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中第三个福袋的是个憔悴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头顶的头发已经有部分发白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到他的疲惫。看对方背景是在医院，不过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像是已经在医院住太久在那里安家了。
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后, 不少直播间观众都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有位粉丝点出这人的身份, 其他人才恍然大悟。
[我记得这个人, 你们去网上搜#妻子意外成植物人，丈夫不离不弃照顾七年#]
[原来就是他啊，我记得他们上节目时我们一家都为他捐款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妻子还没醒, 真是造化弄人。]
[那么多另一半残疾后被离婚的案例，现在突然看到一个不离不弃的真的好感动，人间也是有真情的, 少拿我们的不幸去质疑别人的爱。]
[这老婆真是前修来的福气，遇到这么好的人。]
接通连线后姚广发没有向其他人那样打招呼介绍自己, 而是低头沉思。
在此柯学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死一般的沉寂，如果不是公屏上不断飘过的弹幕，新进直播间的网友会以为自己卡了。
一个姿势保持了十几分钟，姚广发动了。
他烦躁地抓乱头发更显几分颓废，对着镜头说道：“我的事不说大家也知道，七年前我妻子在工作时伤到头部成了植物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停了，像是生锈的机器在突然动了几下后又重新卡住。
柯学瞥了他一眼, 替他往下说：“在妻子住院期间你一直陪着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 从不假他人之手。”
柯学这句像是打开了姚广发的话匣子, 他开始说他和妻子认识在一起的过程, “我和妻子是父母介绍认识的, 原本她父母更看重另一个人因为他家能拿出更多彩礼，不过她听说我有一门吃饭的手艺后觉得两个人一起努力以后日子能越过越好, 所以她选了我。”
“婚后我们开了一家蛋糕店，那条街在几个小区中间附近还有学校，原本里面已经有家蛋糕店了生意还不错，但从我们搬进去后我们成了生意最好的蛋糕店。”姚广发说到这脸上露出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
“那条街上全是铁皮房店铺冬冷夏热，我和她就住在蛋糕店后面，用一个帘子把店铺前后分开，像周围人一样吃住都在店里。我们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晚上一起数今天赚了多少钱，还差多少就可以买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说完这些姚广发又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也很难看，这次不用问众人就知道这时他妻子出意外了。
这次姚广发没有沉默很久，顿了下继续道：“因为每天昼夜不歇地照顾妻子没法工作，有段时间差点我就承担不起医药费了，不过很快有媒体来采访我们，很多社会爱心人士给我捐钱捐物，我们竟然又撑下来了……”
姚广发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又诧异，有不理解，就好像他并不想获得资助给妻子治病一样。
众人被这个离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从姚广发宁愿花光所有积蓄倾家荡产也要为妻子看病就知道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如果不想给妻子看病的话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一照顾就是七年，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让妻子去死呢？
“但是这次我真的这撑不下去了。”
姚广发捂着脸不让镜头拍到他的表情，众人依然能从他颤抖的肩和无助的哭声中看出他的崩溃。
[原本很感动现在不感动了，不出所料下一步就是在直播间问大家要捐款了。]
[你不愿意捐你的不捐呗，我就乐意捐！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真正有情有义的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妻子死亡！]
[我倒是愿意捐钱问题是你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事啊，说不定妻子也不想继续这样活着，我记得国外有个身体死亡精神活着的案例就是这样，在病床上躺了十几年，通过脑电波后发出的第一条信息就是：kill me。]
[说的也是啊，我要是有天成植物人了每天生不如死的躺在床上，那还不如干脆死掉，为什么这些家属都不愿意放弃呢？]
[你以为植物人：像植物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实际上的植物人：对外界有感知可以说话可以吃东西还会打呼噜翻身，就好像是他们只是普通睡了一觉，下一秒就会翻身醒来一样，这让家人怎么放弃。]
[小说电视剧误我，我一直以为植物人是不能动的，如果植物人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理解那些家属了。]
[大部分植物人家属都不会放弃，因为植物人转醒很多时候都是一瞬间的事。我是护士工作时遇到过类似情况，很多植物人前几天还毫无反应，隔几天再去查房时就发现他可以睁眼抬手甚至可以简单说话，你不知道他再过几天会不会突然醒来，所以没人会放弃。]
在弹幕讨论植物人家属该不该放弃时，姚广发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眼眶有些红。
姚广发对着弹幕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大家放心，捐款的事来一次就够了，再多我也承受不起，我这次来就是给这件事做个了解的。”
“大师，我想问问我妻子还能醒来吗？”
柯学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问道：“你真的想让她醒吗？”
姚广发的表情有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想让她醒过来，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她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我宁愿去死也不愿再日复一日过这样的生活。”
似是打定主意结束一切，姚广发说完这句话脸上难得的轻松。
[植物人家属最难熬了，你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但你又不愿意让他死，因为只要他还在你就还有家人。你照顾妻子七年也痛苦七年对她已经仁义尽致了，如果你现在离婚放弃大家也能理解。]
[诶我这样宁愿你想要捐款。]
[但是大师为什么问他真的希望妻子醒吗，换句话说他曾经想让妻子死？]
[这也可以理解吧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夫妻，真有人照顾一个病人七年一个牢骚都没发过，每天积极向上没有阴暗想法吗？更何况他又没什么不好的事，还继续照顾妻子。]
柯学也觉得现下情况复杂，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于是他选择问当事人的意见：“你说还是我说？”
姚广发选择自己揭穿隐瞒多年的真相，“我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相反我是一个恶人。”
“你们以为我刚刚没说妻子出事时发生的事是不想回忆那段痛苦经历？”姚广发笑了，“完全不是，真相是我妻子变成植物人就是我一手导致的！”
原本密密麻麻的弹幕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就是喷涌而来的更多弹幕，可以想象直播间众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
时间已经过去七年之久，这么长时间以来姚广发都下意识让自己忽略那天发生的事。
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但现在他却能轻易地回忆起那天情况，好像那就发生在昨天。
“我和妻子做梦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对我们来说实现梦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节省。”
“她真的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精打细算，每次我以为已经省到无法再省时，她都能想办法再从里面扣出来一点。银行卡里不断上涨的数字让我们体会到攒钱的快乐，我们离梦想越来也近了，但这也让我们更加在意手中的钱，有时候仅仅一两块钱都会让我们发生争吵。”
“那天她不小心把面包烤糊了，外面又有顾客在等着，一想到因为她的失误让我们少赚了十几块钱，如果想要填补这笔损失我们只能再从其他地方节省，但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省钱了，一想到这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心情。”
“我的心跳加速手在颤抖，甚至朝她走去时心里想的不是打了人会怎么办，而是我们为了省这十几块钱要遭受的痛苦，她一定会又拿出那个记账本絮絮叨叨在我耳边说如何省钱，做蛋糕时说、吃饭时说、睡觉前说……”
姚广发用平静的声音说出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竟然有人会为了十几块钱而对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产生杀意，而且还真的那么做了。
“擀面杖朝她头上打下去后，她倒在地上动都不会动。”
“看到她躺在地上生死未知我后悔了，因为看病需要更多的钱，我想要节省想要早点买房子，但事实是我离梦想更远了。”
姚广发的声音毫无波澜，不像是在描述杀人过程而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有着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冷漠。
一开始得知姚广发是导致妻子成为植物人的罪魁祸首时，弹幕上全在骂他杀人犯、虚伪，但此刻听完过程后弹幕也沉默了。
他们在想：他妻子倒下时想的是什么？
是在为这十几块钱而自责，还是如释重负，终于可以不用时时刻刻算计省钱？
姚广发声音平静，看不出一丝紧张：“刚开始我照顾她是担心她醒来后会把我打人的事说出去，那段时间我每天做梦都会梦到她其实没有变成植物人，而是在等待一个时将真相告诉所有人。”
“后来我想明白了，即使她醒过来也不会说出真相，而是让其他人真的以为她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擀面杖上出事的，然后告诉我住院这么多天浪费了多少钱，需要我们多久才能攒出来。”
“她不会揭穿我的，因为我们为了同一个梦想成了疯子，她可以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我真的后悔了，不是为那十几块钱而是为了她。”
姚广发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我更痛苦了。”
内疚被恐惧更能折磨人。
七年来，每当他看到妻子的脸触碰到她的身体，心中的内疚都会更一分，这些内疚累计起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又要24小时都呆在妻子身边。
除了现在，现在他终于自由了。
姚广发是自己报的警，在被带走前他问柯学：“她会醒来吗？”
柯学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醒来了。
姚广发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醒来再继续这痛苦的人生！”
[杀人犯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好丈夫，真讽刺。 ]
[说他是坏人吧他不辞辛苦照顾妻子七年，说他是好人吧他照顾植树人妻子是害怕她醒来指认自己，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意外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大家都被逼疯了，人活着是很难的，普通人就更难了，有梦想的普通人就更更更难了。]
[本来不想说话但看见大家都这么moe我还是出来说几句，人要想开心就得活的通透一点，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买房就不买房，不想结婚就不结婚，不想生孩子就不生孩子，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