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遇见(上)
“汪导现在还觉得……我年纪小么?”
六年前的谭轶大概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对别人说这种话。
“……”
六年前的汪泽月大概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这样问他。
故事的开始,是《回声》拿奖之后,汪泽月去A市旅游度假。
说好的度假,下了车却被当地朋友拉去看风头正盛的选秀节目。
其实那一期节目里的大多数都表现平平……
除了第一场。
不过,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遇见那位选手了。
看完节目又和朋友聚了次餐,之后的安排就和计划里的一样。
汪泽月早已选好了地方,准备拍几组照片,那天他特地起得很早。
那天恰巧天气极好。
他在民宿住了一晚,晨间及时登上山头,从日出之前开始,一直拍到天光大亮。
但在这中间,汪泽月碰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谭轶是在他调整拍摄角度时闯入镜头的。
在当初的那个时间和地点上,看到其他任何人都是件颇为意外的事。
汪泽月那时正调整着镜头里的画面。
镜头里,有人从山林后面出现,先是小跑,后面又变成步频略快的走。
他穿着卫衣和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是和大学生差不多的穿搭。
好像是叫……谭轶?
前些天还在舞台上见过,只是衣着比在台上更休闲随意。
这时候,红日初升。
由于汪泽月站得远,谭轶一开始甚至还没注意到他。
他就那样随意地走到一块山岩边上,背对着汪泽月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感受山风。
汪泽月最开始的反应是等人离开,或者自己换个地方继续拍摄。
但在挪开相机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镜头。
仲春的朝霞极为壮丽,天幕中的橙金色和瑰红色交缠着,就连空气都呈现出一种神秘而沸腾的味道。
他按了快门。
“咔嚓——”
身影被定格。
声音被晨风带走,飘向耳畔。
“?”
谭轶回头。
“……”
在汪泽月这边,是破碎的云朵席卷整个蓝天。
汪泽月暂时收了手中的相机,同时看着对面人走过来。
谭轶记得汪泽月那天在台下的反应,倒没有特别紧张。
“汪导……”
他先是下意识这么说,却临时想起汪泽月是公司股东,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又道:“小汪总,您——”
“你是新泽的艺人?”
汪泽月虽然有新泽的股份,但毕业后一直在捣鼓电影,不怎么管公司的事。
也就自然不清楚公司又新签了谁。
“是前段时间刚签的。”
这时二人站得颇近,汪泽月得以细看身前人的长相。
应该也就是上大学的年龄,倒是比同龄人要稳重很多。
可他明明一副沉静礼貌的姿态,眉眼却天然带着股锋锐的意气。
这点倒是和那天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极为相似。
“……不用来公司里那套,我是到这度假的,顺便玩点摄影。”
汪泽月算是回应了他之前没说完的话,进而随意问道:“晨练?”
“嗯,我是在A市上的大学,以前周末有时候也会来。”
“挺健康。”
汪泽月笑笑,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他又将相机打开,略微操作了几下往谭轶眼前递。
“拍了张有你的,要么?”
谭轶就算不看照得怎么样也不可能拒绝,何况……
确实很好看。
“那您……加我微信?”
“嗯,待会把原图发给你。”
汪泽月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软件界面的时候还补上一句:“我不会乱用。”
“我知道的,谢谢您。”
谭轶没想到汪泽月这么好说话,两人交换完联系方式,空气静默了一瞬。
“……您还拍吗?”
谭轶首先打破沉寂。
“拍,你呢?”
“我……至少看到日出结束吧。”
“常来这个地方?”
“对,在这一片山峰里,感觉就是这里的风景和日出最好看。”
汪泽月继续捕捉着逐渐消散的朝霞,闻言淡笑:“那我还真是挑对了地方。”
他那时候尚不知道,这里会因为他的一组照片成为六年后的著名打卡地,有人将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只为见到他此时拍下的风景。
谭轶也就站在他身边,目光和汪泽月的镜头落在同一个地方。
但时间久了,注意力便开始有些逸散。
身边人的状态又专注而松弛,眼神一直凝在一处。
谭轶没忍住去观察他的相机,随后,目光又渐渐从相机转移到了汪泽月拿着相机的手上。
肤色冷白,骨节分明。
是漂亮又有力的样子。
视线再向上移,很隐蔽地掠过汪泽月的面颊。
远远看着,汪泽月通常给人一种过于出挑且不好接近的感觉,可当他凝神于某物的时候,却不会让人觉得太疏离。
谭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偷偷看。
……可能因为是领导吧。
汪泽月知道谭轶在用余光瞥自己。
不过,他没挑明。
这是第二次见面。
后来汪泽月在山上拍的那组风景照火了,但没人知道还有另一张照片。
是同样的背景,却多了一个人的背影。
后来他们也在公司碰到几回,但说实话,即使有联系方式也没什么交流,最多就是寒暄几句,大多情况下只有问好完了匆匆而过。
本来也就没什么交情。
——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谭轶这样想。
——因为唱歌和电影是两个行业,汪泽月这样想。
不过谭轶出新歌爆了的话,他倒是会去听一下。
可惜谭轶统共也没出几首新歌。
时间默默流逝,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几乎碰不到面了。
汪泽月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他那时忙于《镜中花》的准备工作。
好像也偶然间看到过谭轶的负面新闻,是什么“和同期……”?
……他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直到真正意义上的第三次交集。
非常突然。
毫无征兆。
是在公司年会的酒店里。
汪泽月打开电子门锁,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艰难喘气的人。
耳朵红,脸也红,衣服上有水渍,简直狼狈不堪。
他听到声音似乎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原本低得几乎要折断的脖颈。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汪泽月,起伏的胸口倏然顿住几秒。
表情先是凝滞住,再是一片空白,最后变成近乎崩溃的神色。
如果在房间里的不是谭轶,汪泽月大概能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哪一方往他这里塞人。
但如今在房间里的就是谭轶。
他反而也愣住了。
汪泽月缓步走过去,与此同时,谭轶扶着沙发背站起来。
“是什么情况?”
“您……”
谭轶被他问得一怔,原本那种绝望感骤然消退大半。
“……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
那个时候,汪泽月才知道谭轶最近为什么没怎么出现。
是他同期的另一个偶像搭上了公司高层……在黑料、网暴和资源减少的前提下,谭轶能有现在的状态简直可以称得上心理素质强大。
不知道他经济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许是见过自己在公司和谭轶打照面的情形——毕竟汪泽月在公司一般也不会跟谁寒暄点头——于是默认了汪泽月对人有想法。
是在酒桌上被下的药。
谭轶的反应其实已经很快,一察觉不对就迅速离开回房。
没人拦他。
因为从一开始,给他的房卡就是汪泽月房间的。
“是公司高层的问题……我也有疏忽。”
汪泽月上下看了看眼前人的状态:“这件事我会处理,关于你的资源和舆论……原本该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
“您……”
谭轶似乎没想到他说得这么轻巧。
——他在察觉有人进来的瞬间就明白了经纪人的算盘。
但因为最开始脑子里一团浆糊,眼周也都是热汗,他尚未看清来人是谁。
看清是汪泽月的那刻才是真的绝望。
不仅因为汪泽月才是新泽实质上的老板,还因为……
还因为什么呢?
就凭那一张照片和几次寒暄么?
他尚未想清楚,便听到了汪泽月问他什么情况。
“……”
那一秒的感觉好比从地狱回到人间。
然而,更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汪泽月说会处理这件事。
死局就这么……过去了?还顺带解决了资源待遇问题。
什么都不用付出?
汪泽月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淡声道:
“你知道我的性向吧。”
“是……”
“你难道愿意?”
“!”
心里是本能在抵触的,但等到真正被对方直白点出的时候,谭轶却觉得莫名难堪。
可为什么?……
在汪泽月的注视下,他低声道:“是,我不愿意。”
汪泽月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想法。
“所以,不用。”
“我——”
谭轶也不清楚自己下意识接话的原因。
但说了一个字,又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
汪泽月看了他一眼,好笑道:
“还不走?如果想借这里的浴室也可以。
“才刚成年,不为难你。”
“……”
谭轶愣住了。
他在这个瞬间觉得——
汪泽月好像在把他当小辈看。
但明明……只大了几岁吧。
他莫名嗫嚅一句:“……十九了。”
汪泽月回视他。
谭轶忽然心底一突突,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在汪泽月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他狼狈道:
“谢谢小汪总,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