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偷摸

岑砚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是看着庄冬卿的笑脸,一时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喜欢前半句。”最终,岑砚道。

说的是一家人那一句。

庄冬卿听了, 靠在马上只对他笑。

缓缓, 岑砚脸上也跟着扬起了一个笑容, 无奈摇了摇头。

“还喝水吗?别的人不懂,你们肯定会注意不喝污水的,怕你们缺水,来的时候带了挺多水囊的, 都灌满了。”庄冬卿问岑砚。

岑砚走近站到他身旁, “还有吗?”

“有。”拍了拍马身侧的储物袋, 鼓鼓囊囊的。

和庄冬卿肩并肩靠在马身上, 岑砚这才再度拧开了水囊,小口小口喝着。

问庄冬卿, “骑马还习惯吗?”

庄冬卿的马术是岑砚亲手带的,若是要评价一番,大抵是能做到不被甩下来了。

“挺好的, 它很温顺, 不愧是郝统领千挑万选给我的。”

庄冬卿摸了摸马脖子,彷佛认可一般,马也跟着打了个响鼻。

“走的陆路?”

“是啊, 港口接连都封了,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下雨, 哪里敢坐船。”

“累吗?”岑砚扭头,看着庄冬卿。

庄冬卿想了下, “应该没有你累。”

岑砚笑了。

滑头的回答。

但也不追究, 又问起岑安安小朋友。

这庄冬卿可有得说了。

“太活泼了, 路上看到什么都要问……”

“怕他无聊,平时在宅子里,看看小花追追小鸟赶赶小狗,实在不行还能帮着阿嬷打下手玩儿,上了马车就只能一味的赶路,嘴上说不准他吃太多不消化的东西,好消化的,馒头什么的,好大一个往他怀里塞,给他啃着玩儿,惯着呢。”

岑安安的馒头还是特供的,阿嬷出发的时候亲手和的面团给揉的。

为了方便赶路,也为了带更多的东西,他们都吃的干粮。

要动馒头,还得小崽子首肯呢。

“但其实也挺听话的,在宅子里的时候没拘过,天天玩成泥巴小人也行。到了外面不准他在地上翻东翻西了,多讲几次,也不往树底下钻的。”

“听故事的时候可精神,我已经把一个故事翻来覆去变着花儿讲过几遍了……”

“来的时候交代了,让他最近就在客栈里,不准往外跑,希望带来的玩具还够吧。”

“不够就让阿嬷带着他去小厨房,反正小厨房只做他们的饭,也单独隔开了,让他去给朱叔摘菜叶子玩儿。”

都是很琐碎的生活小事,但岑砚却听得津津有味。

岑砚:“来的时候路上没吓着他吧?”

这边人手不够,稍远一点的百姓都顾不上,就岑砚所知,已经很多人往外走,去投奔亲戚了,越往河堤这处来,路上的流民应当越多。

庄冬卿捏了捏耳朵,“也还好,后面不让他扒着车窗看了,我和他玩点游戏,或者讲讲故事什么的,一天多的时间,他还是能坐住。”

岑砚:“你方才说他‘怪想我’是指?”

“哦,他盼着你回去给他过生呢,天天一个团子蹲院门口,特惹眼。”

庄冬卿看向岑砚,温声道:“我这不是寻思着,你怕是不好回来了,干脆带他过来,这边搞完我们一起去杭州,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吧。”

细细咀嚼过最后一句,岑砚浅笑了下,点头。

*

还有监督的工作,庄冬卿和小崽子另一个老父亲说过他近况,两人便折返了。

岑砚喝够了水,庄冬卿留足了两个人还要喝的,这才把多余的分出去。

李央接到水囊的时候,双眼都在放光。

远看李央憔悴,整个人灰扑扑皱巴巴的,近看,那更是不能看,黑眼圈和郝三有得一拼,眼眶里还遍布着红血丝,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瞧着不像皇子,甚至比庄冬卿路上见到的一些流民都要沧桑上一些。

好似被工作吸干了。

清淤又进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叫的歇,庄冬卿问了岑砚李央,还有当地的一个官员,确认都还没有进食,差人回官署报了一声,刚歇了一阵,王府的饭食便送了过来。

除去岑砚和王府亲兵的,额外还给李央与官员也都送了一份。

一时间众人围坐,蹲着吃饭的人头拉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好似现代建筑工地辛勤的劳动群众。

“哇好吃。”

“还好王府的人来了,太及时了。”

说了两句,李央埋头凶狠干饭。

本地的官员也说了两句感激之言,低头大口干饭。

岑砚吃得一贯优雅,举止从容,但在一众狼吞虎咽的衬托下,庄冬卿又看出了两分莫名的喜感。

用好饭,王府新来的亲兵又来了两队,是徐四拨过来的人手。

休息期间,庄冬卿被李央拉着吐了半天苦水。

一句话概括,那大概是要苦死累死在这儿了。

“朝廷不是还派了钦差呢,是谁,我怎么一路来都没见着?”想起什么,庄冬卿问。

岑砚笑了下,讥笑,指着李央道:“你问他。”

李央抱头,“王爷你别说我了,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不这样!”

岑砚:“随你,下次你也不一定和我一起当差。”

李央苦瓜脸崩溃。

庄冬卿这才知道,来的还是个熟人,三皇子李卓,但来的第一天,就忽悠着李央,跑到周边去借粮借人了,还凭着这个由头,把身边的人都带走了不少。

庄冬卿:“……”

庄冬卿:“那……难道他不回来了?”

“也不是,估计来是为着别的由头,并不在意干出什么功绩,都甩手不提,问起就说自己筹粮艰辛,知道我们没人手,在帮我们和周边县官借调。”岑砚解释道。

哦,庄冬卿懂了,和猎场兵变那次一样,李卓躲出去了。

庄冬卿沉默半晌,小声嘀咕:“这么会溜,真坐上去了,也不一定扛得住事!”

听懂了庄冬卿的暗讽。

李央登时咳嗽起来。

岑砚无所谓,还笑着应和道:“卿卿说得在理。”

李央:“……”

算了,当无事发生吧还是。

毕竟是三哥先抛下他的。

管过众人饮水饭食,又让护卫登记了哪些还需要喝水的,赵爷那边已经把聚集的病人瞧过一遍,来请自己过去了,与岑砚说了下,被叮嘱了两句,庄冬卿骑马去了疫区。

还好,他们来得还算是及时,现在染病的人大多都是上吐下泻,腹疼不止,看起来只是简单的因水源污染而导致的胃肠感染。

来之前就反复商讨过方案,庄冬卿也同岑砚取得了首肯,到了地方,先将本地的流民聚集到一处,不走的,没地方住的,统一搭棚子安置。

病了的,出现身体不适症状的,全都分到病棚里,由带来的大夫统一诊治。

下午他们带来的那一车粮食就派上了用场,简易的居住棚子搭起来,周边架了大锅,开始熬粥,分发给这些流民。

而已经病了的,按病情严重程度又进行了分区,别的不论,水源得先控制住,于是病棚这头,除了熬粥的大锅,还架了一口锅不间断地烧热水,确保干净水源的供给。

当然,要有足够的水源,不断烧水,古代没电,柴火就成了问题。

经过商议,让病人亲属每天去捡柴火,靠着柴火领取饭食饮用水,而生病没有亲属的那些,除去老弱病残孕官府免费收容,好起来能有劳动能力的病人,药水还有饭食,都折算成工时或者柴火欠着,等他们好起来再进行偿还。

事情多又杂,一天显然是搞不完的。

一天忙下来,庄冬卿也只把该交代的大致交代了一边,收容棚和病棚拉了起来,简单将病人分区,然后讲了和病患接触的一些消毒常识和避免感染的措施,天色便黑了下来。

庄冬卿:“别的都好说,接触过病患,时间久的,我们的人一定每天换一遍外衣,勤洗手脸,进入和离开的时候,暴露的皮肤最好都用烈酒擦拭,消个毒,再进行其他活动。”

事情太多,赵爷今日不走,就留宿官署,庄冬卿上马回客栈前,再次交代道。

赵爷:“省得的,小少爷安心,回去好好吃个饭歇了,后面还有得忙呢!”

庄冬卿点头,翻身上马。

边上岑砚与徐四早就在等着他了。

众人一道回了客栈,饿得慌,帮忙的人被允许进了客栈内用饭,接触过病患的,先不想换衣的人,都安置在了院子里,吃过饭再进客栈收拾。

庄冬卿接触过病患,命令是他下的,他也深知这是为了预防传染病,故而交代下去,自己也蹲在院子里用起饭来。

忙了一个下午,真是饿啊,中午还觉得李央他们吃的狼吞虎咽的,此刻庄冬卿自己也不遑多让。

啪嗒。

蓦的一盘菜摆在了面前,庄冬卿扭头,看着岑砚不知何时,又打了些菜出来,和他的摆放在一处,端着个碗,与他并排蹲在了一处。

“?”庄冬卿,“你进去吃吧,里面有桌椅。”

“你怎么不进去?”岑砚问他。

庄冬卿:“我接触了病患的……”

“嗯。”岑砚点头,自己吃自己的。

“……”

行吧,庄冬卿懂了,无奈道:“在外面又吃不好。”

“有什么,这几天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庄冬卿:“你也不怕我传染。”

岑砚倒是平静:“病患和流民我每天早间都要看过的,硬要说,我也接触过,就是腾不出手来安置,现在都在外面住着,不把河堤尽快修补起来,再来一次大雨,怕是情况更糟。”

岑砚好笑道:“你不是也没嫌弃我吗,我嫌弃你什么?”

行吧。

懂了岑砚不会走了,有些苦恼,却又有些欢喜。

说不上来的,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忙碌的感觉。

是一种,又有了支撑的感觉。

“行,快吃吧。”庄冬卿给岑砚夹了两筷子肉。

岑砚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两个人闷声埋头用饭。

吃好有人来收拾,庄冬卿和岑砚回了房间准备洗漱,六福和柳七都是干净的,还要看顾岑安安,也不好叫他们伺候,除了热水是仆佣送进来的,其他庄冬卿和岑砚都是自己动手。

当然,岑砚住进了庄冬卿那间房,剩下的空房间便暂时当了盥室用。

都洗过,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用酒擦过一遍手脸,等干透了再把酒味儿洗尽,两个人终于收拾好了,准备去见岑安安一面。

但也不接触。

来灾区第一天,庄冬卿把不准有没有传染病,只能如此。

只把门打开,两个人站在门外,由阿嬷抱着岑安安,他们同岑安安说了几句话。

岑安安已经困死了,为了等着见他们,还勉力维持着清醒。

小脸杵在阿嬷肩头,一半肉在脸上,一半肉挤在阿嬷的肩头。

“爹爹,安安好想你吖~”小崽子喃喃,困得口齿含混了。

岑砚心软得不像话,忍住了想接过小崽子抱抱的念头,只道:“爹爹也想安安。”

“安安最近乖不乖啊?”

“乖!”

“那安安今天做了什么啊?”

“窝……”

这样一问一答,问得岑安安打了好大一个哈欠,终于,头越来越低,整张脸上的肉肉都快流到阿嬷肩膀上的时候,岑砚同岑安安说了晚安。

岑安安:“爹爹加油!”

岑砚笑着哄道:“安安好好睡,到了时间我们给你庆生。”

“好哦~哈~欠~~”

庄冬卿简单夸了两句,便算是今天的见面结束,回了房间,岑砚来吻庄冬卿,无关情`欲,只是情感的宣泄。

“谢谢你把安安带给我,卿卿。”岑砚蓦的低声道。

一沾着枕头,庄冬卿也困得不行,嘀咕:“也是你把他送给我的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说完被岑砚亲了下眼睑,很轻,很温柔。

感觉到什么,庄冬卿回抱住岑砚,都累得够呛,相拥入眠。

*

后面的生活像是开了倍速,病棚的事比庄冬卿想得还繁琐,等初初有了个规模,一些探视规则还有汤药的发放讲清楚,等第一批情况最轻的人有了些些好转,三天便已经过去了。

徐四现在负责流民的收容,郝三给所有人打杂,岑砚李央专心修补河堤。

庄冬卿除了睡前醒来能见岑砚和岑安安一面,其他时间都一股脑投进了病棚的打理。

这天刚给捡柴火受了伤的小孩子包扎着伤口。

伸手问打杂的药童要纱布的时候,却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了东西。

等缠绕好伤口,庄冬卿才意识到什么,抬头,看见岑砚笑眯眯蹲在他旁边。

让小孩子去歇着,庄冬卿在边上简单地洗了洗手脸,忙里偷闲道:“怎么过来了,得闲了?”

岑砚:“我倒是还好,中午吃饭都见不到你人,听赵爷说,你这儿特别累。”

“有点。”庄冬卿也不瞒着,实话实说道,“很多流程不规范,得一遍遍地讲,等再两天,大家都上手了,应该会好点。”

岑砚忽道:“今天老三送了车物资回来,慢是慢了些,但好在还不算渎职。”

庄冬卿:“真的吗,都有什么?”

“那东西可多了,基本上还是能用得上,还特意给我们送了点东西。”

“?”庄冬卿好奇。

岑砚不说话,只引着庄冬卿往偏僻的地方去,等到了,两个人也不讲究,找了处干净台阶坐下,岑砚对庄冬卿说,“闭眼。”

“?”

以为岑砚要搞什么花样,庄冬卿依言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也不叫他,忽然有什么抵入了他的唇瓣间,庄冬卿咬了一口,水淋淋的清甜。

诧异睁眼,果见岑砚手上拿了一小串葡萄在手上。

“现在还能有葡萄呢?”

“现在正是产葡萄的季节。”

“不是,我的意思是……”

岑砚:“我知道,你想问到处洪灾,庄家都被毁了,老三哪儿搞来的?不知道,反正就李央和我有,估计是知道我们辛苦了,特意来讨好安抚的,来了就吃吧,看着还新鲜。”

“好吃吗?”

庄冬卿点头,转眼间岑砚又剥了个,塞到了他嘴里。

被投喂得有点不好意思,庄冬卿:“不然还是我来……”

岑砚头都不抬,手上动作飞快,“你不方便,我知道你这儿的规矩。”

庄冬卿接触病患,一般不能用手吃什么东西,况且他的手方才也没用烈酒擦过。

岑砚:“嘘!”

“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带了这么一小串来,别让人看着了,快点吃完。”

现在回去擦确实不现实,庄冬卿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岑砚的投喂。

一颗一颗葡萄,清润生津,庄冬卿感觉自己吼得冒烟的嗓子得到了救赎。

又一颗递到了庄冬卿面前,鲜绿的果肉还滴淌着汁水,被卷入了唇齿间。

看着他嚼吧的样子,岑砚忽的轻声问他:“甜吗?”

“甜!”

岑砚笑了起来,“小少爷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