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 已经接近两点了。
刚进门口,简渺就听到小学弟轻声:“我送你回家吧。”
他跟江宴濯都住在同一个小区,两栋楼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分钟, 送对方回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简渺点了点头:“好。”
夜深人静, 电梯里悄然无声。
叮咚的一声门开,简渺站在走到温和的光里, 没有着急去开门。
“时间不早了,那……”
话音未落, 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便递到他跟前。
要不是知道这是他们先前买的耳钉, 这个颜色这个包装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这对耳钉没分左右,我就拿了上面这一盒。”江宴濯轻轻放到他的手里, “还是你想亲自挑?”
简渺连耳洞都没有, 自然不可能对耳钉有什么要求, 接过之后,他在手里握了握。
“谢谢。”
江宴濯:“喜欢这枚吗?”
“喜欢。”
江宴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又问:“为什么喜欢?”
慕荷那里漂亮的耳钉很多枚, 江宴濯也不认为面前这一对有多独特, 可是简渺独独选中了它。
没有丝毫犹豫。
“第一眼看就觉得像猫猫的眼睛, ”简渺低着头把盒子打开, 想到什么又笑着看他, “更别说名字是柴郡猫。”
“只是因为喜欢猫?”
简渺顿了片刻,颔首:“嗯。”
江宴濯看着他的表情良久, 轻轻挽唇。
明明只是很微小的一个动作,可是简渺却莫名感觉到他似乎有话没说。
江宴濯也在好奇吗?像他想知道小学弟为什么会喜欢喝蜜桃汁一样?
简渺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因为它有另一重含义?我觉得挺美好的。”
江宴濯忽然笑了, 低头凑近简渺, 小小声:“我想也是。”
喜欢一件东西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未必就是他心底猜的那一个。
也不需要是。
简渺看着江宴濯凑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着剔透的光,忽然抬手抱了他一下。
因为身高差距,他这么迎上来仿佛是蹿进了江宴濯的怀里,然后抬手搭着他的腰搂了一下。
江宴濯浑身一震。
他以为在livehouse的那个拥抱,只是简渺难受时下意识的举动。
但再抱一次,就证明那个不是意外了。
“我今天玩得很开心,”简渺低头靠在他肩膀上,认真说,“真的。”
“嗯。”江宴濯维持着亲昵的动作,一动不动。
简渺听着他的声音,慢慢侧过脸,近距离地跟他对视:“我觉得你应该也挺开心的,是吧?”
“当然。”江宴濯眉眼挽起。
“但是最后的时候感觉你好像跟小珩在置气?”简渺眨眨眼,腰侧的手轻轻揪住他的外套,“所以哄你一下。”
江宴濯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这句轻飘飘的“哄”侵蚀腐化了。
他想,简渺要是愿意跟人谈爱,是真能把人吃得死死的。
闭了闭眼,江宴濯轻轻蹭着他的侧脸:“有一点点,我感觉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低低轻轻的委屈,让简渺手心痒痒。
小珩年纪小,喜形于色,对讨厌的人也不加掩饰。
简渺斟酌了一下:“他年纪小,不跟他计较?”
“学长,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江宴濯开声问,“他好像不是十六中的学生。”
他调查过瞿珩,这人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甚至是家庭住址都跟简渺没有交点,他不知道瞿珩为什么是“学弟”之一,也不知道那小屁孩为什么能那么亲昵地叫简渺哥。
这种未知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江宴濯甚至觉得自己像某种野兽,在简渺露出对瞿珩任意东西的好奇时,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想用属于自己的东西掩盖过去。
比如耳钉。
与其说这是给简渺的礼物……倒不如说像是他的标记。
提及这件事,简渺脑海里闪过一阵回忆。
不想说,却又不想敷衍江宴濯,便开口:“他是我高三去美术集训的时候认识的。”
集训基地里总有不同学校的学生,会碰上也很正常。
江宴濯眯了下眼睛,简渺高三集训的时候,瞿珩不过是个高一的小屁孩,应该还没到集训的时间。
可简渺只是说:“那时候他帮了我挺多的,就认识了。”
之后,没有更多的解释。
江宴濯知道,这个话题要到此为止了。
“那我要是对学长更好一点,他是不是就能接受我了?”江宴濯可怜兮兮,看着他,“那我会努力对你更好更好的。”
“好。”简渺轻轻地笑,宠声道,“早点回去吧,晚安。”
“晚安。”
*
虽然简渺说是在追江宴濯,但那天约会之后他就再没时间约江宴濯出来了。
S大的校运会在十一月中下旬,班上要筹备开幕式的节目。
艺术学院向来是在这两个活动上最出彩的学系,早该忙了。
简渺在画室呆到晚上七点才猝然反应过来,他今天一天都没吃饭。
饿了,好饿。
摸出手机去看外卖时,简渺看了眼日期,这才想起来自己跟江宴濯差不多一周没见面了。
倒不是刻意不见面,这个时间好像是导演系第一次实习周,学校安排大一新生去各种剧组里学习实践。
简渺向来是以学业为第一的,所以只跟小学弟发发信息。
但今天江宴濯应该是结束实习回来休息了。
他刚想发信息问小学弟有没有空时,一个电话却率先闪入。
没有存但是简渺一眼就认出来的号码,他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看向画室。
没有人,才愿意接起。
就像这通电话是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丑陋的疤痕。
“小渺。”但电话接通的时候,却是异常温柔的女声。
听得出来上了年纪,语调从容不迫,带着一阵笑意。
“我回国了,这个点你应该下课了吧?出来吃顿饭?”女人娴静而从容,“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如果说她和简东城的区别,那就是简东城要见简渺的时候,会用尽手段使他出现。
而她想见简渺的时候,就会这么不声不响地出现。
手心在疼,简渺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握着画笔,尾端都快刺进手心了。
他冷着脸扯了扯唇:“我在忙。”
“没关系,那我就在门口等你,”女人说完,还轻声,“絮絮,来跟哥哥说句话。”
絮絮,女孩儿的名字。
简渺脸色一下就僵住了,随后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十几岁小女孩的声音:“哥哥好。”
女人总是那么聪明。
简渺不愿意见她,她就等,还要让他知道,有那么一个小孩儿也在陪着等。
简渺慢慢放下画笔:“在哪?”
初冬天气冷,简渺把外套的拉链提在胸口,刚要到门口的时候就收到了江宴濯的短信。
拍了张照片,是弯弯的月亮。
[小濯:刚收工,今晚天气很好。]
江宴濯似乎很钟爱风景照,而且好看的总会分享给他。
平常简渺会很高兴,先回一张同类型的风景照,然后再把他发过来的照片收藏。
可今晚简渺着实没心情。
他回了个月亮和笑脸,然后把手机放下。
学校门外停着一辆低调的宾利,他看了眼车型就沉默无声地走到车边。
还没敲门,驾驶座的车门先开启,衣着低调的女人缓步而出,迎向简渺:“小渺。”
简渺却忽略了她温恬的笑容,径直拉开车后座:“走吧。”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就恢复自然,走到驾驶座上。
简渺刚开车门,就看到靠坐在车窗边的小女孩。
圆润的杏眼意外地看着他,但很快露出一丝笑容,软声道:“哥哥。”
顾絮继承了顾静烟姣好的美人轮廓,非常夺目的中式美人胚,但却有一口不流利的中文。
简渺本以为她会坐在副驾驶。
顾静烟扫了一眼后视镜,看着四目相对的兄妹两人轻轻笑笑:“马上就是周末了,这两天都跟小絮一起吧。”
简渺看着窗外,没什么情绪:“电话里只说是一顿饭。”
顾静烟嗯了一声:“本来还想告诉你的,但你挂断了。”
车已经开动了,简渺冷淡地想开声时,身边小小的脑袋忽然靠了过来。
低头,是顾絮圆溜溜的眼睛:“哥哥,我好想你啊。”
顾絮比简渺小七岁,现在十二岁多半,还是小孩子爱撒娇的年纪。
简渺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顾絮又小声说:“新的庄园里好大好空,哥哥来住就太好了。”
简渺的视线跟顾静烟在后视镜里对上。
“新置办的宅子,有你的房间。”顾静烟却这么说。
简渺笑了笑:“怎么,在国外跟老公吵架了,跑回娘家?”
顾静烟微微皱眉:“不是,我想让小絮以后回来读书。”
简渺没有回答。
“那栋房子……他给你了吗?”顾静烟又问。
这个他指的是谁很明显,简东城。
前段时间简东城的律师才把房子转让的各种文件发给他,妥帖地说办妥了,但简渺着实没兴趣,回都没回。
直到顾静烟这么问,他才想起自己手里多了笔不动产。
今晚的心情算是落到最低点,简渺连应声都显得敷衍。
一个半小时后,到底暖城最著名的别墅区。
简渺看着眼前奢华的别墅,心湖静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静烟的风格总是这样,明明名字听起来那么静淡缥缈,却总喜欢这种奢靡奢侈的东西。
进门的时候,还有管家过来招待,上来很自觉地开口叫简渺“少爷”,对着顾絮喊“小姐”。
“我不是……”
“哥哥。”顾絮软声叫住了他,打断了简渺的澄清。
简渺回头,看到的是顾絮轻轻拽着他。
对这个妹妹……简渺的感情很复杂。
不算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喜欢。
但顾絮却跟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那些备受宠爱,同母异父的傲娇妹妹不一样,没有对简渺有什么反感排斥,反而对他特别的依赖。
哪怕他们并不住在一起,甚至是很少见面。
简渺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了,身后就是趾高气昂的男音:“站在这里做什么,堵门?”
他回头,跟年纪相仿的男人对上视线。
管家笑吟吟:“大少爷。”
顾絮也期期艾艾:“大哥。”
男人的名字叫戚止炀,跟简渺没任何血缘关系,是顾絮同父异母的哥哥。
后者哼了一声,绕开简渺和顾絮,随性地进了大厅。
看着那道人影,简渺微微皱眉。
顾静烟在跟简东城结婚之前,就有一个相恋很多年的初恋男友,那人姓戚,来自南边一个小城镇。
但是顾家显赫,老一辈之间最要求门当户对,而多次棒打鸳鸯之后,姓戚的抱着自己破碎的自尊心,扔下顾静烟出了国。
顾静烟当时跟家里决裂,一脚踏进娱乐圈闯荡,怎么都不肯接受家里的安排。直到后来顾老先生被她的各种花边绯闻气得住院,顾静烟才似乎想起那点父女情分,终于肯回家。
而回家的后果就是被硬凑婚姻,和完全没见过面的简东城结婚,生下简渺。
最初那几年顾静烟其实收敛了脾气,跟简东城似乎也是相敬如宾,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这么洗尽铅华安心当豪门阔太时,她又在国外重遇初恋。
彼时姓戚的在国外有一番事业,并且是商圈里小有名气的新贵,更重要的是也已经结了婚,还有个比简渺大两岁的儿子,戚止炀。
只可惜事业有成但中年丧妻,初婚对象死于车祸中,只剩下他和儿子。
然后,顾静烟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简渺是不知道顾静烟跟简东城纠葛了多久,又怎么跟初恋好上的,等他再见到顾静烟的时候,她已经生了一个小女儿了。
简渺其实觉得顾静烟挺懂反抗的,如果不生下他的话。
刚进厨房打点的顾静烟看到坐在沙发里,脸色相当难看的戚止炀,还有另一边的一双兄妹:“都回来了?”
只有顾絮乖巧地应了声。
简渺和戚止炀默契地把对方当做透明人,餐桌上只有顾静烟和顾絮在说话。
“妈妈,是明天吗?”顾絮小声问。
顾静烟点点头:“小絮很期待吗?”
“期待。”顾絮笑着说,“我喜欢party,更何况还是哥哥的生日party。”
简渺和戚止炀吃饭的动作相继一顿。
有些事可能就是孽缘,明明他们两个差了两岁,但都是十一月份生的。
这个生日party一时之间说不清是给哪位哥哥的。
顾静烟先是看了一眼戚止炀,才面向简渺:“渺渺,到时候我很多的朋友都会来,你要出面。”
简渺握着叉子的手缓缓用力,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还没开口,对面的戚止炀忽然扔下了餐具,银叉敲在碗碟上的声音很刺耳。
戚大少爷:“吃饱了。”
说完就冷着一张脸上楼。
顾絮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吃饭。
简渺笑了笑,没有回答,耐心地在餐桌上把晚饭吃完。
顾絮晚上要练琴,吃完之后顾静烟就让管家把她带上二楼,餐桌上只剩下顾静烟和简渺。
简渺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开门见山:“顾女士,有话直说吧。”
十岁那次顾静烟把他强行送回简东城身边之后,简渺就没再叫过她妈了。
顾静烟从容不迫地把餐点吃完,才看向他:“就跟小絮说的一样,你生日快到了,我给你办一场派对。”
“有什么理由,是你要放着一直关心的儿子不哄,来给我办派对的?”简渺反问。
戚止炀刚刚那个态度还是挺明显的,大少爷非常不高兴。
顾静烟看着他:“简渺,你才是我儿子。”
时隔那么多年,第一次听见她那么直接的承认,简渺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现在提这些?”简渺认真地想,“你跟简东城离婚那么久,应该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看这栋别墅的豪华程度,你也应该没有经济问题……思来想去,你是良心过意不去?”
所以之前让简东城把房子留给他,而现在亲自来办什么生日派对……哦,看顾女士的意思,似乎还有要当着所有来宾的面把简渺认回去的意思。
顾静烟温温淡淡:“这是小絮的提议。”
“哦。”简渺笑着看向她,“那你会邀请简东城吗?”
顾静烟那副姣好的假面终于出现了一瞬僵硬,她顿了一会儿,才答:“不会。”
“嗯。”简渺也没有掩藏自己对简东城的厌恶,“那就随你吧。”
顾静烟看了他很久,似乎很多话想说,但又忍了回去。
吃完饭已经晚上九点,简渺跟着管家进了安排给他的房间,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江宴濯。
淤积了一晚上的坏情绪似乎疏通了一些,可是简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想接。
他装不出很高兴的样子,也不想让小学弟察觉他的不开心。
但听着电话的声响,简渺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手想去摸手机。
刚摸到电话边缘,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哥哥。”是顾絮。
简渺应了一声,再低头时电话已经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他打开门,顾絮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盒子。
“哥哥的生日礼物。”顾絮悄声说。
简渺挽起眼轻笑:“谢谢。”
顾絮把盒子交出去之后,两只小手就背在身后,脸蛋红扑扑的:“哥哥你要现在打开看看吗?”
外国文化下的小孩,很期待送出礼物后得到别人的反馈。
小女生的心意是好的,简渺不好拒绝,单膝轻跪在地上,把盒子放在自己的腿面:“那我打开了。”
“嗯嗯。”
柔顺的丝带轻轻落地,包装精美的盒子徐徐打开,里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水晶球。
手掌大,浅紫色的闪片在球体内纷纷扬扬,而球的正中间是弯身惊叹状的爱丽丝,着急忙慌的三月兔,还有神秘莫测的柴郡猫。
简渺顿了一下。
顾絮看到他的表情,矜持地笑:“哥哥小时候一直陪我看爱丽丝,所以我亲手做了一个水晶球。”
“谢谢。”简渺抬手把水晶球捧起来,认真地看。
做工不算精致,但很有心。
“我很喜欢。”简渺笑着看向顾絮,“谢谢你。”
顾絮背在身后的手挪到跟前,像许愿:“希望哥哥二十岁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
“好。”
顾絮把礼物送完,蹦蹦跶跶地就下楼回自己的房间,简渺在门口端着水晶球看了一会儿,先前的情绪才沉落。
他收拾好起身,刚想关门的时候却忽然瞥见一袭身影。
他眉头微蹙,抬头就看到一直站在三楼平台上的戚止炀。
戚止炀不知看了多少,一双沉色的眼看了他一会儿,冷嗤出声。
简渺脸色微沉,本来以为他是下来找不痛快的,结果戚止炀却一字不应地上了楼。
……豪门少爷,总有莫名其妙的脾气。
简渺把盒子和彩带捡起来,关上门。
靠在门后,简渺才慢慢抬起手,水晶球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一周时间,他已经以不同的方式收到两只柴郡猫了。
想起刚刚来不及接的电话,简渺拿起手机,轻叹了一口气,拨了回去。
那端秒接。
“学长?”
“嗯。”简渺挽出笑容,“刚刚在忙,没看手机,怎么了?”
“嗯,想学长了。”江宴濯低声说,“明天放假了。”
简渺眼睫轻颤,随后听到他轻声说:“学长不约我吗?”
是啊,说追人的是他,没有行动的又是他。
简渺低头看着眼前崭新的床:“抱歉,这周有点事。”
“哦,”江宴濯嗓音低低的,有一点点的不开心,但很快就敛下去,“那回来要约我哦。”
“好,想去哪里?”
“跟学长在一起,去哪都好。”江宴濯想了一下,“学长,实习周结束了,后面的时间稍微松了些……我晚上可以去画室找你吗?”
他的情绪不加以掩饰,简渺一下就听出来了,低低地笑:“怎么了?”
“没什么钓人的经验,怕做得不够好。”江宴濯的声音很低,像贴着耳骨,“感觉应该主动放饵了,不然鱼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