半晌没有呼吸。
婉儿来见她,只是想求她办事,在后宫待了二十年的温兰哪能看不出她言辞间的漏洞,更何况温兰本就聪慧,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愿意帮她,只要婉儿想,她就愿意帮,哪怕她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
直到婉儿离开,两人都没再提起当年未说出口的遗憾,既已经成为遗憾,那便永远埋在心底好了,毕竟她们现在的情况,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温兰调查过孙子柏,在他未入京之前她便注意到了他,孙子柏一行入京之后她更是随时关注着他,只因为他是婉儿在意的儿子。
睿智如温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孙子柏不似表面那么简单,她甚至窥探到了孙子柏的野心和意图,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极力反对五皇子反对温家造反,可惜……
所以她早就料到孙子柏会来见她。
孙子柏那句话其实说对了,她在等人,而她在等的,真的就是他。
温兰低着头半晌没言语,孙子柏说完却诧异的看着温兰道,“你与我娘亲二十年未见,难道你们没说这些吗?她没告诉你这些吗?还有刚刚你说的那些,你没跟我娘亲说吗?”
温兰压下心底的苦涩微微摇了摇头,孙子柏却一惊一乍的,“怎么会!”
“看来你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啊,将当年没见到面的遗憾弥补一下,还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各种误会什么的都要说清楚才好,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
温兰震惊的抬头看着孙子柏,似乎在确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孙子柏这不仅没有怪她,反而有种要让她与婉儿重修旧好的意图,可这合适吗?他不介意自己的娘亲与别人有感情纠葛?他不介意他的娘亲喜欢一个女子?
孙子柏却直接道,“这样吧兰姨,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带娘亲来见你,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误会或者什么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你们当面自己说吧。”
“你……”
温兰震惊,却见孙子柏目光灼灼,眼底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她不由得心底一颤,眼神更是微微闪动,不敢再与之对视。
他一定是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打算。
孙子柏自然是看出来了,温家已亡,以温兰的性子能活到现在本就是为了这枚兵符,为了温家血脉,如今目的已达成她自然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更何况,她的心大概早在二十年前她答应入宫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孙子柏并非原主,他的思想不受那些条条框框限制,更何况这个世界男男都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甚至男子都可以生孩子了,凭什么女子还不能爱上女子,简直没道理。
两人已经痛苦了二十年,若是依旧对对方有情,孙子柏就没理由阻止,当然,若是她们已经看开或者不想再谈感情,孙子柏也完全尊重她们的意愿,但不管如何,闻婉儿绝对不希望温兰死就是了。
温兰自然看出了孙子柏说这些话的意图,想到那日见到的婉儿,再听到孙子柏刚刚所说的话,她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舍。
她死了倒是干脆,可婉儿呢,倘若让她因为自己的死而痛苦,温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孙子柏离开冷宫的时候,已经从温兰眼中看出了她放弃寻死的念头,不过心里始终不放心,再加上萧元赫等人对温家的兵符还虎视眈眈,于是便派了四个暗卫悄悄地守在温兰身边,以防万一。
孙子柏离开皇宫的时候再次见到了苏骆沉,还是远远的看到他从宫里出来,想来已经见过了皇上,只是皇长孙似乎留在了宫里,只有他一个人出来。
宫人们见了他没有不向他行礼的,很明显他是宫里的常客,地位也如皇子一般的尊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什么皇亲贵胄呢。
苏骆沉对宫里也很熟,那样子仿佛走在自己家后花园一般的自在。
孙子柏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孙子柏很快回到了住处,苏瑾言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眼底的担忧几乎肉眼可见的消散下去。
孙子柏去见兰妃的事瞒着娘亲,但苏瑾言却是知道的,他当即将事情始末都与苏瑾言简单的讲了一遍,包括兰妃与闻婉儿的感情那段。
孙子柏像是讲别的的故事一般,面色平静,倒是苏瑾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子与女子相爱的事自然也是有的,只是比起男子就显得很是小众,且因为男女地位的悬殊,女子与女子便变得难以接受起来。
苏瑾言并没有这样的偏见,他只是震惊于故事的主人公是孙子柏的娘亲,而孙子柏却能如此面不改色,这却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对于孙子柏的处理他自然没有半点反对,甚至隐隐佩服,毕竟若是他摊上这样的事却是未必能一下子接受的,更森*晚*整*理何况还豁达的帮她们重修旧好,他觉得孙子柏简直非常人,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孙子柏的思维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温家的兵符拿到了,原本孙子柏该第一时间让人去将温家逃离的那个主将温赦召回来的,可孙子柏在离开冷宫之前温兰告诉她,作为回礼,她给孙子柏赠了一份大礼。
礼物就在闻婉儿那里,只是闻婉儿显然不知内情,而钥匙就是这块鹰符,所以孙子柏得先用鹰符拿到那份大礼,然后再让人持鹰符去召回温赦。
孙子柏着实有些好奇,只是他若找闻婉儿要,他去宫里见温兰的事就瞒不住了,但现在告诉她又不是时候,主要孙子柏不想让娘亲的感情掺杂上这些东西,兵符也好礼物也罢,他不想让这些东西成为娘亲感情的负担。
当然,若是娘亲对兰姨依旧有情,那日后知道这些边都是锦上添花。
于是夫夫俩便商量着如何将那东西从娘亲那里“偷”过来。
最终,苏瑾言勉为其难接受了以他为诱饵将闻婉儿骗离房间,然后孙子柏偷偷溜进去“偷”的计策。
天知道苏瑾言虽然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从容冷静,可让他去骗闻婉儿却怎么也不自然,他眼神闪躲结巴的好不容易将闻婉儿骗离了房间,孙子柏这才溜进去。
温兰送闻婉儿的是一个小巧精妙的食盒,里面都是当年闻婉儿爱吃的糕点,也正是因为是一个简单的食盒,闻婉儿这才敢接受,只是里面的点心似乎都没怎么动过,反而小食盒被小心翼翼的珍藏了起来,上面更是被擦得都要反光了。
孙子柏仔细端详了一阵之后,终于在食盒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孔。
整个食盒的设计很是巧妙,看起来精巧美观,虽是食盒却更像一个艺术品,是那种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收藏的珍品,所以并不担心吃了点心会被扔掉。
孙子柏想到温兰的话,他试着将兵符细小的一端翅膀插入了底部小孔,随即就诧异的发现竟然刚刚合适,就好像钥匙插入钥匙孔一般的感觉,接着他微微转动兵符,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下一秒食盒原本严丝合缝的底部就被打开了一条缝。
里面竟然有一个暗格,若非可以提醒根本想不到,而且若是没有这枚兵符也绝对打不开,兰姨不愧来自匠门世家啊。
孙子柏小心的伸手进去,拿出来一本书。
搞清楚这是一本什么书之后,孙子柏直接震惊得瞪大了眼。
什么兵符鹰符的,就是十个百个的兵符也抵不上这本书的价值,兵符在它面前就是个屁。
只见这本书的书名赫然是——《温氏营造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