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是温家最小的嫡女, 虽然上头还有一个嫡姐,就是后来嫁入皇家的温沁,但因为她出生晚, 比所有兄姐都小很多,嫡脉之中唯独她一个婴孩, 因此她从出生就颇受重视和宠爱。
那时的温家早已出现败相,温家更是四大世家之中最弱的一家, 但温兰依旧尊贵万分。
而随着她的长大, 出生时便粉雕玉琢的她更是越大越招人喜欢, 温兰小小年纪便表现出了惊人的聪慧和伶俐,尤其得到温家老太爷的喜欢, 而那时候, 温家的家主正是温家老太爷, 温兰因此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也正是因为如此, 温兰从小就与普通的高门贵女不一样,她因着温家老太爷的宠爱得到了不同于一般大家闺秀的教育, 她可以同温家子弟一同进入温家族学学习, 无论是文也好武也罢, 亦或者经商之道,治国之术, 但凡温家族学教的, 她想学的, 都可以去学。
而让人惊奇的是, 温兰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她不仅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 甚至就是温家几代都找不出比她更优秀的,尤其对于温家祖辈安身立命的匠术之上, 温兰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喜爱,老太爷因此更加喜爱于她。
很少有人知道,老太爷与她有同样的爱好。
温家传承百年,跻身四大世家之列,地位超群,家族产业更是涉猎广泛,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曾经的温家其实是靠匠术起家的,温家祠堂里供奉的第一位先祖就是一个泥瓦匠。
温家的那位先祖是个勤劳睿智的人,他从泥瓦匠发家,不仅擅长木工,还是个石匠,建房子更是有一手,他因此远近闻名,于是干脆召集了一群人带着干,结果越干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响,直到后来各种王侯将府都由温家一手打造。
温家也逐渐从低贱的泥腿子一跃成为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匠门之家,后来更是因为承建宫殿的缘故,温家逐渐跻身世家之列,直到后来直接成为四大世家之一。
但,当温家身份地位发生转变之后,反而对曾经起家的本事避之唯恐不及,原因无他,泥瓦匠身份低贱,即便是建造皇宫那也是卑贱的匠人,而温家俨然已经脱离了卑贱的身份,不仅富可敌国,身份自然也是尊贵无比,若是再去做匠人无疑让人嗤笑,温家当时的决策者因此果断放弃了老本行,而是学着那些贵族世家一样大肆发展其他事业。
温家的选择无疑是本末倒置了,但几十年下来温家愣是将自己伪装成了真正的世家大族,到了后来很多人已经不知道温家的起家之本了,就连温家自己的子弟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一个大家族里总有不同的声音,温家上一任家主就有心想要让家族匠术再次发扬光大,可惜,这时候的温家早已出现败相,经过上百年的演变,温家与其他世家之间已经无甚区别。
即便是家主,也首先得以家族利益为重,更何况温家已经显露败相,哪里还敢折腾。
最重要的是,温家早已将老祖宗吃饭的本事忘得干干净净,老祖宗的本事在他们眼里更是卑贱得一文不值,想要指望那些个养尊处优的温家子弟们去发扬广大这些东西无疑是痴人说梦,老爷子因此只能自己偷偷喜欢,当成个人爱好在研究而已。
直到温兰这个他疼爱的小孙女意外发现他的宝贝们,并且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些木工所用的各类工具,那些榫卯设计,那些精巧的组合……小姑娘惊人的天赋让老爷子又惊又喜,他因此对温兰越发的疼爱,而后更是仗着他的疼爱让她像族里的男孩一样去学习。
温家老太爷原本只是存着一点点的私心,却不想温兰的优秀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于,她的想法比老太爷更要大胆振奋,她觉得温家就该捡起吃饭的家伙,那些东西不仅不低贱,反而很伟大,它们才是温家原本的立命之本,温家不仅不该摒弃,反而人人都该去学。
这样的想法别说其他人接受不了,就是老太爷听了都不敢认同。
众所周知,温家一直便处在四大世家之末,尤其这些年来温家逐渐出现了败相,隐隐有被挤出四大世家的风险,温家因此致力于解救之法,而后便想到了联姻之法,就是让温家子弟与其他大世家联姻,无论男女,如此就好比一根根无形的线,将温家与其他世家牢牢绑在了一起。
这样只要世家不亡,温家就永远不会衰落。
这是温家近几代决策者的森*晚*整*理共识,然而温兰却认为这样的手段治标不治本,且与其他世家绑定的同时,也必然会因此而担上其他世家落败带来的风险,所以温家想要在四大世家之中立足就必须让温家自身实力提上来,她甚至大胆提出温家该重操旧业,她不理解温家掌权者们为什么会对匠师抱有那样的偏见和恶意,匠师明明是国之功臣,对一个国家更是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凡温家掌握了这身本事,何愁温家会衰落?
温家完全可以凭此超越其他三个世家成为四大世家之首,甚至就算改朝换代,温家也依旧可以凭借这本事安身立命,屹立不倒几百年。
可温家却对这本事弃之如敝履,生怕别人知道温家是靠此发家的,简直可笑又可悲。
然而即便温兰再怎么优秀,她始终势单力薄,即便是宠爱他的老太爷都很难对她的想法做出支持,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之身,这也是她说话没有分量的重要原因之一,身为那一辈嫡长孙的温缙就最是与她意见相左,可谓完全两个极端。
温兰曾经不是没想过争取一番,然而最终的结局是,温缙成了新一任的温家家主,而她,入宫为妃。
孙子柏对这个结局多少有些不理解,面前之人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更不要说她最后还妥协入宫做了妃,这简直让人费解,所以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
温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但却张口解释了孙子柏的另一个疑惑——温家事败之前,温缙到底给了她什么。
孙子柏只见她从容的抬手,而后从头上取下了一根简单固定头发的木质发钗。
温兰的长发随即披散而下,本就英气的脸庞顿时有种雌雄莫辨的气质,那种清冷和孤傲仿佛刻在骨子里,让人不自觉挺直脊背不敢对她有半分不敬。
脑子里装满了各种狗血无脑电视剧情的孙子柏看到这幅场景,当即就冷不丁冒出诸如“其实温兰是个男子”之类的乱七八糟想法,但一想又不对,人家散头发的那都是女扮男装暴露身份,然后散下头发,哦,原来是个绝世貌美的女子啊,可温兰本就是女的。
就在孙子柏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只见温兰在那支木质发钗上轻点了几下,原本一根看似简单的发钗忽的就散架了,一截拇指大小的符牌就那么掉了下来,那上面原本刻着一只翱翔的雄鹰,是为发钗的点缀之处,也是让整根发钗与众不同的部位,却不想竟然是镶嵌进去的,而且原本原丝合缝的木钗竟然是好几块拼接而成,这技艺得多精湛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孙子柏毫不掩饰眼底的震惊。
温兰将东西递到了孙子柏手中。
“这是能调动温家军的鹰符。”
孙子柏心里一凛,接到手中仔细端详,只觉得这东西精巧非常,放在发钗上根本看不出丝毫,还以为是画上去的点缀,却不知竟是能调动几万温家军的兵符。
温兰将散成五六块的发钗又重新组装在一起,顿时,一根简单的发钗又出现在孙子柏眼前,只是原先放鹰符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空,显得有些突兀。
就在孙子柏感叹这小小一根发钗都如此精妙的时候,就见温兰随手将一朵白色栀子花插入了那个突兀的小孔,顿时,一个木钗就变得清雅脱俗了起来,尤其那一朵弥漫着香气的清雅洁白的栀子花,此时正在盛开中,与红木钗体顿时交相辉映,好像那个孔本来就是为这朵栀子花而设计的。
真是妙极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
大概是看到孙子柏眼里的惊奇,温兰好心解释了一句,她一边说着,也不避讳,当着孙子柏的面又将一头长发简单的挽到了脑后,而后将那根插着白色栀子花的发钗又插到了头上。
是了,温家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的儿子五皇子也死了,白色的栀子花正好合适。
“兰姨您真是……鬼斧神工,”孙子柏真心实意的赞叹道,“真没想到您还有这么厉害的手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温兰神色淡淡,只是眼睛看着孙子柏手里的那枚鹰符道,“温家事败,温家军损失惨重,虽然温赦率领剩余温家军逃出了京城,不过如今是生是死也未可知,这枚兵符虽然能调动温家军,可如今乱世已至,温家又是这样的情况,兵符到底还有没有用我也不能给你保证。”
温兰说着又看向孙子柏的眼睛,“更何况,你需知兵符或许能调兵,却未必调得动人心,要想得到他们的拥护,你首先得让他们信服。”
孙子柏心里惊叹温兰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听她这么说心里更是生出几分敬佩,于是便起身对她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
“多谢兰姨提心,我记住了。”
温兰察觉到他态度转变,脸上也并未多出什么表情来,只是紧绷的心里终究松下了几分。
“兰姨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孙子柏郑重保证道,温兰却不置可否,见孙子柏不再继续其他话题,温兰终究没忍住问出口。
“你就不好奇我与你母亲的关系?”
刚刚站起来的孙子柏一屁股就坐了回去。
怎么不好奇,他好奇死了好吗!
可他毕竟是闻婉儿的儿子,儿子好奇老妈的八卦多少有点不太妥当,更何况古人本就含蓄,就算孙子柏问了估计闻婉儿也不会透露一个字,倒是会让他们母子以后见面都因为这事而尴尬,所以……
既然现在八卦的另一个当事人要讲,孙子柏哪有不听的道理。
“好奇,兰姨我可太好奇了,要不您跟我讲讲?”
孙子柏一脸八卦,双眼放光,他是真的好奇,想来不是完全不了解而是有些猜测的,可正常人面对这种事不应该是生气羞恼活着避而不谈的吗?这人为什么这种表情?
温兰:“……”
婉儿这个儿子,真的跟她一点都不一样。
不,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简直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