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 余大将军那边又派人来催了,棉衣什么时候能补上。”
“大将军,还有李将军那边要的马蹄。”
“大将军, 大帅差人来问将士们过冬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
房间里,一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此时一个头两个大, 抓耳挠腮之间气质荡然无存,他有些头疼的挠着额前长发, 接着发泄似的对手下之人吼道。
“催催催, 催命啊催!他们想要自己去买啊!自己找朝廷要啊!”
“找我有什么用, 我能生出棉衣来是怎么着?或者生个马蹄子出来?”
几个手下面色便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瞧他们将军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言啊, 不堪入耳。
就在这时候, 有人来报周江回来了,男人面色一喜, 可不等他高兴就听那人说, 周副将一行似是空着手回来的, 并没有买到棉衣,男人的笑容顿时都僵在了脸上, 好在那人又补充道, 周副将带回来几个人, 说是来找大将军谈生意的, 大生意。
楚湛一巴掌拍在这小兵后脑勺上, “会不会说话!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小兵无辜的挠了挠头, 他难道不是一次性说完的吗?
楚湛又想拍他一巴掌,不过惦记着大生意于是急忙催他将人带来。
很快, 孙子柏就见到了这位后勤部长楚大将军,不过让孙子柏没有想到的是,这大将军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高大壮硕亦或者一副气势凌然的模样,反而有股说不出斯文秀气之感,但斯文说的是他的长相,他一开口一走路,那斯文就荡然无存了,那动作那架势与他的斯文长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割裂之感。
“哎哟喂,想必就是这位小老板要跟我谈生意是吧?”
“什么生意?小老板不管你有什么生意尽管开口,不要顾虑,不要拘谨,小老板就跟到家里一样。”
楚湛眼睛毒辣的一眼就认出孙子柏是三人中说话管用的那个,于是老远就笑吟吟的小跑过来,而且不等孙子柏张口就热情的握住了他的双手,一副熟络的模样仿佛他们是什么至交好友许久未见了一般。
孙子柏粗略一扫,满屋子乱七八糟,再看这位顶着一张斯文脸的大将军,同样是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的穿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袖子卷了一只,脸也没洗的样子,看得出来这位大将军挺焦头烂额的。
“小老板你是不知道啊,本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来了。”
“……”
孙子柏面露尴尬,且不加掩饰的嫌弃,然后死命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一脸戒备,“楚将军请自重,本公子可不是随便的人。”
楚湛:“……”
???
等等,我儿子都比你年纪大好吧?
宁一剑事不关己东张西望,曾棠则是尴尬又想笑,于是只好强忍着笑意东张西望。
倒是周江尴尬得脚趾扣地,他急忙冲过去将楚湛拉到一边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却不想一听楚湛的表情更兴奋了,他几乎双眼发光的盯着孙子柏,笑嘻嘻的活像个拐卖儿童的狼外婆。
周江无奈的捂脸。
“小公子有什么生意要与本将军谈啊,多大的生意?什么都好商量。”
孙子柏觉得这位的声线都变了,怪惊悚的。
于是他做出一副不自然的样子,“将军不要这样,我害怕。”
“咳咳……”
双方都觉得没眼看,曾棠还以为朝夕相处那么多天他足够了解这位了呢,谁知道咳咳……冰山一角啊。
然而接下来他才是真的……见识了。
孙子柏开门见山,表示他是大帅的嫡亲孙子、平南侯世子——的朋友,好朋友。
孙子柏要跟楚将军谈的生意,首先就是棉衣,楚湛喜出望外,差点开心的蹦起来。
“实不相瞒小老板,朝廷今年给的棉服不过区区五万件,这还是大帅从四月份便开始上奏向皇上要的,可是一来二去要到如今马上入冬了也不过送来区区五万件,这还是分三次送来的,一次比一次薄,眼看着今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这些衣服真是杯水车薪啊。”
楚湛提到正事就正经了许多,眼底也出现了忧色。
“朝廷每三年才给将士们送一次棉服,可是每一年数量都不够,这两次更是过分了,有的将士如今穿在身上的棉衣还是十多年前的,不知道缝补了多少次,而且早就不保暖了。”
“也亏得如今太平盛世,边疆战事锐减,否则将士们如何穿着单薄破烂的棉衣上阵杀敌?只怕是没被敌人的刀剑刺死,倒是被这严寒的冬日先给冻死了。”
孙子柏也逐渐收敛了神色,只听楚湛继续道。
“大帅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缩减将士们的军饷,用来自行采买物资。”
“不瞒小老板,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棉衣。将士们吃的穿的,粮食,面粉,盐巴,油等等,还有棉衣,棉鞋,盔甲甚至是刀剑等武器,我们全都缺。”
“对了,还有药材,”楚湛的目光逐渐变得严肃而担忧,“每到冬日将士们生病的极多,而且一旦有人生病往往很快传染一大片,没有战事的时候将士们无论是小病大病都不算是病,只能靠着自己熬过来,毕竟药物都是最珍贵的东西,要等到有战事的时候救命用呢。”
“所以小公子,你能不畏艰辛,不惧寒冷穿山越岭的,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想必也是怀着一颗悲悯之心的吧,小老板肯定也不想将士们如此辛苦的所以……”
“咳~”这高帽子戴的,孙子柏连忙摆出一副在商言商的架势,“楚将军好说,只要价格公道,本公子一定竭尽所能。”
“好说好说,价格好说。”
虽然这么说着,但楚湛完全一副要是孙子柏白送就好了的架势,毕竟他们穷啊,朝廷年年拖欠饷银每年都是各种推三阻四,他们每年都在省衣缩食的,如今更是用自己的饷银去给将士们自己采买东西,而且他们身为西南驻军还不能轻易离开此地,因此就算是想买也买不到,他们如今的处境当真是糟糕到了极点了。
孙子柏倒不是匡他,早在他第一次给老侯爷送信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些问题,并且在为此做着准备了。
他首先准备的就是粮食,其次是草料,过冬的棉衣,棉被,以及药物。
然而他身为侯爵世袭之人,明目张胆给西南将士准备这些东西无异于造反,所以他只能通过其他渠道将这些东西送到西南,并且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可能是无偿的啊,再者说也没有无常的道理,军队本质上就是朝廷在养着,他们庇佑百姓,庇佑国土,这是理所应当的。
而最好的途径,就是通过苏瑾言之手,而且还得是悄无声息的才行。
孙子柏也正色道,“既然大将军如此坦诚,那我也就不瞒将军了,其实这次来西南我有两个目的,一是谈生意,二则是顺便替世子给老侯爷送一封信。”
楚湛一听心里更喜了,倘若此人真的是替世子送信,这不就可以通过大帅确认此人的虚实了么,而倘若此人所说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这笔生意的可行性也更大了。
楚湛的目光不由得又柔和了几分。
“此事小老板无需担心,稍后我便亲自带你去见大帅。”
孙子柏心里微松,说来说去他此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见到老侯爷。
“如此那就谢过大将军了。”
孙子柏随即向楚湛真诚表示,他为了能见到楚大将军对周小将军撒了点慌,他家的生意其实并非是棉衣,而是药材。
孙子柏说话间一副小心有歉意的模样,实则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些什么东西。
楚湛面色微变,心思电转,虽然这样,可他心里反而更信了几分,毕竟若是过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可能就不是巧合而是有预谋了。
“无妨,棉衣也好,药材也罢,倘若小公子诚心要做这笔生意,这点小慌完全无伤大雅,可以理解。”
孙子柏这才放心的样子,而后面上的表情就比刚才要真诚了几分,看得曾棠一愣一愣的。
孙子柏表示只要西南这里需要,整个西南二十六郡的药材都可以先紧着边陲,且价格只会比世面价格还要便宜,不仅如此,若是不限时间,孙子柏可以每三个月向边陲运送一批药材过来,也就是说,这是一笔长期的买卖。
但孙子柏有个条件,第一,银货两讫,不可赊欠;第二,他希望这边能自己派人到苏城去取;且保证不向外界透露他的信息。
银货两讫本来就是做生意最好的状态,不过孙子柏这一点是出于自己的考量,再说让这边自己去取药,同样是安全起见,一是军方自己运送本身就具有威慑力,再者也可避免孙子柏自己冒风险,且避免暴露身份的风险,而对双方合作的保密同样是出于这个原因,再者时代限制,这样大的生意又是跟官兵合作,一般商贾又如何敢做,也做不起,所以必然引起同行或者其他势力的注意,隐秘身份对谁都好。
楚湛心里虽然狂喜着,面色却不显露半分,他没有一口答应,此事必然是要先与大帅商议才能定夺,不过孙子柏这边要求越是精细严格,他反倒是觉得此事越发可靠。
曾棠全程在一旁听着,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内心早已震惊到四肢僵直,脚趾弯曲,世子开口闭口间竟然就谈了一笔上万两甚至几十万几百万两的生意,他说得信誓旦旦头头是道,仿佛世子真是什么医药世家的公子,可问题据他所知,世子穷到刚刚才给他家公子借了五万两,而且别说什么药材了,世子家里药罐子倒是有几个,药材是完全不沾边啊。
况且就算世子有钱吧,短时间要如何才能购置如此大量的药材?
世子这慌扯得未免也过于离谱了,他这欺骗的可是四十万大军啊,就算世子是老侯爷的嫡亲孙子,这种事也揭不过去吧?
曾棠心惊胆战的望着侃侃而谈的小世子,只觉得此人到底是什么毛病竟能如此淡定的说着完全不存在的事,而他听得手心后背都是虚汗了。
他却不知道,孙子柏并非胡诌,事实上,他所说的全都是事实,只是这是他与白子玉的交易,是白子玉给他的承诺,他只是转了个手让这些承诺落到西南四十万大军手里而已。
别说药材大多都是白家垄断了,就算没有被垄断孙子柏也没办法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的药材,可是白子玉可以啊,白家可以。
白家就是这个市场的龙头,只要他们想,此事就轻而易举。
孙子柏要做的就是与白子玉做这笔生意,还得让他完全不知道药材的流向。
当然,这些事就没必要让外人知道了,也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除此之外,孙子柏还对楚湛拍着胸脯保证,他的朋友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虽然粮食棉衣那些他家没有,但他的朋友中一定有,若是双方达成合作,他必定极力说服朋友也来做这个生意。
总之只要边陲这边愿意为他们承担足够的风险,并保证他们的利益,没有什么生意是不能做的。
楚湛满口答应,满脸开心,可心里却在不断的琢磨思索着,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奇迹也只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下发生,即便从老侯爷那里得到身份认证他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这不是小事。
太多人盯着西南了,不知道多少势力想方设法的企图渗入,甚至楚湛都不敢确定,如今的西南是否已经被渗入,又被渗入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面前之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商贾之子,不为别的,就单从他身边那位白发男子就能看出端倪,只一眼,楚湛就确定了此人武功非凡,绝对在自己之上,且在他几十年的认知里,此人几乎是他所见之人中最强的,而究竟强到什么样的地步已然不重要,如此已经足够说明这个身上没有半点武功却气度非凡的小公子身份不简单了。
试问什么样的人身边配有这样的强者守护?
楚湛只是无法确定此人究竟身份如何,京城?四大世家?亦或者皇室中那几个皇子?倘若是他们,目的又是什么呢?而倘若真是这些虎视眈眈之人,楚湛又该如何不动声色的拿到他们抛出的诱饵,同时又不让西南落入他们的圈套。
两人表面达成愉悦,可实际上都是心思各异的在做着盘算,不过两人都很清楚,究竟接下来如何,还是得等孙子柏见了老侯爷之后才能定夺。
帅府很很大,无疑是整个驻军镇最气派的了,然而跟苏城的侯府比起来那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有可比性了。
而且说是帅府,可除了老侯爷睡觉办公的居所之外,这里倒是更像个演武场,孙子柏被楚湛领着一路进去,只见各种各样的演习场地,各种各类的兵器,还有不少人在演练着,这俨然就是一个大型演武场。
直到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孙子柏只见一个胡子花白,一脸冷峻严肃的高大老人快步从远处走来,那高大的身躯在盔甲的武装下显得越发威严高大,老人胡子花白,面色偏黑,脸上额上的沟壑也尽显岁月,可是那双眼睛却黑黝黝的透着精神矍铄的光。
他眼底有些兴奋,脚步稳健快速,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与期待。
“快快快,让老夫看看那龟孙又给老夫带什么话了。”
孙子柏:“……”
不用怀疑,这位就是他那便宜爷爷了,他与孙子柏想象中的样子有些出入,孙子柏本以为老侯爷是个严肃冷峻一举一动都透着威严之人,亦或者举首抬眉之间尽显杀伐之气,却不想是个风风火火的老头。
孙岐山一双眼睛来回搜寻了两圈,视线很快锁定在孙子柏身上,然后在看到孙子柏那张脸之后孙岐山明显怔了怔,接着脚下猛然一个顿住,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孙子柏眼疾手快几步过去就给他行了个跪拜大礼,然后恭敬递上世子手信。
老爷子明显满眼的疑惑,视线甚至有点移不开,他紧蹙着眉头,不过终究抵不过孙子的信来得重要,于是他急忙将视线落入手中的信上,他几乎迫不及待的当着楚湛几人的面就拆掉了信。
然后,老侯爷忽然一个瞳孔震颤,浑身都在那一瞬间绷得笔直,只不过除了观察细微的楚湛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老侯爷的异样,而且,老侯爷的异常也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恢复如常,三两眼扫完信上的内容,而后就哈哈笑着将孙子柏从地上提了起来。
“好好好哈哈哈。”老侯爷嘭嘭嘭往孙子柏肩膀上招呼,“真是好孩子啊哈哈。”
众人不知道世子跟老侯爷说了什么,但似乎老侯爷肉眼可见的高兴,只有孙子柏知道老爷子分明是在报复。
他肩膀都快给他拍折了。
老侯爷身边原本还跟着几个将军,而楚湛只带了孙子柏进来,老侯爷这一高兴竟直接带着孙子柏回了房,连他的贴身侍卫都不让跟着,只说要好好跟这位小朋友叙叙旧。
众人只见老侯爷目光慈爱,想必是因为这小公子跟小世子年岁相当勾起了老侯爷的思念之情,况且这位又是世子的朋友,想来老侯爷这是想念世子了,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而楚湛虽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带孙子柏进来之前特意对他搜了身做了检查,而那两个武功强的护卫也被留在外面,想来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老侯爷,心里因此也放心不少。
却不知孙岐山刚一关上房门就变了脸色,锐利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朝孙子柏射过来,那凌厉的气势夹杂着杀伐冷冽的攻击,瞬间让孙子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到底是谁?”
老侯爷声音低沉,却透着迫人的气势,果然,老爷子也不是好糊弄的。
孙岐山在得知孙子又让人给自己送信的时候无疑是欣喜的,毕竟原先那小崽子几年也不会给他这个爷爷送一封信,就是个没良心的玩意儿,然而前不久意外收到他就很意外,如今再次派人来他难免期待。
可直到他看到那张脸,孙岐山猛然就惊了一下,太像了,那眉眼,还有这身姿,除了面目过于白皙秀气之外,那气势跟他年轻时候实在是太像了。
因为京城那位过分的猜疑忌惮,孙岐山已经十五年没有回过苏城,所以他第一次见到孙子是在孙子柏五岁的时候,那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孙子柏,只是那时候森*晚*整*理的孙子柏并没有这么好看,而且臭小子极其顽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沾染了太多鲜血的缘故,那孩子很是畏惧他,根本不敢靠近,当时的孙岐山就唏嘘不已,心里很是不得劲。
可那是他唯一的嫡孙,他如何不想念疼惜呢?
十五年未见啊,与他生死与共的老妻,远在京城的一双儿女,还有年纪轻轻边已经死去多年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想他们?可这些都是三十年前他选择投靠朝廷而要付出的代价,既然是他的选择他就必须得受着。
也正是因为日思夜想,所以只第一眼就把孙岐山给惊着了,这小子的眉眼很像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儿媳妇,气质也像年轻的他,也就是说,这小子也忒像他那不争气的龟孙了些。
然而不等他张口,孙子柏就跪在他面前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孙岐山兀自惊出一声冷汗,得亏没问出口,否则岂不是大祸临头了。
却万万没想到,打开信之后几个大字差点没把他当场气死。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爷爷,你的好大孙来看你了]。
孙岐山当时就瞳孔地震了,身体一瞬间僵硬绷直,他差点没惊得当场将那信扔出去,再把这不知死活的龟孙回炉重造。
所幸他活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总归没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疑惑和惊惧将孙子柏带进屋里来。
事实上,他在走到房间的这一路上已经在想着到底是今天就造反呢,还是明天就割了自己的脑袋送到京城去。
总之,完犊子了,要被这龟孙害死了。
天杀的龟孙,以前不学无术混账无能也就算了,毕竟那样也算是阴差阳错的让京城对他放了心,不至于小命不保,可现在竟然胆大无知到擅离封地,好吧,擅离封地也就算了,竟然跑到边陲来,这他妈不是要告诉全天下他孙岐山要造反了吗?
龟孙啊龟孙,孙岐山脑瓜子嗡嗡的,又怒又慌之间,六十多年来竟然第一次有种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