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尽管裴二想在床上多留一会儿, 但担心李禅秀醒来后会不自在,他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直觉告诉他,不能太急, 要徐徐图之。

比如新婚那夜, 沈姑娘醒来虽没说什么,但白天就回军营拿了放在药房的衾被,晚上就跟他分被窝睡了。

沈姑娘是个慢热、内敛的人,如果他过早暴露目的, 想要的太多太快, 很可能吓到对方。

裴二内心克制着情愫, 但起身时,余光不小心看见李禅秀被白色里衣遮严实的胸口, 又禁不住脸红。

沈姑娘好像有些平……一定是平时吃的不好,太瘦了。

自然,他没碰到过, 沈姑娘每次都将手臂当在胸口,但那不怎么起伏的里衣, 总归能看出些什么。

裴二虽然失忆, 但好像并非一无所知。

他耳根愈热,火一直烧到了脸侧,下床穿衣时, 手脚都有些乱, 差点穿错一只裤腿。

好不容易穿好衣, 他深吸一口气,总算平缓些心跳, 但却不敢再去看床上的人。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走到门帘处时, 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回到桌边,把那只金雕解开,抱走。

免得它留在屋中,吵到沈姑娘。

金雕还想挣扎,被他轻拍一下脑袋后,顿时老实不少。

说起来,还是得想办法给沈姑娘补补,虽然家中现在有野鸡和兔肉,但未免单调。

何况野鸡、野兔也不是每天都能猎到,万一哪日断了,家里就没肉吃了。尤其他们家还有一只……无肉不欢的金雕要养。

想到这,裴二低头,有些嫌弃地看金雕一眼。

这雕费食物就罢了,还没什么用,不如把它抱去隔壁换鸡,隔壁的母鸡每日还能下些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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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内,裴二离开后,李禅秀便睁开眼,不明显地松了口气。

方才裴二醒后不久,他就也醒了。

只是醒来后,他尴尬发现,自己不仅被裴二搂在怀中,一只手臂也不知何时搭在对方精瘦的腰身。腿上的亵裤被蹭到了腿弯,一只小腿紧挨着对方的,皮肤紧紧相贴,另一条腿被对方强健有力的大腿压着,膝盖甚至碰到了对方什么变化。

都是男子,又清晨一大早,李禅秀自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心中一阵尴尬,又忍不住耳廓发烫。

他紧闭眼,克制着一动不动,尽量平缓规律地呼吸,假装没睡醒,生怕被身旁人察觉。

好在裴二很快就起床离开了,李禅秀终于敢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后,又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

半晌,他还是尴尬得忍不住有缩回被窝,自欺欺人地蒙住脸。

反复练了几遍吐纳法,才让心绪平复下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起身穿衣。

可能是莫名又跟裴二睡一个被窝,还经历了一个尴尬早晨的缘故,赧然的情绪一时压过所有,昨晚困扰他睡不着的难题,今天醒来,忽然又觉得也没什么了。

克扣军需这件事,大概率还有人参与,陈将军肯定会继续查,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上报给郡守。

所以,起码最近三五天,他不用担心这件事。

就算上报给郡守,郡守也未必真会帮他上表请求赦免。就算郡守真打算上表,也不太可能立刻就要见他。

所以还有时间,有转圜的余地。

兴许这段时间,父亲的人就找来了也说不定。

这样想完,李禅秀又放下心。

等他出去,裴二已经快做好朝食。洗漱后,两人正好一起吃饭。

看着碗中的手擀面,李禅秀有些惊讶。

一大清早,裴二竟然和面擀了面条,也不知他明明失忆,为何还会这些。

吃了两口,李禅秀发现,碗中竟然还卧着两个荷包蛋,不由又惊讶抬头。

见他清丽眼眸忽然看过来,裴二脸微红,轻咳解释:“是去隔壁换的。”

他们家没有鸡蛋,那只金雕又是公的,也生不出。

自然,也不是用金雕换的,是用家中剩的半只野兔,他打算有空再去山中猎一些。

李禅秀不由轻笑,吃了一口面,问:“怎么忽然去换鸡蛋?”

裴二耳根又红,自然不敢说是见他太平,不,是太瘦,想给他补补。

他忙低头呼噜一大口面条,闷着头不吭声。

这一口吃完,倒是让李禅秀发现他碗中并无鸡蛋。

李禅秀蹙眉,把荷包蛋夹一个给他,道:“你怎么不吃,都给我?”

裴二正大口吃面,碗中忽然多了个蛋,不由抬头,轻咳:“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说着又夹起那个荷包蛋,要还给李禅秀。

李禅秀无奈:“你不吃的话,那我也不吃了。”

裴二筷子一僵,只好又夹回来,然后在李禅秀目光注视下,轻轻咬下一口,蛋白滑嫩,蛋黄很香。

裴二觉得没吃过这么满足的一顿饭,不是因为荷包蛋多好吃,而是沈姑娘关心他。

“对了,”吃完饭,裴二又想到一件事,忽然从衣服里拿出一个钱袋,里面明显装着银子,“陈将军昨天还赏了我们一些银钱,你收着吧。”

李禅秀一愣,随即笑道:“你平时需要花钱的地方多,还是你拿着吧。”

实际上,两人平时吃在军营,住也不花钱,都没什么需要用钱的时候。

但李禅秀日后要去寻父亲,等和父亲的人汇合后,就不会再缺钱。在他看来,这些钱还是裴二更需要。

裴二刚想说“还是你拿着”,但想到刚才互让鸡蛋的事,犹豫一下,又改口:“那就放在我们房间,以后谁需要的时候,谁就去拿用。”

李禅秀觉得也行,反正这房子以后都是裴二住。

于是吃完饭,裴二就拿着家里的小榔头,在卧房靠近床的墙边凿了个洞,把不多的一小袋银钱放心去。

李禅秀见他认真藏钱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觉得像过冬的松鼠藏冬粮。

没想到这人除了冷漠寡言,偶尔不聪明和幼稚外,又多一项认真,还真是多面。

藏好钱,又喂过金雕,裴二牵着枣红骏马,和李禅秀一起走回军营。

刚进营,就见张虎-骑着马快奔而来。

对方看见他们,忙勒马停下,接着一个翻身下来,朝两人抱拳道:“百夫长,沈姑娘。”

裴二微皱眉,李禅秀见状开口问:“这么急匆匆,是要去哪?”

张虎忙回:“正是要去找您和裴百夫长。”

“找我们?”李禅秀微讶。

裴二也问:“何事?”

张虎忙道:“白千夫长昨晚死了,陈将军让你们回营后,赶快过去一趟。”

白千夫长死了?

李禅秀和裴二不由对视一眼,随即两人上马,裴二驾马,匆匆赶往关押白千夫长的大牢。

到了地方,李禅秀发现胡郎中已经在了。

对方见他来了,忙招手道:“快来帮忙看看,我不擅毒,你看看他到底是被毒死的,还是自杀?”

陈将军也站在旁,正面沉如水,见状,朝他和裴二点了点头。

李禅秀忙快步上前,蹲下身先翻开白千夫长的眼皮检查一番,又要看对方口鼻时,旁边裴二忽然出手,帮他掰开白千夫长的嘴。

李禅秀抬头看他一眼,下意识要说谢,但看一眼也在场的胡郎中和陈将军,又觉不合适,最终没出声。

他仔细检查了白千夫长的情况,又拿银针试了试,最终摇头,说:“从情况来看,是自杀。”

旁边士兵听了都不敢相信,胡郎中也道:“怎会这样?”

陈将军沉声:“你确定?”

李禅秀点点头,又解释一遍判断依据——从白千夫长脖颈处的勒痕以及尸体情况看,对方确实死于上吊后的窒息,并非中毒。且尸体上没有挣扎痕迹,从勒痕形状看,也不符合被人勒死后再吊起的情况。

此外他也检查了牢房里的痕迹,确实不像他杀。

陈将军眉头紧皱,半晌,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先出去,只留下裴二和两名亲随。

李禅秀心中虽有疑问,但也不好直接问,等和胡郎中一起离开后,才向胡郎中打听。

胡郎中叹一口气,倒也没有瞒,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昨天陈将军连夜审白千夫长,好像那白千夫长已经有些松口,但中途陈将军离开了一会儿,等再回来,人就已经自杀了。

“本来陈将军怀疑是毒杀,才让你和我去看看,结果……”

结果没想到,验完发现就是自杀。

李禅秀微皱眉,听完只觉疑点重重,白千夫长既然已经要松口了,为何又会忽然自杀?还有,陈将军中途为何离开?

不过没有更多线索,他一个人光想,也想不出什么。

直到下午,裴二来和他一起吃饭时,他才听对方说了更多详细情况。

昨晚白千夫长被用了刑后,终于撑不住,确实有些松口。

“我实话说了吧,克扣这事牵扯的不是咱们一个营地,上面的人来头更大,我真说了,你陈高峻敢往上查吗?还不是只能杀了我,让这事就此了结。”

陈将军看出他有松动苗头,当即保证:“你若能老实交代,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我起码能保你家人无事。若是冥顽不灵,最后由我查出来,你恐怕想死得轻松都难。”

白千夫长听了这话沉默良久,忽然哑声说:“我若说了,你真能保我家人性命?”

陈将军正要保证,却忽然有人来报,说有紧急军报。陈将军以为前线有事,便匆匆出去一趟,等再回来,白千夫长就已经自杀。

李禅秀听完皱眉,问:“陈将军有没有说是什么军报?会不会是有心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裴二摇头:“这点他没说,只听说是郡守府发来的,应该不是无用的军报,但……大概也不是多紧急的事。”

不然陈将军今日也不会还在营中。

“郡守府?”李禅秀重复。

“嗯。”裴二点头,“听说白千夫长的家人昨天也连夜被接到府城,接他们的人,来头不小,好像比较神秘。”

说到这,他忽然迟疑一下,几经犹豫,才继续道:“陈将军怀疑这件事牵扯很大,兴许跟郡守府有关,安全起见,暂时……可能就不上报你的事了。”

起初,陈将军以为只是营中几个人克扣军需,没想到查下来,牵扯的不止他们永丰驻地,甚至背后人的来头也不小。

那白千夫长的家人,白日里,陈将军就已经让人看住,可还是被接走了。来人拿着郡守府的令牌,说是郡守夫人跟白家老夫人是旧识,请他们一家过府叙旧。

陈将军派去的人不敢阻拦。

但叙什么旧,需要半夜把人接走?

且陈将军白日查了后才发现,对方打着郡守夫人的名义,实际来接人的,是雍州府城王家的人。

那王家依附洛京宋家,宋家乃是当朝梁王妃的娘家,是铁杆的梁王党。

自太子李玹被圈禁后,朝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就是这位梁王。王家明面上是给宋家办事,但实际上……谁知道是不是给梁王办事?

他们又为何要打着郡守夫人的名义,来接走白千夫长的妻子儿女?

陈将军这时才明白,白千夫长为何说就算说了,他也不敢往上查。

若克扣军需牵扯的真不止永丰镇驻地,这必然是件触目惊心的大案。

心知此事水可能很深,尤其他们尚不知那位新上任的严郡守是否也在其中扮演角色。在这种情况下,若再把李禅秀的事上报,请求嘉奖,焉知不会弄巧成拙,甚至给对方带来危险?

于是陈将军决定,明面上,先假装事情查到白千夫长就结束了,私底下,他再想办法,比如写信给曾提拔他的前郡守张大人,看对方能不能帮上忙。

自然,这些话就没跟裴二说了。陈将军只告诉他,李禅秀的功劳,暂时可能不上报了。

裴二说完这些,禁不住又小心看李禅秀一眼,生怕他失落难过。

李禅秀闻言怔了怔,却忽而一笑,道:“没事,不上报也好。”

不上报是好事啊,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万一需要见严郡守,很可能被看出身份这件事。

不过说完,见裴二愣住,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这么高兴。

他忙轻咳一声,掩饰道:“我的意思……你之前不是说你会帮我?我想这次不行,下次还可以依靠你。”

裴二闻言,瞬间露出笑,用力点头,保证道:“你放心,我定会帮你脱籍。”

说完他低头吃了一口馒头,唇角忍不住弯起弧度。

沈姑娘说要依靠他。

他就着菜,又吃一口馒头,不知不觉,唇角又弯起。

沈姑娘这次没能脱籍,丝毫没难过,只因为还有他。

他唇角越弯越明显,黑眸似乎也闪过笑意。

李禅秀看了一阵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