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
闻淮卿面色严肃, “此事已经不是对付一个蛊师这么简单了。”
原本想要对付国师就很难,而现在不仅是对付国师这么简单,关键是国师背后的人, 且更为复杂的是,倘若国师并非皇上的人, 那么这件事皇上很可能不知情,这就意味着有另外的人或者势力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这种可能想想就更可怕了。
是四大世家之一, 亦或者还有别的大家不知道的神秘势力, 总之,任何一种情况都很糟糕, 所以对付国师便意味着要与这些人对上, 偏偏如今大尧又是这样岌岌可危的情况, 皇上的病情也是每况愈下, 种种迹象都显示着山雨欲来,大尧将乱。
闻淮卿一开始就知道, 孙子柏这根本就不是简单的解蛊的事,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想的终究还是简单了, 他远远地低估了大尧的糟糕现状。
本来要面对的问题就难于上青天,如今这个问题还被扩大了无数倍, 饶是闻相都觉得头疼绝望。
孙子柏却不急着回答外公的问题, 而是反问道, “外公觉得, 如今的皇室如何?”
闻淮卿没想到孙子柏会这么大胆,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不至于到谈论皇家事就大惊小怪的地步,况且眼前的人不是一般人, 他自然也没必要用管教闻家小辈那一套来管教孙子柏,闻淮卿只是略微震惊之后便缓缓沉下了脸,他面色凝重又复杂的摇了摇头。
如何?
糟糕,非常糟糕。
大尧开国已经将近两百年,这期间其实不乏明君,但也不少昏庸无道之人,不过自古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只是大尧近几代君主却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事实,至高无上的位置坐久了仿佛当真他们是天之子了,爱民如子的思想越来越远,倒是骄奢淫、逸这一套一代比一代更严重,年轻一辈或许不知道,先皇就最是昏庸的一个。
一代一代,九子夺嫡的戏码不断的上演着,各种腌臜手段,血腥的,恶毒的,阴狠的……但凡能得到那个位置他们都不择手段,欲望之下谁管你什么天家威严,管什么百姓死活,就是父子亲情,兄弟手足,母子深情……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随意拿来利用和无情抛弃的,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点都不假。
先皇三十五岁登基,可在位紧紧十年就暴毙了,而先皇在位这十年,骄奢淫逸,随口一句建行宫避暑便劳民伤财,大动干戈,他想去江南游玩,便大兴土木挖水渠,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带给大尧百姓的是如何的千疮百孔,闻淮卿那时候才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可当时他便冒出大逆不道的想法来,只觉大尧在走向末路,李家的江山被这么作下去迟早要完。
可先皇只在位十年就暴毙了,那时的先皇正值壮年,突然暴毙,京城一片混乱,但,皇上站了出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亮出獠牙,以极快的速度收揽世家,而后靠着萧家和温家迅速坐上了龙椅,并且在那之前将前大皇子一家血洗了个干净。
闻淮卿至今任然记得大皇子一家被血洗的那一夜,血流成河,整个京城都弥漫在一股血腥压抑之下,那冲天的气氛笼罩着京城久久不散,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闻淮卿就明白了,皇上比起先皇更狠,更冷血,更残暴更无情,他们皇家的人仿佛都天生冷血,没有感情可言,权势意味着一切。
皇上登基几年之后,他那些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或者犯错被罚守陵,或者被贬偏远封地,总之,他的血亲们一个一个都在各种理由之下在他身边慢慢消失,直到他的皇位逐渐稳固,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
当然,孙岐山的投效给了皇上很大的助力,二十万孙家军驻守西南,孙岐山不仅灭掉了祸乱的匡义军,更守住了大尧的西南边陲线,而更重要的是,他也给了皇上坐稳龙椅的底气,可终究这皇室是烂透了啊,从根上就烂了。
皇上刚刚登基那几年,为了稳固江山倒也做过一些利民利国之事,然而终究亡羊补牢,且也没坚持多久,这些年皇上比之先皇可以说是变本加厉,且随着皇上年老,他的疑心病也是越来越重,即便是闻淮卿每每也总是小心谨慎,指不定哪天闻家就会举家覆灭。
至于这两年,新一代的角逐又开始了,皇子们明争暗斗,那没能活下来的三皇子就是个例子,实际上皇宫里更多的是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能顺利出生都已经算是幸运,今年更甚了,几位争得越发明目张胆了,别说闻淮卿本就不想参与这种权利争斗之中,说句大逆不道的,上一代好歹有个大皇子让大尧有点指望,可这一代的皇子却没一个成器的,都是一群废物,但那些个皇家的恶劣基因他们是一样不少。
闻淮卿因此更加厌烦,仿佛他们在饿狗抢屎,有什么好抢的呢?
当然从小饱读诗书的闻淮卿不可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只是双眼税利的盯着孙子柏道,“你想说什么?”
孙子柏一笑,“我先问外公一个问题啊。”
“你说。”
“如果我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外公不会打我吧?”
闻淮卿的眉头狠狠一跳,总觉得孙子柏说的可能不是简单的大逆不道的话,可能是那种他听了能要他老命的话,于是他立马谨慎道。
“倒也不是非说不可,你可以不说,我不问便是。”
“外公,”孙子柏哭笑不得,不过他立马无赖道,“既然外公已经开了口,作为外孙便无论如何也要为你解答了。”
“大可不必。”
“要的要的。”
……
“你到底说不说?”
几个来回之后闻淮卿刚刚提到嗓子眼的那点子氛围都被他搞没了,闻淮卿有些气急败坏,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见外公不再紧张戒备,似是做好了准备,孙子柏这才收敛神色继续道。
“外公,皇室早就烂透了,从里到外泛着腐臭的味道,早在三十年前李家皇室就烂了,早在三十年前,李家就该亡了。”
虽然知道这小子没好话,可孙子柏一出口还是惊得闻淮卿一口老血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他的脸一瞬间又惊又愕,身体也下意识紧绷,没办法,这种忠君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你小子……可真敢说啊。”
孙子柏见他神色缓和才继续道,“事实虽然扎心,但事实就是事实。”
这一次闻淮卿抿着唇没有否认,孙子柏却继续用更大逆不道的语言,将李永裕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摆在闻淮卿面前,其实这些闻淮卿反而比孙子柏更清楚,但孙子柏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给闻淮卿展示。
他给他说百姓们一家几口人一年的收入,说权贵们随便一口漱口水的金贵,他给他说百姓辛苦一年却还是有大半年在饿肚子,说一斤粮食可以养活几个人,说边疆将士如何用干辣椒来抗冻,说什么野菜最有饱腹感,他给他讲野菜团子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讲哪种树皮吃完会拉肚子。
他又讲权贵一个眼神能让多少人死得悄无声息,朝廷的一个决定会让多少百姓几辈子都压得喘不上一口气,他讲一个昏庸的决策者会给整个时代带来怎样严重的影响……
孙子柏讲得很平静,闻淮卿却听得越来越紧绷,直至后来他浑身发凉再也听不下去。
好的天家能庇佑百姓,能成为百姓的天,可恶的天家本身就是百姓最大的苦难来源,他们高高在上,罔顾生死,他们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将他们逼入绝路,死路。
孙子柏却还没说完,如今的皇室就是一坨烂肉,烂到令人作呕,然而导致大尧百姓苦不堪言的却不仅仅是皇室这坨烂肉,还有那些凌驾于大尧之上的世家,他们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轻松掌握着整个大尧的生死,命脉,他们随便一个决定不仅能左右皇室,更能颠覆天下。
他们带给百姓的压迫一点都不比皇室少。
皇室,世家,权贵,还有不少在封地称王称霸的诸侯……孙子柏一个一个的点,听得闻淮卿是眉头越皱越紧。
“他们就是大尧的毒瘤,是烂透了的烂肉,大尧的百姓有他们,何其可悲。”
闻淮卿无言,他当然知道,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无力,整个大尧都在腐烂,他区区一个闻淮卿能做什么?拯救大尧?别搞笑了,他能护住自家人,护住一方百姓已经算是不容易。
孙子柏却继续下猛药,“外公,若不想让整个大尧都烂掉,就只能将这些毒瘤全都拔出去了,一点一点的将腐肉全部挖掉,清除干净,否则,大尧迟早尸横遍野,不,用不了太久了,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而遭殃。”
蹭的一下子,闻淮卿惊得站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这个外孙会有这么恐怖远大的志向,小小年纪不仅格局放眼天下,就是他的眼界都远远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当然,最让人震惊的还是他这魄力,这逆天而上的魄力。
这岂止是要逆天啊,这根本就是要屠天了。
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胸腔翻涌,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激动,闻淮卿活了一辈子情绪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他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他无意识的凑近孙子柏,而后双眼紧紧盯着他道。
“可是自古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惊天动地,你说是为了百姓存亡,可不知你若是如此大动干戈,给百姓带来的伤害只会比他们更多,到时候天下大乱,世家也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有私兵 ,有看不见的势力遍布天下,你又该如何应对?”
“西南几十万大军卷入混战,到时候天下必然一片大乱,没有什么比战争带来的死亡更恐怖,到时候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瘟疫,灾害,饥荒……那时候百姓又岂能安生?”
闻淮卿步步紧逼,他只怕孙子柏是那野心昭昭之徒,却要打着为天下百姓的旗号,可孙子柏的眼神里却没流露出半分退缩,反而迎着闻淮卿的质问逐渐变得坚定,锐利,直到最后势不可挡。
“外公,若是我可以在乱世来临之前就终止乱世呢?若是我可以不大动干戈就将这一块块腐肉挖掉清除呢?”
“若是如此,外公可愿意助我。”
闻淮卿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他瞳孔颤动,一时间情绪翻涌,脑中震动又复杂,半晌他都没说出来一个字,然而孙子柏的眼神却始终清澈又坚定,那坚定让闻淮卿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许久的沉默之后,孙子柏终于等到了闻淮卿的回答。
当夜,孙子柏在闻淮卿的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孙子柏这才从闻淮卿的书房离开,没有人知道祖孙俩这一夜都说了些什么,两人的神色也并无异常,孙子柏甚至还在离开侯府之前开开心心的与外婆舅母们吃了个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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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百姓近来因为孙世子的事格外热闹,不少世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这狗东西又作妖,好在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将四大世家都招惹了一遍之后忽然就消停了下来,不少人还以为他是怕了,只怕是被四大世家私下教训的惨了,却不想没两天就传出消息,这个小世子终于有人制得住他了,那就是闻相。
要知道闻相可是百官之首,关键闻相就连四大世家家主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仅凭这一点就知道闻淮卿是个厉害的人,当然,最重要的是,闻相是那孙世子的外公啊。
听说小世子上那相府登门拜访却吃了闭门羹,敲了三次门都被拒之门外,想来这样的惹事精外孙闻相也是瞧不上的,不过这小世子最是脸皮厚,最终还是死皮赖脸的进了相府,这不,最近这几天小世子就安生了嘛。
原来是被外公制住了啊,而且听说闻相还要带着世子到四大世家去赔礼道歉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要知道,闻淮卿此人一贯高傲,又洁身自好可谓刀枪不入,他一直与四大世家保持距离拒绝亲近,也不给好脸色,总之是个极难沟通之人。
萧元赫听到此事的时候对此嗤之以鼻,闻淮卿那老东西最是高傲,那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他们四大世家之人,唯独此人油盐不进,偏偏他又很有才学,皇上估计也是想用他来稍微制衡一下四大世家,因此对他格外宠信,这倒是让此人越发没有自知之明起来。
不过萧元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一个丞相而已,给皇上提些无关紧要的建议也无所谓,他想听便听,不想听也完全可以用萧家的人左右朝局,关键是闻相此人势单力薄,他没有丰厚的家族底蕴,只有他那一家子,他也不发展势力,所以单纯就是一个虚职不足为惧。
至于说他要带着那小崽子登门道歉,那更是扯淡,闻淮卿可是出了名的倔驴,他会低头?更何况孙子柏那厮更是个会挑事的,他要是知道怕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了,所以总结而言,就是那小子又要搞事了,而闻淮卿多半是被他这坏心眼的外孙给诓骗了。
想到这里萧元赫忽的就期待了起来,不管是落在他手里的小世子,还是被耍了的闻淮卿,都让他很是期待呢。
其他几家其实也是相同的想法,只不过萧元赫没想到,闻淮卿竟然真的带着孙子柏来一家一家的登门道歉了,且,谁能想到,第一家竟然是他们萧家。
好家伙,那小子他是真敢啊。
闻相的面子萧元赫还是要给的,于是很快,祖孙俩就被萧家下人领着来到了正堂。
这是孙子柏第一次正式见到四大世家的家主,萧元赫,威严中透着审视,虽然面上对闻相恭敬,可实际上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倨森*晚*整*理傲,那眼底更是透着久居高位的轻慢。
除了萧元赫之外,萧家下任继承人萧蓦恒以及其他几位萧家重要成员也都在。
“闻相真是好福气呢,”萧元赫悠悠道,“只是以前都藏得紧,大家竟不知道闻相有个这般了不得的外孙。”
“过奖过奖。”
“跟世子比起来,我们萧家这些个后辈可真是自惭形秽,瞧瞧,世子才来京城几天呐,这就被搅得天翻地覆了,世子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了。”
面对萧元赫的阴阳怪气,闻相面不改色,反倒谦虚了起来,“萧国舅过奖了,这孩子皮得很,你可别再夸他了,小心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萧家众人目瞪口呆,竟是从不知道闻相是这么一个厚颜无耻之人的,好赖话听不出来吗?
再看孙子柏,他竟还真的不好意思起来,仿佛刚刚萧元赫对他是多大的赞誉,“萧家主过誉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萧家众人:“???”
“对了,这次来就是想跟您解释一下,萧家老太爷的事真不是我说的,也不知道是哪些乱嚼舌根的造谣传谣,我发誓真不是我,”孙子柏仿佛看不见萧元赫变得阴沉恐怖的神色,继续解释道,“唉,这些天杀的长舌鬼,惯会乱嚼舌根,也不知怎么的就造到了你们家老太爷的头上,他们怎么的敢的啊?”
萧家众人:是啊,怎么敢的啊?
“我听到了都吓一跳,本想当晚就来萧家致歉的,可无奈这几天一直都不太平,”孙子柏说得平常,“京城的夜晚比我们苏城还热闹,也不知道哪里找来那么多阿猫阿狗的扰人清梦,天天晚上闹腾,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想来萧家主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萧元赫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说他不是故意的萧元赫打死都不信,还有,什么阿猫阿狗,他们萧家训练有素的杀手在他眼里便只是阿猫阿狗?
这不是来道歉的,这是来挑衅的啊。
萧元赫微微眯起了眼睛,很快将情绪收敛,而后才皮笑肉不笑道,“世子既然说了不是故意的,那便不是吧。”
“不过京城不比苏城,世子没见过的阿猫阿狗多得是,以后世子出门还是小心些为妙。”
孙子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样啊,那就多谢萧家主提醒了。”
呵。
孙子柏一番装傻充愣,竟是生生将紧张危险的情况化解了,闻淮卿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喝着茶,倒是挺淡定的。
火药味十足的道完了歉,萧元赫面无表情,若不是顾忌旁边这个碍事的闻淮卿,萧元赫是真想就地把这小子打个半死,他亲自动手那种,最好给他打残了,只剩一口气,不过身为萧家家主他也不是那么沉不住气,最终也只是神情淡淡。
可就在他准备送客的时候,孙子柏又厚颜无耻的开口了,他想见见萧亦焱。
用他的话说,萧亦焱是他的朋友,他们在苏城的时候就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因为孙子柏以前有些混账,误会之下与萧亦焱发生了一点小矛盾,而后萧亦焱就来了京城,两人因此许久没见,孙子柏很是想念,如今知道他就在萧府,自然要趁着今日见一见的。
至于什么误会,自然是秦默,天知道他娶了秦默才知道他是萧亦焱深爱之人啊,而且两人那是两情相悦,孙子柏表示,他知道此事之后便歇了对秦默的心思,不仅还了他自由身,这次进京还给带来了。
对于孙子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闻淮卿可谓叹为观止,萧元赫自然也知道他在鬼扯,萧亦焱在苏城的一切他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他并没有戳穿,他料想孙子柏见萧亦焱是有什么目的,或许这才是孙子柏今日此行的真正目的。
想到这里,萧元赫心里便有了计较,让萧蓦恒带着孙子柏去找萧亦焱,倒是闻淮卿,不得不在这期间硬着头皮与他厌恶的萧元赫坐在一起继续尬聊。
萧亦焱对孙子柏找他不意外,但意外孙子柏竟然直接来萧家见他,如此明目张胆,简单直白到让人无话可说。
萧家也是自信,不仅亲自将人带来,还连个监视的人都不派,他们只是笃定萧亦焱在孙子柏与萧家之间必然会选择萧家。
“世子,”萧亦焱眼底有些复杂,“二皇子那里的桥,我已搭好。”
他离开苏城之前就说过,他来京城是做孙子柏的马前卒,他会为孙子柏入京铺好路,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关于他自己的身世却是出乎他自己的预料的,如今他有些进退两难,这导致他现在见到孙子柏心里便有些迟疑,甚至不知如何面对。
孙子柏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辛苦了。”
孙子柏言语之间甚至不吝对他的赞赏之意,这让萧亦焱的心里越发怪异,于是他忍不住问出口,“世子对我,就这般放心吗?”
萧亦焱是真的费解,萧家是四大世家之首,无论是财富和地位都显赫得让人望而却步,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孙子柏就算背后有四十万大军撑腰,可小小一个平南侯世子在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依旧不堪一击,他想不明白孙子柏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对抗萧家。
再者,孙子柏明知道他的身份可能与萧家有关,却还是放任他回到萧家,且放心的让他继续为他做事,这换任何人身上都想不通,他就不怕萧亦焱背叛他投入萧家吗?
孙子柏却道,“不是对你放心,我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认为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或是我想要的,或对我起不到任何影响,所以不是对你放心,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自信。”
萧亦焱心里一凛,孙子柏的意思很明显,且他说话时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他,仿佛他所有的心思都瞒不过他的那双眼睛,萧亦焱莫名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只听孙子柏继续道。
“萧亦焱,如今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做任何选择,萧家也好,皇家也罢,但不要背叛我。”
萧亦焱闻言却猛然一震,他在离开苏城之前听过一模一样的话,可那时候他只是惊骇于孙子柏对皇室没有任何敬畏的魄力,可是此刻他却只觉得一瞬间的手脚冰凉,萧家,或是皇室,孙子柏为什么会这么说。
萧亦焱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
孙子柏却只是淡淡一笑,萧亦焱惊得后退了几步,他不敢置信,此人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些隐秘的,甚至早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怎么可能呢。
难怪了,难怪在苏城的时候孙子柏就曾给过他暗示,暗示他与萧源的父子关系有问题,而后又故意在他面前讲前大皇子的惨剧,他以为那只是对他的警告,却不知道从一开始这人就知道一切。
“看样子,你是有事瞒着本世子呢。”
孙子柏依旧淡定,他嘴角带着笑,可笑不达眼底,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明明很好看的一双眼睛,这样眯起来有种玩世不恭的随意感,很是让人着迷,萧亦焱却只觉得这是危险的信号。
萧亦焱苦笑了一声,他也以为自己有事瞒着世子,可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笑话呢。
萧亦焱初来萧家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启敖身上,而萧启敖在苏城虽然耀武扬威,在萧家却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他回京之后早就把萧亦焱丢到了一边,萧亦焱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怀疑自己的身世可能与萧家主有关系,但萧家家主身份贵重,一般人根本就没资格见到,却不想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撞上了出门礼佛的萧家主母。
萧亦焱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萧夫人看到萧亦焱的时候先是一顿,随后竟是惊恐的叫出了声,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人竟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跌到地上。
萧亦焱完全没料到这样的情景,下人们惊慌失措,护卫们也是鱼贯而出,眨眼将他包围起来,而后就见萧夫人指着自己惊声叫道,“他是谁!谁让他进来的,来人,快给我撵出去,撵出去!”
萧亦焱一头雾水,他自认相貌堂堂并没有吓人之处。
那萧夫人似是吓到了才那般失态,但就在护卫们动手的时候,萧夫人又让人暂时先把他关起来。
萧亦焱是极聪明之人,当时便想到了一种可能,萧夫人的惊慌可能跟自己的长相有关,比如说,会不会是自己长得像什么人,而那个人让萧夫人畏惧,而这样一张脸的出现让她始料未及,这才那般失态。
那会是谁,娘亲吗?
萧亦焱想到极力反对自己入京的娘亲,想到她那仇恨又恐惧的眼神,自己的身世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可他与娘亲根本就不像,一点都不像,这一点萧亦焱可以肯定,他因此依旧迷惑。
但萧亦焱怎么都没想到,当晚他就见到了萧家家主萧元赫,而后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那么从他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萧亦焱至今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于显得那么不真实。
萧亦焱说,他的确不是萧源的儿子,但也不是他萧元赫的,甚至就连从小护着他长大的娘亲都不是他的亲娘。
萧元赫给他讲了个故事,前大皇子李永安的故事。
这个故事跟孙子柏给他讲的大体相同,只是孙子柏讲的是大众知道的版本,而萧元赫却是深知内情的。
众所周知,当年的萧家就是大皇子党,萧家倾尽全力的支持大皇子,不仅给他提供物力财力各种支持,萧家嫡长女也嫁给了他,然而大皇子却是不知足,他等不及皇上归天,竟然意图谋反。
他背着萧家培养大量私兵,秘密筹划了一场逼宫弑君的谋反行动,萧家完全被蒙在鼓里,所幸消息泄露,萧家提前知道了这件可怕的事。
然而萧家乃大皇子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就意味着大皇子一旦败露萧家也必然受到牵连,那时候的萧家地位还不及现在,倘若皇上联合其他三大世家来对付萧家,那么萧家必亡。
情况紧急,最终萧家当机立断选择大义灭亲,转而加入二皇子党,并且在大皇子动手之前将他的密谋昭告了天下,皇宫因此避免了一场逼宫,而大皇子一家因此被满门处决,一个活口都没留。
萧元赫说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一阵感慨,他眼底甚至还有泪,他说他与前大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前大皇子妃还是萧元赫的亲妹妹,他们不仅是君臣关系,更是亲人,萧元赫因此为大皇子感到惋惜和悲痛。
“他不该那么急的,有萧家帮他,那个位子迟早是他的。”
萧元赫说着抹了抹泪,“是我对不起他,可我也没办法,我不能让整个萧家为他陪葬,还有我那可怜的妹妹,她还怀着孩子啊。”
萧亦焱当时只觉得心里复杂,他无法对萧家主感同身受,甚至下意识的怀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前大皇子是被冤枉的,或者还有什么世人不知道的隐情。
再者就算大皇子有了谋反之心,就该落得那样残忍血腥的下场吗?那些不及十岁的孩子何其无辜,那些刚刚出生的孩子何其无辜,还有即将临盆的大皇子妃又何其无辜?
想到这里,萧亦焱陡然惊觉,为什么又是这个故事,他到底与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
萧元赫的声音却在这时候闯入他的脑海,“你,是大皇子唯一的血脉。”
“你说什么?”
萧亦焱当时被惊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身体晃得厉害,脑中更是嗡鸣作响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当年,大皇子的事让先皇震怒,当场便下了旨诛杀大皇子一家,包括他的妻妾子嗣们,一个都不留。
圣旨又快又急,萧家根本来不及周旋,且先皇正在气头上,求情者也是同罪处死,因此在被接连杀了几个大臣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敢为大皇子求情,萧家焦急也无济于事,且比起别人,他们萧家的女儿可也在里面,那时候大皇子妃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萧家老太夫人得知此事之后直接急晕了过去,萧元赫也心疼妹妹,于是他瞒着所有人悄悄动用萧家的关系,在事发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大皇子府。
当时萧元赫进入大皇子府的时候,里面已经血流成河,血气冲天,几乎没有一个活口,他在血泊中找到了已经断气的前大皇子妃,萧元赫悲痛万分,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啼哭,这才发现大皇子妃竟然在死之前产下了一名男婴,许是混乱中又是黑夜没有人注意到,大皇子妃死前又死死将孩子护在衣袍下,这才没人发觉。
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啊,萧元赫震惊之后便将那孩子小心带了出来,遂又让人送回去一个死婴以免被人发现。
那孩子就这样活了下来,并且一直被萧家秘密养在某一处,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竟与一个伺候他的丫鬟私通,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便是萧亦焱了。
因为那人身份特殊,萧家一直将他秘密养在一处,从不敢让他出门,且因为他早产的缘故,又是在那样的死人堆里生下来的,他天生就体弱多病,身体从小就不好,但萧家除了不让他出门之外样样都是用最好的,锦衣玉食从没对他有过任何苛责,但不得见天日终究让他养成了古怪的性格。
因此他与丫鬟私通的事萧家根本不知道,直到萧亦焱的出生,当时萧元赫又怒又急,刚好萧源犯了错被逐出家门,萧元赫便想到了让他将这个孩子带出京城的法子,这样至少不会让人怀疑,远离京城也能让萧亦焱更安全。
萧亦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直到好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那他……”
萧元赫摇头叹息,“他身体太差了,你被带离京城之后没多久他就病逝了,那丫鬟……”萧元赫说到这里顿了顿,“也跟着去了。”
萧亦焱的身形又闪了闪,“那我娘……”
他说的是苏城那位,萧元赫却道,那只是在他父亲身边伺候的另一个丫鬟而已。
她当年自告奋勇要照顾萧亦焱,而萧源被逐出家门,又被塞了一个女人和孩子,他自然气愤,但萧元赫以家主的身份压着他,并表示若他将来还想回萧家就好好照顾那母子俩,萧源并不知道萧亦焱的身份,一直误以为萧亦焱是萧元赫的私生子,不敢留家里才塞给他,因此这么多年他对萧亦焱是又恨又惧,根本不像一个父亲对待孩子。
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萧亦焱没有半分高兴,反而说不出的凝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消沉不已,而萧元赫却从此将他带在身边,似乎对他格外重视和关爱,引得不少人对他的身份好奇。
萧元赫说,只要他愿意可以永远安心的待在萧家,他的身份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可事实上,他也不是傻子,堂堂四大世家之首的萧家主,对他这般好他何德何能。
因为情谊?因为歉疚?可笑,倘若他真那么有情当年又为何置大皇子一家于死地?
那必然是有所图谋了,然而他一个一无所有的身份见不得光的人能有什么图的呢?其实不难猜,他唯一值得利用的,便是他这一身的血脉了。
大皇子唯一的血脉吗?
只是萧亦焱怎么也没想到,孙子柏就连这样的隐秘也知道。
“所以世子,想要我做什么?”
萧亦焱很颓丧,他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苟活于世也不过是别人觉得他有用罢了。
孙子柏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