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时, 裴椹心跳像是快了一拍,平躺的身体犹如一把剑,更是僵直。

非是他贪恋美色, 觊觎身旁的妻子, 而是自己失忆时定然会与对方同房,如今忽然疏离冷漠,会不会被看出端倪?

何况对方是他妻子,夫妻敦伦, 本是应当。

他们已经成亲一个月, 该做的定然早就做过——虽然他不记得洞房那晚的具体情形, 但却记得山寨那晚,他中药后是如何抓着妻子的手握住自己。那双手修长漂亮, 被他紧紧握着,像被迫与凶兽亲近的可怜小动物,到最后, 每根白皙的手指都沾染了他的……

裴椹呼吸微滞,忽然狠狠闭紧眼, 只觉火炕热得厉害。

他迫使自己转移思绪, 不再去想脑海中的画面……但,做过就是做过,若他以失忆为借口, 假装不知, 或当没发生过, 岂不太过薄幸无情?责任和良心何在?

无论如何,他既娶了对方, 就应该负责。

这般想着,他轻出一口气, 像是下定决心。可睁开眼后看向旁边,却又一怔——

妻子是不是已经睡了?万一睡了,自己……

可万一没睡,对方也在等……女子总归矜持些,这种事不好叫对方主动,应该他主动些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从被子中伸出手,可僵了片刻,又忽然收回。

这样会不会太贸然了?

裴椹翻身躺回去,可不消片刻,又翻身回来。

那是他的妻子,怎会贸然?

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洞房那晚是如何做……非是他不会,而是……

他转头看向黑暗中躺在身旁的妻子,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紧张。

为何会如此?那是他的妻子,他们成亲已经一个月,自己怎么……还跟初入洞房的毛头小子似的?

裴椹不愿承认,除了紧张,他其实还有一丝没底气,像是还失忆着的裴二。

这实在不应该,这不是他的性格。他应该杀伐果断,干练从容,决定了一件事就去做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又翻一次身,只觉火炕实在太热,烘得他身体像着了火,心中也愈发不平静。

……

夜过三更,外面的梆声响了三下。

李禅秀从模糊的梦中醒来,许是白天时水喝得少,他嗓子有些干。可想到下床喝水要接触寒凉的空气,再过不久就要寒毒发作、最近正畏寒的他又实在不愿从被窝里出来。

如此纠结着,他翻了个身,煎熬片刻,忍不住又翻一次身。

旁边,在他睡着时已经不知翻过几次身的裴椹一僵,很快意识到一件事——妻子也没睡,妻子也……在等。

“沈……”黑暗中,他忽然斟酌开口。

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干哑的厉害。

而且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称呼妻子,叫“沈氏”,有些太生疏,叫“阿秀”,自己以前并不这么叫,而且妻子并非是沈秀,这兴许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他倒是记得自己失忆时叫对方“沈姑娘”,也不知是什么趣味。罢了,还是称呼——

“娘子?”他沙哑开口,这般称呼总归没错。

黑暗中,李禅秀明显僵了一下,半晌才“嗯”一声,带着些许鼻音和疑问,不明白裴二为什么半夜忽然喊他“娘子”。

明明这是在家里,没有外人,尤其……他们还是在床上,感觉有些奇怪。

他安静等下一句话,想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事。

旁边裴二像是轻舒一口气,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

李禅秀正困惑之际,忽然感觉身上一沉,一阵暖意袭来。

裴椹带着被子一起将他罩住,陌生又熟悉的滚烫气息侵袭而来,从上方完全将他包围。

李禅秀整个僵住,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对方微低下头,薄唇落在他眉心鼻尖,如羽毛般轻触,带来微痒和酥麻,气息滚烫而又清冽。

衾被下,他的腰间忽然也覆上一只手,宽大有力,寸寸逡巡。掌心的滚烫温度让他本就敏感的腰际止不住颤抖发软,心中一时惊骇莫名,竟忘了反应。

面颊上的羽毛此刻也一点点向下,像是察觉到他颤抖,暗哑的声音温柔轻哄:“别怕。”

说话间,腰间的灵活手指已经碰到他的衣带,李禅秀如同被猎网捕捉到的鸟雀,抖着羽毛却无法阻止猎人的大手伸来。

就在衣带快被解开,对方的指尖快碰到皮肤时,他终于彻底回神,忽然一把猛地推开对方,裹紧被子缩到墙边,声音惊惧:“你、你干什么?”

裴椹忽然被猛地推开,一时错愕,半晌才哑声道:“自是……行敦伦之礼。”

说完又不解:“你怎么了?”

妻子为何反应这般大?是自己刚才哪里做的不妥?

李禅秀听到“敦伦”两字,脑子都懵了,半晌才匪夷所思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们……”

忽然,脑中像被一道白光穿过,他想起什么,磕绊道:“你、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们是假成亲吧?”

裴椹闻言怔住,半晌才重复:“假成亲?”

忽然脑中传来钝痛,他忙抬手抵住额角,额上迅速疼出一片冷汗,可脑中并未想起什么画面,内心深处也像十分抵抗这三个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假成亲,他如何会有早晨醒来,怀中满足抱着妻子的记忆?而且不止一个早晨。

如果是假成亲,他又如何会有新婚第二天醒来,将妻子和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剪下来收好的记忆?如何会有成亲当晚,一起喝合卺酒的记忆?

如果是假成亲,自己如何会有清晨醒来吻妻子的记忆?如何会有喝了鹿血酒后,在烽台旁,差点与妻子情不自禁接吻的记忆?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反驳,那在山寨跌落山崖的那个晚上,他们都已经做到那种程度,还不是真夫妻?

即便不是真夫妻,到了那种程度,也该成亲负责了才是。

裴椹越想越头疼,也越不愿意相信。

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如果真是假的,即便自己想不起这件事,潜意识也应记得,不该如此抵触、不相信才对。

甚至对方提及时,他多少应该想起几分模糊记忆才对,比方之前他不记得杨元羿被他打过,但被提醒后,就想起了;比方新婚夜,虽然他努力想后,仍没想起洞房时的具体情形,但至少想起了洞房前喝合卺酒、洞房后紧密相拥,以及第二天结发的情形。

尤其他心底也不觉得没洞房过。可假成亲这件事,他心底明显抵触,不觉得是真的。

可妻子为何要说是假的?为了不和他同房?

裴椹愈发觉得脑中闷疼……对,他头受过伤,不记得失忆时事,妻子也知道这点,莫非对方是故意哄骗他?

这倒不无可能,自己失忆时,对方就经常这样哄他,比如拿甘草片哄他,比如哄他箭毒还没好,比如哄他放走陆骘,后来在酒楼又哄他离开,好和陆骘单独说话……

李禅秀借着昏暗光线,看见他痛苦捂住头的模糊动作,一时也顾不得再震惊,忙下床点灯,紧声问:“你怎么样?”

裴椹抬起头,昏黄光晕下,眼前女子举着一盏小油灯,乌发披散在身后,白净秀丽的脸被衬得很小,如墨笔勾染的眼睛被灯光映得朦胧,眼神难掩担忧,正轻轻看着他。

对方担心他。

对方怎可能不是他妻子?

他一双黑眸幽深,喉间不自觉滚动。

“你莫骗我。”他定定望着对方,沙哑开口。

李禅秀一愣,对上他如炬的眼神。

“我记得我们成亲,喝合卺酒,晚上一起在破旧的被子里紧紧相拥。记得我们结发,清晨轻吻,还有喝鹿血酒那晚,以及山寨那晚……”

李禅秀瞠目怔然,半晌才反应过来,端着油灯的手都晃了晃,下意识道:“不,你是不是记乱了?那些是有原因的,我们……”

他想反驳,可却解释不了山寨那晚怎么就帮了裴二。喝鹿血酒那晚,为何又脑子发昏,险些接吻。

他用力摇头,很快想起什么,忙说:“对,就是成亲那晚,我跟你说清楚是假成亲,你当时也同意……”

裴椹蹙眉:“既如此,我们当晚为何还会……洞房?”

李禅秀瞠然:“没有洞房。”

裴椹:“……但我记得我们是一起睡的。”

李禅秀:“那、那是因为天太冷。”

裴椹蹙眉:“那山寨……”

“你当时中药了。”李禅秀斩钉截铁。

裴椹:“……可若不是夫妻,即便中药,我也不该如此,总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

李禅秀懵然。

“而且……都那般了,我不该负责吗?哪怕不是夫妻,发生那样的事,也该负起责任,成亲才对。”

李禅秀:“……”

“对了,”裴椹忽然下床,走到放衣服的箱子旁一阵翻找,很快找出一个荷包,递给他看,“结发的荷包。”

李禅秀僵硬接过,放下油灯后打开,里面确实有两缕系在一起的头发。

这是……什么时候剪?他脑中发懵。

“成亲第二天清晨剪的。”裴椹看着他,哑声道。

说完忽然俯身,清冽气息靠近。李禅秀眼睫轻颤,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下一刻,被捞起一缕乌发。

裴椹见他躲避,目光顿了顿,有些幽暗,接着才将捞起的黑发递到他面前,哑声道:“你看,就是剪的这一段。”

他连位置都记得。

接着又在自己头发中也找到缺一截的那缕。

李禅秀看着这两缕黑发,再看看手中荷包,持续懵然。

裴椹见状轻叹:“要不我今天还是回军营睡吧。”

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妻子才会用假成亲这种事骗他,拒绝跟他同房。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是恢复记忆后,忘了他们之前恩爱相处的事?

如此,倒也确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