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林本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 章鸿天虽是个秀才,可身为匡义军头领他更像个粗人,且章林出生的时候匡义军正势大, 章鸿天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于是章林一个不起眼的小庶子根本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谁都不会在意他这样一个人。
可没想到一朝突遭变故,幼小的章林就这么被吴峰两人顺手带了出来, 而后更是跟着他们亡命天涯。
起初那几年, 吴峰他们四处起事, 四处逃窜,辗转多地, 章林也跟着他们四处飘浮,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章鸿天唯一的血脉, 用来激发那些匡义军旧部的仇恨, 章林在他们面前毫无话语权,甚至他都不需要参与任何行动, 他就单纯是个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用一用的摆件罢了。
章林浑浑噩噩, 过得麻木, 直到吴峰与廖将军兵分两路,各自沉寂下来, 章林这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他在南疆娶妻生子, 日子逐渐安稳起来, 吴峰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欢现在的日子, 而吴峰却像是中了魔一样心心念念的都是为章鸿天报仇, 让匡义军重振天下, 什么匡扶正义斩杀皇族……那些虚无缥缈的空话章林都听腻了。
他只觉得吴峰此人故步自封,反倒是一天比一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空洞,多遥不可及。
可无奈他就算耳朵听出茧子了也无力反驳,因为他始终在他的钳制之下,章林太畏首畏尾了,他生怕他的妻儿知道他逆贼的身份,而且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的反贼余孽,他是大反贼首领章鸿天的儿子,所以不管他多无辜这身份一旦暴露不仅他要死,他全家都得死。
他因此更加不敢说,十多年过去他依然憋屈的受吴峰的摆布。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苏州的同伴败露,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进去不少兄弟,甚至连李显舟那样厉害的人都被一锅端了,章林心里是真的慌,西南来了八万大军,他只觉得人家能轻松将他们碾压粉碎,可吴峰却想硬刚,他觉得吴峰脑子定是出了问题,疯了。
如今李显舟等人的消息已经断了,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他们是否叛变亦或者暴露了南疆,苏州那边完全封锁了消息,只知道苏城来了八万大军正整装待发。
章林很是着急,可他不知道如何逃过此结,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吴峰带着大家去送死。
章林因此寝食难安,偏偏此事他还不能与任何人商量,就连枕边人他都得极力隐瞒,他真的心力交瘁了,就在这时候,他收到了由圣子转交而来的,平南侯世子的秘信。
章林得知是隔壁苏州平南侯那个世子送来的信时,差点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满脑子都是完蛋了,暴露了,要死了……直到他慌张的看完信,他更是惊得要死,世子在南疆,世子约他见面。
世子怎么会在南疆?世子不是在苏州吗?还有为什么世子的信由圣子转达,难道世子已经与蛊王达成协议,圣子这是把他打包卖给世子了吗?
章林最终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约定地点,因为世子信中言明,是约他单独见面,且最好不要让吴峰知道。
然后,章林就见到了让他打死也想不到的人,“孙……老板?”
孙子柏笑眯眯的望着一脸错愕呆愣的章林,“可不就是我嘛。”
章林一瞬间只觉脊背发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亏他还想着苏州那边还算安全,还自以为南疆没有暴露,殊不知人家世子都站在了他面前,他还傻子似的跟人家做生意,不,他一开始还把人家当傻子来着。
毛骨悚然就是说。
这叫他们怎么斗?这怎么斗得过?吴峰不是天天念叨着要取了小世子项上人头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吗?笑死了,人家在他面前站着他都认不出来,倒是被人家三言两语的就挑拨得差点跟他动手。
可笑,真是可笑啊。
一群傻子还妄图取胜呢。
孙子柏瞧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只见他呆愣的站在那里,眼见着他眼底越来越颓丧,却是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孙子柏干脆直接给他最后一击。
“蛊王让本世子给你带句话,你们的协议作废了。”
果然,孙子柏话一出口章林就踉跄了两下,差点没站稳跌下去。
协议作废说明什么,说明万骨谷将不再庇佑他们,那他们一旦暴露,这不就成了八万大军的活靶子吗?
“完了,一切都完了。”
章林只觉得天昏地暗,无力回天。
孙子柏:“……”
不是他说,这人是当真有点过于经不住打击了,窝囊胆小,难怪十多年了还能被吴峰那样的莽夫压制着,咱就不能动脑子想想,他都约他瞒着吴峰私下见面了啊,这还不能激发点别的想法?
孙子柏时间宝贵,干脆直言了,吴峰顽冥不化是必须要死的,但也不至于为此赔上所有人,况且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早已萌生退意,不少年纪小的更是没得选,所以孙子柏表示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条件是章林必须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做。
章林闻言大喜过望,这哪里还有不同意的。
事情就这么敲定,第二日,苏瑾言的双腿就逐渐恢复了血色,整个人的气色也恢复了不少,而孙子柏因为带着蛊王给的蛊香,子蛊暂时没有发作,空青和巴淳等众多护卫们,头天晚上便得到了章林秘密送去的消息,于是于当夜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凌王府回到孙子柏身边。
于是第二日天不亮,孙子柏等人就离开了圣子山,来时是要怎么高调就怎么高调,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且没人知道,他们的队伍里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南疆圣子木雪。
木雪变得很沉默,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冷美人也跟着一起,蛊王本打算让他留下的,可他死活不愿意,最终还是木雪开口蛊王才放弃,不过木雪与冷美人之间并无交流,他有些无言面对这个孩子,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且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木雪就抑制不住的想到苍青,于是干脆就那么不言不语的,远远的看着他便好。
这父子俩的事别人也不好插嘴,倒是他们对冷美人越发的宠了。
不知道冷美人过去有没有名字,冷美人本是孙子柏随口给他取的,喊着便也习惯了,可圣子作为他的亲生父亲总不能叫他冷美人的,于是寡言少语的圣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长欢。”
“希望他能永远这么快乐无忧下去。”
木长欢,冷美人从此有了名字,而每当小乙他们叫着他“长欢长欢”的时候,冷美人也显得格外高兴,显然,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这一日,吴峰忽然收到八万孙家军的消息,不出三日,那八万孙家军将逼近南疆,吴峰当即大惊失色。
要知道,吴峰已经多日未收到过他们的消息,苏州境内被严密封锁,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只许进不许出,他派出去的人更是至今有去无回,吴峰本就焦急不已,却不想一收到消息就是这么劲爆的。
慌乱过后吴峰便当机立断,反,他们必须得反,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几乎立刻召集人马,同时通知章林做准备,可吴峰怎么也没想到,章林这个怂包竟毫不犹豫的选择退缩,他不敢,他怕死,却冠冕堂皇的说什么不想连累家人,不想同伴们流离失所白白送命,都是借口。
吴峰怒不可遏,而更让他生气的是,蛊王偏偏在这时候落井下石,蛊王让人告知将不再庇佑他们。
这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吗?
可祸不单行,曾经那些匡义军旧部一听要真正对上八万孙家军顿时一个个的打起退堂鼓,有的甚至公然跟他唱反调要投降,吴峰又急又怒,最终他情急之下干脆拿刀挟持了章林。
这孬种竟然还妄图说服他不战而降,当真不配为大帅之子。
吴峰将刀架在章林脖子上,逼着他带领所有人揭竿而起,直接迎战那八万孙家军。
章林本是个软弱废物,但他也是代表章大帅的一面旗帜,在他的挟持下,不少旧部只能咬牙服从,可他们早已扎根南疆,许多人拖家带口的,短短时间根本牵扯不清,更何况是说走就走,于是兵荒马乱的两天时间,吴峰竟只集结了区区两万人,其余都是不愿意的。
吴峰气得只想一刀砍了章林,然而情况本就紧急,他要是再杀了章林,情况只会更糟糕,前方还不断传来八万大军逼近的消息,吴峰又慌又乱,决定带着这些人投奔临州的廖将军去。
他可不会莽到以为两万人能与八万孙家军对抗。
不过吴峰也是个狠的,那些人他是带不走,但他将章林父子俩押走了,这是大帅的血脉,就算是窝囊废物也必须带走。
于是在大军逼近南疆的头一天,吴峰连夜带着一万余人逃离了南疆。
吴峰不知道的是,他刚走孙家军就到了,紧接着章林的妻子也就是蛊王之女,亲自带着其余匡义军投降迎接,这是章林在临走之前交代她的。
吴峰更不知道,其实孙家军只来了一万。
吴峰带着一众余孽慌不择路,为了避免撞上孙家军他们只能往深山原林绕路,一路躲一路逃,可他们毕竟有将近两万人,这样的规模再怎么躲也必然留下痕迹,且他们想要绕道江州前往临州,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一段苏州地界,无奈,他们只能小心前往。
然而吴峰怎么也没想到,本该在南疆的八万孙家军,竟有三万埋伏在那里。
他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绕到这个必经之路上埋伏着,只等着他们进入埋伏圈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就这样,疲劳奔波了几天的吴峰众人,在又累又饿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被埋伏好的三万孙家军轻松拿下,直到吴峰被乱剑射死,他都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圈套。
楚湛高高提起吴峰的头颅,顿时他所有部下丢盔弃甲,至于章林父子,几天的深山逃命已经让他们狼狈不堪,章林虽然慌得不行,但因为有孙子柏的约定在先,倒也没被直接吓瘫,小小年纪的章潇在经历了这几天的变故之后仿佛也一夜长大,尤其在他得知他喜欢上那个人原是平南侯世子之后,他更是整个人萎靡又泄气。
面对强大正规的孙家军,父子俩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而后便被楚湛一同带回了苏城,而那时候,孙子柏一行人已经与剩余的孙家军大部队顺利汇合,稍作修整之后,孙子柏便带领着剩余的四万孙家军打道回府了。
全程傀儡一样的六皇子,在看到孙子柏和苏瑾言完好无损的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南疆的事已经解决,他自嘲的笑着,让他父皇寝食难安忌惮了几十年的匡义军余孽,竟也同他父皇一样,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他甚至都没想到孙子柏能那么快。
果然,大军还未行至一森*晚*整*理半路程,竟就要直接打道回府了。
李承照越想越觉得可笑,越想越觉得他父皇可悲,他父皇完全就是活在他自己构建的恢弘梦境里,包括他们这些个皇子也一样。
又是十天,大军再次回到苏城安营扎寨,孙子柏先楚湛他们一步回到了苏城。
苏瑾言的腿已经能勉强站起来,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行走导致他的腿还有些僵硬,只能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走两步,然而这已经是很让人兴奋的事了,可孙子柏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为他庆祝,这一趟回苏城要做的事实在太多。
苏瑾言也忙,他一回到苏城便忙着处理车马铺等生意上的事,他同样要对曾棠他们做一些布置和安排,于是两人干脆各自先忙。
孙子柏人未到苏城之前,就已经将西南的安排部署送往边陲老侯爷手中,京城将发生巨大的变动,西南也得趁这个机会来一次大震动,有的人,有的手,该清扫就清扫,该处理就处理。
至于侯府的安排,孙子柏打算让楚湛坐镇苏城,他不打算让那八万孙家军再回到边陲,本来嘛,这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他先前绕那么一大个圈子让皇帝往西南调兵,目的就是为了能给侯府一个保障,也是为了让他去京城没有后顾之忧。
只要楚湛坐镇侯府他就不担心侯府的安危,乃至整个苏州都不会有问题,不管西南乱不乱,亦或者临州的匡义军余孽作祟,苏城都将无忧,而且有楚湛在,就算是都尉府的唐孝杰和苏州府也必然在他的压制之下。
唐孝杰也不是什么蠢人,他自然能感觉出来暴风雨将至的紧张氛围,因此他对忽然变得锐利的孙子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对孙子柏的安排更是没有半句反驳,他只是安分的待在他自己的位置上而已。
倒是六皇子,他见孙子柏不再遮遮掩掩,竟公然将楚湛留在苏城,当下震惊不已。
他甚至听到孙子柏让他和楚湛对这次南疆的逆贼之事随意编排欺瞒皇上,他教他们如何欺君,孙子柏这是要公然造反了吗?可在他看来孙子柏还完全不具备条件啊,再者孙子柏不怕师出无名被天下群起而攻之吗?
六皇子人都麻了,果然,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还是不够。
孙子柏对此却只是笑而不语,他的笑意味深长,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老皇帝快要归西了,到时候京城可不就得大乱吗,那时候谁还有闲工夫来追究西南的情况,忙着争权夺势都忙不过来呢。
楚湛回到苏城之后,孙子柏又见了一次章林,而后这父子俩就被送回了南疆,从此南疆不再有什么匡义军余孽,这世上也将不再有什么章鸿天血脉,有的只是南疆一个普通子民。
除此之外,孙子恒在半道上就跟着送信的亲卫军直接赶往了西南。
这小子成长不少,圣子说他没有驭蛊的天分让他很是沮丧,他本想跟着孙子柏去京城,可孙子柏告诉他,他在京城的一切底气都来自西南,所以西南就是孙子柏的依仗和底牌,西南越强他底气越强,孙子恒顿觉他责任重大,于是暗暗发誓要成为大哥的最强后盾。
孙子柏在信中也向老侯爷说明了他的情况,相信以老侯爷的眼光,定能看出这小子在军事上的天赋。
孙子骞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身份,孙子柏干脆将侯府所有的生意都交到了他手上,又让他在苏瑾言身边学习,与曾棠多交流合作。
曾经宛如烂泥的舔狗三公子,此时已经焕然一新,他依旧抠抠搜搜,却能在各种大小事务上游刃有余,处理起生意上的事更是如鱼得水,很多想法倒是跟秦默不谋而合,两人如今配合得也越发默契。
至于孙子越,原本瘦小阴暗的他这段时间竟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比两个庶兄沉稳老练的样子,但阴郁的眼神已经消失不见,营养不良也得到了很大改善,不仅身高拔高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比起孙子恒两人,他是最像权贵公子的那一个。
跟着曾棠和韩管家的这段时间,也让孙子越眼界打开了不少,他的聪慧和敏捷让两人也很是惊讶,因此大小事务都会与他交流意见,孙子越每每都能给他们超乎预料的答案。
总之,曾经的废物三兄弟都已改头换面。
孙子柏因此将他们叫到身前,不加隐瞒的将如今的局势和侯府的危机统统告知他们。
有责任才能有进步嘛,有危机才有紧迫,主要是他不在的时候,侯府一众妇孺就必须靠这两兄弟扛起来,包括老侯爷妾室所生的那几家分支。
兄弟俩明显都成长了不少,很是郑重的向孙子柏做了承诺,同时也很担忧他这一趟京城之行。
至于秦默,孙子柏本想给他更大的权利,毕竟他做得确实出乎预料的好,却不想他在得知孙子柏准备入京之后,竟也提出了同行。
原因有三,一是苏城的各大酒楼店铺都已步入正轨,只需要孙子骞一个人便能掌控,他想去京城拓展业务。
二是他与萧亦焱的事,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总需要做个了断,不管往后如何,这样不明不白的总不是个办法。
三便是他的生父云宣,就在不久前,京城四大世家的白家忽然找上门来,说是云宣是他们白家三十多年前遗失的孩子,云宣当是如今白家家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让秦默很是意外。
原本他就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的生父与外祖家是那样的格格不入,直到现在才知原来云宣并非外祖父母亲生,而是他们在路边捡到的,而白家找上门来之前,自然是将所有的细节都查得清清楚楚,确认了云宣的身份之后才找上来的。
白家的意思是想将云宣接回京城,毕竟白家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还在世,而这个曾经丢失的孩子是他们几十年的痛,如今找到了自然要带回去的,至于秦默,因为他在外人看来是世子的人,所以此事得他自己拿主意,白家虽然不嫌多他一个人,但他既已与世子成了婚那便不是白家能做主的事。
秦默虽然震惊生父与白家竟然有这样的关系,但这件事本身得看云宣的意思,云宣这一生也算是坎坷,坎坷的遭遇和从小所处的环境造就了他怯懦犹豫的性格,秦家出事之后他更是一切以秦默为主,凡事都听秦默的安排,但这一次他却难得有主见一次,他想回京城,倒不是贪图富贵,而是他想去看看那些念了他几十年的亲人长什么样子。
显然,在他前面三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秦默他是没体会过什么叫亲人的。
秦默因此决定带着云宣前往京城,倘若那里并没有云宣的容身之地,他便将他带回来就好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秦默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遇事只知道求人的秦默,他在孙子柏面前越发的恭敬,也没了曾经的不自然和所谓的屈辱,眼界开阔之后反倒不会像以前那么扭扭捏捏了,他整个人透着自信,面对孙子柏也坦荡了。
孙子柏虽然早就知道云宣的身份,甚至白家的发现都是他刻意促成的,不过秦默的成长和变化还是让他刮目。
他与秦默之间本就没什么,只是他来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也不可能更改,所以也只能用这个时代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孙子柏早已还他自由身,且当初为了让老夫人松口,成婚之时并未去官府做任何登记,所以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夫夫凭证,孙子柏只对外界说是看中秦默之才,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等等,至于外人究竟会怎么看是制止不了的,相信自身的强大就是最好的辩白之法。
安排完一切之后,孙子柏将苏瑾言带到了老夫人和闻婉儿面前,不管他这一趟能不能活着回来,苏瑾言都是他认定的人了,且是他往后余生唯一之人,他将与苏瑾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两人虽然早有预料,但孙子柏这般郑重坚定还是让她们有些意外,不过苏瑾言她们都认同,没得挑,两人站在一起说他们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婆媳俩都对苏瑾言满意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夸得苏瑾言一张脸又红又烫,倒是孙子柏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个劲儿傻笑。
孙子柏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纨绔,又找到了终身幸福,她们自然欢喜,只是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孙子柏竟要去京城。
孙子柏回府之后的一切动作她们不是不知道,所以心里本也就有些预感的,只是孙子柏的一系列安排还是有些超出她们的认知,她们也算是明白了,孙子柏是个有主见的,只是她们更多的是担心孙子柏两人的安危。
但她们最没想到的是孙子柏被下了子母蛊的事。
事实上孙子柏本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们的,却不想天不遂人愿,婆媳俩都很高兴孙子柏找到相知相爱的人,于是两人亲自陪着孙子柏和苏瑾言去官府做了登记,那样子像是怕苏瑾言返回似的,弄得本来不打算登记的两人也只得陪着他她们。
不过只要她们开心就好,她们也知道了苏瑾言的情况,所以那样的父母是不指望的,只当没了,于是更加心疼苏瑾言,开开心心做了登记,从此苏瑾言就是他们孙家的人了,苏家不知道心疼人他们孙家知道。
老夫人格外开心,只是因为时间紧急,临了又没办法准备,于是只能匆匆的吩咐下人们给侯府做了简单的装扮,大红的喜字以最快的速度贴满了侯府,当晚又尽可能的大摆了一桌,亲人齐聚只为给两个新婚夫夫最大的祝福。
可即便这样,老太太还是觉得亏欠瑾言,苏瑾言只能一个劲的安抚表示他不在意那些,而孙子柏则表示,等将来局势稳定,一定给苏瑾言补上一个盛大的婚礼,人生大事当然要风风光光,别说苏瑾言,他不也是人生头一次嘛。
婆媳俩只能尽量压下心底的担忧,她们为什么那么急着给两个孩子办,原因不言而喻,可她们不知道,她们所担忧的还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
当晚,就在孙子柏陪着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股汹涌的痛意忽然将他吞噬了,那根本就不是孙子柏强忍能忍住的。
仿佛千万只蚂蚁在他脑中啃食,剧烈的疼痛让孙子柏在一瞬间就头痛欲裂,额上青筋暴起,他咬着牙直接痛得摔倒在地,他的眼底几乎立马就出现了恐怖的血丝,身体更是颤抖得厉害,他极力的隐忍着,那样子像是要将牙齿都咬碎一般。
老太太和闻婉儿都吓坏了,她们不顾一切第一时间就扑了上去,当时孙子骞两兄弟也咋,虽然孙子柏给他们说过这件事,可真正看到之后还是震撼得一时间都忘记了动作。
最终,是圣子赶来才将孙子柏安抚住,原来是他带着的蛊香已经失效,圣子带了新的给他换上,这才安抚住躁动的子蛊,这时候孙子柏已经彻底疼晕过去。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这件事便瞒不住了,苏瑾言只好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两人。
老夫人听后心疼得直捶胸口,一遍一遍咒着这天杀的狗皇帝,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毒害她的孙子,老夫人又痛又怒,心疼得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瘫在床上半晌站不起来。
闻婉儿更是震惊,没有谁比她更震惊的了,因为这蛊竟然是通过她传给孙子柏的,然而别说当年,直到现在二十年都过去了她对此事还一无所知,她根本不知道是谁算计了她,一想到孙子柏因此而受到的痛苦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抖,更不要说孙子柏只有半年好活了。
半年,可她的儿子还不到二十岁啊,他还那么年轻,他刚刚才与心爱之人结为夫夫。
孙子柏醒来就对上两双哀伤又心疼的眼神,那哭红的眼睛不用多问已经说明一切,老太太更是因此直接病倒了,孙子柏就知道这件事已经瞒不住。
老太太是真的气狠了,一口气怎么也上不来,她家男人虽然是土匪出身,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可当年他当土匪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而后又在势头正旺的时候为了天下百姓而投效本已走向末路的朝廷,他为此背上了一辈子的骂名,还赔上了一双儿女。
这样还不够,他生生在边陲守了几十年,他们夫妻十六年不得见,如今各自白了发却不相知,他在边陲日夜坚守,风雨无阻,生死不计,他多年与家人两地相隔,孤苦又悲壮的坚守了几十年,结果换来了什么?
换来一双儿女被困京城三十年,换来亲人两地相隔,换来皇帝越来越过分的猜忌,换来一声声走狗,换来一身的伤一生的痛。
“还不够吗?”老夫人一声声质问,“如此还不够吗?”
“三十年了,我的两个孩子就那么被压在京城,你父亲也死了,他们却还是不满足,为什么连还没有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老夫人不理解,她很愤怒,很痛苦,可也很无力,孙子柏面临如此糟糕的境地,可她一个老妇人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哪怕让她替了孙子柏来承受身体上的痛苦也没办法做到。
一想到这里老夫人更是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孙子柏赶紧拉住老夫人的手安抚,事已至此说都少宽慰的话都不管用,倒不如来点实际的,于是孙子柏将他先前去了一趟西南的事给说了出来。
“奶奶,悄悄告诉您,可不兴往外说啊。”
“那老头可精神了,还在我面前耍长枪,我不夸他他就不停手呢。”
孙子柏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凑到老夫人的耳边低语。
“我那一去可把老头吓坏了,一巴掌拍我肩膀上差点没把我拍折了,力气大的嘞。”
“还有啊,老头子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把他留着过年吃的大苹果都给我翻出来了,随便我吃。”
老太太先是震惊,接着便是了然,而后听着听着便一边笑一边流泪满面。
“死老头子,还是那么爱面子,他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否则也不能顶着这骂名和怀疑硬是抗了二十年不吭声。
“可不是嘛,”孙子柏赞同道,“我就说他一句老,他老人家天不亮就去跑步,大冷的天光着膀子就要耍长枪,故意给我看的呢,啧啧,倔得很。”
祖孙俩一边吐槽一边笑,说着说着便变成了老夫人讲孙子柏听,她给他讲他们年轻时候的久远故事。
那时候他们一个村,一个俊一个美,都是村里最靓的仔,可老夫人家里有点小钱,是个能养得起丫鬟的小姐呢,翠花就是老夫人娘家就跟着她的丫鬟,老侯爷却家境贫寒,吃了上顿没下顿,于是老夫人到了年龄家里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想娶她的人怎么着也得两只手才数得过来,可她愣是没一个瞧上的,因为她早早的就相中了老侯爷。
年轻时候的孙岐山又高又壮,相貌还英俊,谁见了都喜欢,但很多小姐却瞧不上他的家境,唯独老夫人她是个有主见的,且从小她就爱舞刀弄枪,是个彪悍直爽的性子。
“老头子明明对我有意,可愣是没敢上门。”
老夫人不无嫌弃的说着,于是年轻的老夫人便亲自找上老侯爷大胆直接的挑明了这件事,她不嫌弃他的家境,更何况他是因为幼年丧父,母亲又多年卧病才导致的家境贫寒,老侯爷年轻时又能干又有胆识,武功不错,长得还俊俏,家境贫寒算什么,只要人有本事,家境早晚能改变。
孙岐山因此娶了她,而后她跟着他落草为寇,不断地颠簸辗转,最终守在这侯府几十年。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似乎很平常,孙子柏不好做评价,但对老夫人而言,老侯爷对她的感情和尊重都是独一份的,遗憾的是他们不能相守,大半辈子竟都是相隔两地的。
孙子柏又说起那两位从未见过面的大伯和姑姑,他决定这一趟将两人接回来。
老夫人闻言更是激动得眼泪直流,一直拉着孙子柏的手说着许多话,说大伯和姑姑小的时候的趣事,明明都是几十年前的事,老夫人却记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在见不到的这三十年里她回忆了多少遍。
说着说着又开始担忧孙子柏,毕竟京城那些人是恨不得他们全家死光的,孙子柏私自进京已经算是抗旨,更何况他身上还有毒蛊,她怕孙子柏为难,可转念一想,她孙子脑子好使,连西南都悄摸摸去了又回了,更何况是京城。
别人不可以,她孙子一定可以的。
孙子柏倒也不是为了宽慰老夫人,这一趟本就是冲着做个了断去的,所以两位亲人自然也在计划之内。
在孙子柏的安抚下,又拿京城两位亲人做胡萝卜吊着,老夫人絮絮叨叨跟夫夫俩说到了大半夜,要不是担心他们的身体老夫人怕是能说到天亮,但老夫人的心里送算是得到了些宽慰,也有了期盼。
终于,一切安排妥当,第三天他们就准备前往京城了。
只是当出发的时候,在原本的计划中又多了一个人,闻婉儿。
当年的离开带着赌气与怨恨,一晃二十年过去,那些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而她的父母也已经年迈,她若是再逃避下去便越发的不孝了,最主要的是,子母蛊,这是她带给孙子柏的,她无法释怀,不管是谁她必须亲自去弄清楚这一切。
当然,他们这一去还顺便将六皇子也带了回去,想来老皇帝也会感谢他的,一同回去的还有离家许久的闻驰,用他的话说,再不回去闻家都要忘了有他这么个人了。
就在孙子柏一行人出发前往京城的时候,京城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皇上晕倒了。
皇上在批改奏折的时候忽然毫无征兆的晕倒,接着浑身抽搐,面色发紫,面目非常吓人。
当时好几个大臣在场,直接被那情形吓得半死,于是当晚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文武百官连夜进宫,后宫嫔妃以及皇子皇孙们也全部到场,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以为马上要变天了,所幸太医院的太医们整整忙活了一宿,第二日皇上总算醒了过来,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
皇上醒后大发雷霆,直接斩了几个太医。
且说皇上晕倒之前正在看的,竟是从远在西南边陲的平南侯那里送来的奏折,那老东西最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是越老越啰嗦了,一日一封啰啰嗦嗦的跟皇上大倒苦水,一会儿说西南有多冷多恶劣,一会儿又说他们棉衣不够,棉被不够,粮食不够,总之各种不够。
一会又说年老的将士如何如何艰难,病痛折磨食不下咽,转头又说伤残的将士们如何如何的艰难,行动不便等等。
总之他像个啰里啰嗦的老糊涂,没完没了的诉说着四十万孙家军的艰难,他毫无分寸的重复着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皇上是看一次气一次,但要钱没有,要物资也没有。
然而那老糊涂是完全不知好歹啊,他不厌其烦继续写,天天写,且一封比一封长,这导致皇上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一看到他的奏折就浑身冒火,他只想让人封住那老匹夫的嘴,或者砍断他的手看他还怎么写。
然而所有人都劝他要忍,忍,那可是手握四十万大军的孙岐山,朝廷本就在这几年故意苛刻他们,所以这种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就忍一忍,他忍了,结果呢,他差点被气死了。
李永裕一想到那老匹夫就肝疼。
忍不了了,他是一天都忍不了了。
“养不起就别养,一群废物,老弱病残也要让朕来养?他是疯了吗!朕让他养那么多兵是用来吃干饭的吗?整天闲着没事就为了掏空大尧吗?”
李永裕气得将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文武百官胆战心惊,太监宫女们更是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打不了仗就滚回家,就去死啊,活着浪费粮食吗,四十万,朕真是高估了他,四十万有一半都是该死的废物,”李永裕愤怒的拍着桌子,“拟旨,告诉孙岐山,那些没用的废物就撵出去,杀了也行,朕养着他们是要他们上阵杀敌的,不是养着他们那张嘴,吃的穿的什么都要朕给,他哪里来的脸?”
李永裕发了好大一通火,文武百官个个噤若寒蝉,好在这时候终于有人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这才让暴怒的皇上缓和了些许。
苏州传来捷报,六皇子与楚湛将军完美配合,在南疆境内发现了五万余匡义军余孽,但两人合力围剿,里应外合,将那群逆贼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在只损失了五千将士的情况下,他们一举歼灭了五万多匡义军逆贼,且,六皇子还亲手砍杀了原匡义军统帅章鸿天的儿子章林,且章林的所有子女不论嫡庶也全都被砍杀殆尽。
也就是说,那章鸿天唯一的血脉已经完全断绝,章鸿天断子绝孙了。
从此,大尧的天下将再无匡义军。
要说皇帝最恨的人,这章鸿天绝对算是其中一个,此捷报乃六皇子亲笔所写,一并送来的还有楚湛大将军的奏折,所以绝对真实可靠,如今楚大将军还在苏城待命,而六皇子则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皇帝听完果然大喜过望,直说了好几个好,对六皇子更是大加赞赏,言语之间透露的欣赏让其他几位皇子警铃大作。
殊不知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其实全都是孙子柏随口胡诌的。
什么皇亲贵胄啊,世家子弟的,不过是一群高高在上惯了的天龙人罢了,他们不知道他们脚下早已只剩下一片蒙蔽双眼的云雾了,他们高惯了,却不知道脚下已空,如今是一摔一个惨啊。
孙子柏望着脚下通向京城的路,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话:猎杀时刻!
怎么说呢,这一去定要将京城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