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屈云灭这么按着,萧融有点心慌。
虽说他不怕屈云灭,可那是清醒的屈云灭,谁知道喝醉的他会做出什么来,两人的体型差又摆在这,平日是屈云灭让着他,才处处都落于下风,若屈云灭执意以武力解决问题,萧融早就趴地上起不来了。
定了定神,萧融沉下脸来,想把屈云灭吓退:“放开我。”
萧融唬人的时候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然而屈云灭看看他,无动于衷。
萧融:“……”
这下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就是不回答屈云灭的问题,主要是他也回答不上来,谁记得他刚才叽里呱啦说的什么,他就能记住最后两个音,因为发出来以后非常像“云灭”两个字。
喝醉的屈云灭格外有耐心,他也不知道萧融是在跟他赌气,他还以为萧融在努力思考,于是他静静等着,就是不放开他。
萧融:“……”
感觉自己跟一个醉鬼计较,也有点冒傻气,他把眼睛转回来,微微上抬,看向这只按着自己的大手。
他抬起自己的手,抓住屈云灭的手腕。
烫伤都已经脱落了,屈云灭的好体格再一次发挥作用,连这么严重的外伤都已经纷纷愈合,只在他的手掌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真的不好看。
但萧融举着它,一个劲地看。
屈云灭不懂萧融这是在做什么,他感觉这游戏已经结束了,有点失落,于是他想重新坐起来。
但他这一动,没动成功,因为萧融的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上了他的腰带,他勒着屈云灭,让他看向自己。
屈云灭愣了愣。
萧融才是躺着、被阴影笼罩的那个人,但他眯着眼,气势比屈云灭还强:“你就想问我这个吗?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屈云灭望着他,声音有一点点的委屈:“我想知道的,你都不会告诉我。”
萧融轻吸一口气,他松开屈云灭的腰带,五指张开,推着屈云灭的丹田让他起来,因为屈云灭刚刚是撑着身子在萧融上方,所以他身躯都绷紧了,这么一推,萧融还以为自己推了一堵墙。
“……”
默默收了收五指,萧融纳闷的看向屈云灭,他又不是没看过屈云灭上半身精光的模样,那时候看着也没这么硬啊。
而屈云灭一声不吭的坐起来,他不知道萧融在腹诽他,他只是低着头,默默把一边的被子拉了过来。
萧融看见这个动作,第一反应就是问他:“我弄疼你了?”
不然你干嘛盖被子?你不是冬天都能穿单衣的主儿吗?
屈云灭:“…………”
他还是不吭声,但是脸有点红。
萧融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怪异,突然,堵塞的大脑重新疏通,两根常年不联络的弦就这么搭到一起,萧融自己的脸也腾一下就红了。
这下谁都不用说话了,都是初哥,在这事上谁也不比谁高贵。……
但见过风浪就是比没见过的强,萧融很快就重新淡定了下来,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他稍微往后挪了一点,然后再次狐疑的看向屈云灭,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喝醉的人还会害羞吗?
不应该都是遵从本心,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萧融一定会一脚把他踹下去,萧融的原则历来都是那句电影台词,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抢。……
冷不丁的,萧融问屈云灭:“你以前喝醉过吗?”
屈云灭垂着眼,不看他,就这么回答:“嗯,十几岁的时候爱喝酒,也没人让着我,他们都灌我,喝不了多少就醉了。”
萧融又问:“那你喝醉以后都干什么了?”
屈云灭:“不记得了。”
屈云灭总是不抬头,而蓦地,他眼底就出现了一张风月无边的脸,萧融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去,从下往上的觑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屈云灭又开始露出那种委屈的神色,他对萧融说:“阿融,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伤你。”
萧融:“……”
有人喝醉无能狂怒,有人喝醉深闺怨夫。
萧融直起腰来,看看屈云灭这受尽了委屈的模样,他嘴角一抽,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似乎是亏欠了屈云灭许多,欺负他、强迫他,清醒的时候他从来不说,如今喝醉了,就全都显露出来了。
微微一叹,萧融把另外半边的被子也扯过来,虚虚盖住自己的腿:“那你想问我什么呢,给你三次机会,你好好想一想。”
屈云灭不用想,他直接就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说?”
萧融一怔,看着他的神色,屈云灭还以为他生气了,他连忙补充:“我不催你,只是……只是当真一辈子都不能说吗?若我有一天快死了,临死前我也不能说吗?”
说不说……其实没什么意义了,毕竟他们两个都知道说出来的会是什么。
所以屈云灭问的能不能说,其实是问说了以后的那些变化,他说他要给萧融自由,但他心里还是盼着萧融得到自由以后能去选择他,他想让萧融给他一个明确的期限,若是病榻之前才能说,也行啊,总比一辈子深埋心底强。
在屈云灭的注视之下,萧融微微挪动身体,跟他面对面的坐着。
萧融:“屈云灭,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屈云灭盯着他。
萧融张口,很小声地说:“我是一个妖精。”
屈云灭微微睁大双眼。
萧融看他信了,心里倒是有点放心了,看来他是真把脑子喝没了。
“我们妖精入世以后,都有一个顶头上司管着,那个上司缺德又霸道,我行我素还不顾我的意愿。”
屈云灭寻思着:“像我。”
萧融接下来的话顿时卡住:“……”
他生气道:“别打岔。”
见屈云灭听话了,萧融才继续说:“他给我下了好多命令,我必须听他的话,但我其实不想听,最起码我不愿意让我的生活里有这样一个可以控制我的人,所以我的首要任务是摆脱他。至于摆脱他之后……”
萧融顿了顿,突然抬头,用吓唬小孩的语气说道:“屈云灭,人妖有别,妖精不能和人类在一起,妖精会吃你的脑子,喝你的血。”
屈云灭还沉浸在上一段里,听到这个,他条件反射的回答:“没关系。”
萧融诧异的问他:“没关系?”
屈云灭点点头:“嗯,你不是总说我没脑子吗?”
萧融:“…………”
我都是在心里说的!
他讶然的看着屈云灭,几秒之后,他绷不住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屈云灭纳闷的看着他,结果萧融笑得更止不住了。
好不容易萧融才缓过来,而他叉着腰休息了一会儿,严肃下来之后,他对屈云灭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说的没错,你就是没脑子!”
屈云灭:“……”
他暗暗磨了磨牙,却还是忍了下来。
对面的萧融继续指责他:“都说了跟妖精在一起很危险,你居然还说没关系,这不是没脑子是什么?!”
然而下一瞬,他又蔫了下去,不叉腰了,也不挺直身子了,连脑袋都耷拉了下去,沉沉地叹口气,他重新抬起头,眼神比平时不知道柔和了多少:“我要真是一个妖精,我今天就吃了你,连骨带肉,一点不剩,吃了你,你就是我的了,我也不用再面对这么多难题了。”
这样子的萧融收起了身上所有的防备,是屈云灭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模样,屈云灭看了看他,突然伸手,他托着萧融的身子,把人往自己身上带,躯体被别人把控的感觉可不好受,本能会让人拼命的扑腾,想要拿回自己的控制权。
但萧融也没有扑腾的时间,因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安全了,他下意识的抱紧了屈云灭的脖子,一双大长腿紧紧锢着屈云灭的腰,像是要给他来个腰斩一样,鼻尖全是浓浓的酒气,熏得萧融头晕脑胀,他的脸上还有点残余的惊慌,而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抱着的人,屈云灭也抬头看着他。
屈云灭对他说:“不是妖精也可以吃,我的血肉骨皮没有一样不是你的,只是你从来都不要我。”
听了这句话,萧融心弦一紧,连带着他的身子也绷紧了一些,他像一条蛇,缠得屈云灭筋骨发疼,但这点疼还不如此刻他心里的涨多,喝醉的人是屈云灭,眼神清明未曾离开的人是萧融。
烛火颤动,屈云灭听到萧融问他:“你真醉了吗?”
屈云灭点点头。
萧融又问:“你明日还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屈云灭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扶着萧融腰部的手都出汗了,但他还是明确的给出了答案。
他朝萧融摇了摇头。萧融抿唇。
他身上的标签有很多,例如爱钱、脾气坏、目无尊卑等等,但有一个标签,大家已经很久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是他胆子特别大。
他敢孤身面对匪盗,也能独自前往金陵。他怕死,但他不惧危险,甚至他很享受自己主导危险的这一刻。
于是,他做好了决定,朝着屈云灭微微勾唇,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不再把屈云灭当成水中的浮木,他任由身体下落,贴贴合合的坐在了屈云灭怀里。
一瞬间,紧绷的人换成了屈云灭,但他也没有多少紧绷的时间,因为萧融勾着他的脖子,让他朝自己凑近。
屈云灭的神情先是有些茫然,然后猛地撑大双眼,最后在彻底沉沦进去之前,他只剩下一个想法了。啊。
原来还能这么玩。…………*
第二天,庆功宴照常进行,萧融一反常态的没有早起,而是在房间里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感觉别人应该都已经出门了,他才默默走出来。
确实,别人都走了,但也有不速之客磨磨蹭蹭的刚来。
萧融还没走出去多远,张别知就兴高采烈地跑来跟他打招呼:“萧先生!外面都已经摆上早膳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萧融:“……”
庆功宴还管早饭的?!他以为摆个从下午到晚上的流水席就可以了!
听了他的疑问,张别知笑起来:“宋先生说这是别人家的惯例,镇北军与众不同,为何只摆半日的流水席,当然要整日整日的来了。”
萧融:“…………”
好你个宋铄,不是你挣回来的家底你就是不心疼啊!
但大厨们都已经开工了,这时候叫停不就扫兴了么,更何况人的胃口也就那些,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有人从早吃到晚吧。
要是真有……那他就!——就忍着吧。
自己夸的海口,跪着也要忍下来。
本来萧融还想过去看看,现在他也不想去了,他要处理公务,他要拿公务麻痹自己的神经。
萧融一脸颓废的往外走,张别知看他脸色有点差,还想问问他是不是病了,而这么仔细一看,张别知又突然惊叫起来:“萧先生,谁打你了?!”
萧融:“……”
萧融唇薄,他自己轻咬一下就会破皮,更何况如今这不是破皮啊,这是渗血呢!
额,好像也不是渗血,就是有一块红色的伤痕,因为他皮太薄了,所以看着跟正在淌血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正常,因为没人会把自己咬成这个模样。
萧融赶紧小声道:“你别大惊小怪的——”
张别知更震惊了,声音也更大了:“你挨了打我还不能大惊小怪了?!谁这么大胆子,敢揍萧司徒!”
萧融:“…………”
他脑瓜子嗡嗡的,声音都快没气了:“你先小点声行不行?”
张别知:“好好好,我小点声。”
“不对,我为什么要小声?!”张别知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苦主,我是苦主的下属,我就该大声!来人呐,都给我滚出来,你们是怎么看护的,萧先生受了伤都不知道?!”
听到张别知的嚷嚷,很快一堆人就围过来了,张别知很满意自己的号召力,他扭过头,刚想跟萧融请功,然后就被萧融骂了个狗血喷头:“闲着没事干是不是?!再多嚷嚷一句我就把你也派去西海郡!既然你这么闲,那你现在就去义阳慰问那里的守军,等庆功宴结束了再回来!”
说到这,萧融又扫一眼已经全部噤声的护卫们:“谁有意见?谁有意见就跟着一起去!”
护卫们:“…………”
他们连连摇头。
萧融拂袖而走,护卫们也一哄而散,只剩张别知茫然地站在原地。
关心也有错吗?
呜——萧融回来以后,对他更恶劣了!好想跟姐姐哭诉,但萧融给他的命令是即刻就去。
擦擦眼睛,张别知用力的吸吸鼻子,决定都存着,等回来再去找姐姐说。*
被张别知这么一闹腾,萧融转身就又回了自己房间,打死都不出去了。
他生张别知的气,不过他更生罪魁祸首的气,坐在屋子里,他用一只手挡着嘴,装作撑头看书的模样,然后他问阿树:“屈云灭去哪了?”
阿树其实昨晚上就看见了,不过阿树年纪小,平日也接触不到外面的坏小子们,于是他想不到那边去,他以为是萧融跟屈云灭打起来了,而萧融一个劲地挡着,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
毕竟自家郎主是个爱面子的人,阿融贴心的不提,然后决定今晚去找高洵之告状。
添油加醋地告状。……
此刻这一主一仆是无比齐心的,阿树也看屈云灭不顺眼,所以他不高兴地回答道:“大王一早上就去军营了。”
萧融听着,捏地手中毛笔嘎吱嘎吱响。
这是负罪潜逃了啊。
还是他不记得了?
萧融也不好判断,不过没关系,等屈云灭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判断出来了,最多不超过今天晚上,不管心里有鬼没鬼,他都会来。
他让阿树出去,自己准备当一天的宅男,等到了晚上,他就化身捉鬼师。
但鬼还没来,另一个人先来了。
护卫禀报赵典事求见,萧融也不知道赵典事是谁,在他们都走了以后,宋铄一人忙不过来,立了好些小官出来,这个人应当就是其中之一,萧融此时怕见熟人,却不怕见生人,于是他让护卫把人带进来。
至于让他出去找个花厅坐下会客……免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饶是如此,这赵典事一进来,萧融还是没躲过去。
赵兴宗本要作揖,一看见萧融的脸,他就惊了:“萧司徒,可是有贼人夜闯王府?!”
萧融:“…………”
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然后指向一旁的椅子:“耀祖,坐吧。”
赵兴宗:“……好的。”
他已经习惯了,不想再跟人解释了。
赵兴宗要是今天没找过来,萧融都快忘了还有他这么一号人了,从看似遥远、其实也就是几个月前的记忆里想起来,他是把这人安排到宋铄手下了,萧融才问他:“怎么回来之后就没见过你,你出城了吗?”
赵兴宗点点头:“宋令尹派我去南阳、汝南、魏兴三郡商讨协同作战的事宜,询问他们在陈留有为难之际能出多少兵,实则是观察这三郡太守的诚意,宋令尹认为这三郡离陈留太近,且夹在陈留和南雍中间,需尽快定夺当地官员的去留。”
这事宋铄也跟萧融说过,但他没说他派的人是赵兴宗,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看来宋铄还挺信任他的,已经不是一开始那样警惕他了。
萧融笑了笑:“辛苦你了,那观察的结果如何?”
赵兴宗也笑了笑:“一开始的结果不如人意,但在大王打了胜仗的消息传过来以后,他们派出信使把我拦住,奉上美酒佳人只求我能为他们美言几句,我想他们应该不敢临时倒戈了。”
一个呼吸之后,萧融才道:“可惜,有些位置的墙头草可以保留,有些却不成,汝南和南阳的太守该换下去了,魏兴在巴山以北,可以暂且放过。”
赵兴宗连忙朝萧融拱手:“司徒英明。”
萧融:“……”
他有点不适应,因为即使当上司徒这么久,也没几个人会当着他的面恭维他,赵兴宗同他不熟,又一直都在宋铄手底下干活,这才是真正的官场人,跟他比起来,萧融已经算是没规矩了。
以后这种人会越来越多,所以萧融什么都没说,只让自己习惯,微微一顿,他突然看向赵兴宗:“你来就是向我汇报这些?”
宋铄才是赵兴宗的上官,越级汇报……感觉怪怪的。
赵兴宗知道他误会了,但他也没解释,反正等一会儿说完了,萧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站起来,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卷都已经发脆的纸。
他双手奉上,萧融莫名其妙,却还是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居然是他让高洵之贴的通缉令,带韩清大头照那张。
萧融:“……”
他愣了愣,一下子,他想起来曾经因为想要打发赵兴宗,结果他晕倒在地的事,萧融看向赵兴宗的眼神都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兴宗连忙低头:“请萧司徒莫要怪罪,通缉令刚贴出来的时候我不在陈留,后来连南阳郡都到处贴着辞画像,我才发现这画像中人有些面熟,只是旁边写的名字是韩清,我就以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萧融:“继续。”
弯着腰,赵兴宗脑袋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也不敢擦:“思来想去我还是不放心,若此人当真加入了清风教,隐姓埋名也是有可能的。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只是秉着万一是他的想法,来告知萧司徒。我认识那个人家住新安,全名韩仲宣,早年在外漂泊,回乡一年后出家为道士,道号济生,他家与我家住在一条巷子中,因此我常常能见到他,还有他在俗世中的妻儿,后来我离家游学,三年后再归家,听他家人说他同其他道士一起云游去了。”
萧融:“…………”
他听愣了:“妻儿?”
赵兴宗点头:“韩仲宣有妻儿,他第一次归家后娶了妻,在妻子有身孕之时,他便出家了。”
当时他们家人还鄙视过韩仲宣的行为,但那时候赵兴宗很崇拜韩仲宣,觉得他是真的和道家有缘,强扭的瓜又不甜,他妻子要是懂事,就该让他离开。……当然,现在他成熟了,他可不敢再这么说了。
萧融呆了呆,他大概明白这个时间了,“你说的韩仲宣,他第一次回去应当就是十年前,或是九年前。”
赵兴宗想了想:“开运元年秋,大约是这个时间。”
那就是九年前,鲜卑人入侵前夕,他跑了,不知道在外面又干了什么,磨磨蹭蹭一年的时间,他回到了老家,娶了个媳妇,又生了个孩子,然后挥挥衣袖,又出家了。
嗯,很合理,毕竟之前他是个沙弥,光头呢,他需要两年的时间再把头发养长。
萧融感觉自己有点凌乱,这人是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啊,说换就换,一点留恋都没有!该不会这时候他又改名了吧,这回叫什么啊?
赵兴宗诚惶诚恐的,是因为韩清、哦不,韩仲宣这个人闯的祸太大了,他居然是清风教的大护法,而且还侮辱了整个镇北军,赵兴宗担心只是认识他都有可能引来牢狱之灾,所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坦白。
但看似他吐露的信息非常重要,可对于一个时时刻刻就能改名的人来说,萧融很难想象他会是个重视老家的人。
至于他的妻儿,这几年估计也早就被转移了,转移也好,萧融也不想利用旁人的老婆孩子逼他就范。
这下全对上了,这孩子今年七八岁,二十年以后正好继承皇位,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既不老、也不幼稚。
之前通缉令刚张贴出去,陈留城就有人前来提供线索,说是在城中见过这个人,还跟他一起喝过酒,不过多的就没有了,他们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和目的,如今赵兴宗又提供了一点消息,通过这些,最起码萧融知道了一件事。
这个姓韩的,他不会易容术。
他要是会,肯定早就连脸一起换了,哈哈哈哈,这可太好了。
赵兴宗还等着萧融的反应呢,一抬头,发现萧融满脸都写着开心,赵兴宗整个人都沉默了。
韩仲宣有老婆孩子,你开心什么?
萧融懒得跟他解释,笑着摆摆手,萧融让他安心,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赵兴宗计较,以后再有什么出差的任务,他还是会交给赵兴宗的。
赵兴宗:“……”谢谢啊。
等赵兴宗走了,萧融立刻找人去新安城调查,虽然他觉得韩家人早就没影了,但还是要去看看的,万一能有什么漏网之鱼呢,还有新的通缉令,也该再发一遍了,这回他要写一篇韩清的事迹,同时加上他的大头照,信徒再多,还能有普通人多?普通人可不敢跟这种人走在一起。
摊开纸,萧融正要往上面写,但他提着毛笔,迟迟都没有动。新安。
这是他最初刷新出来的地方,也是他遇到萧佚的地方,新安是整个南雍数一数二的大城,三分之一的士人都集中在那边,佛寺道观更是数不胜数,所以韩清的老家在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就是有点巧,怎么这么巧,他也是新安人。
摇摇头,萧融不再想这些,他快速落笔,打算一次就把韩清的老底揭干净。*
入夜,萧融写的那篇文章已经送去雕刻了,他自己坐在床上,打算看会儿书再睡。
但他衣冠整齐,看起来不像要睡的模样,反倒像在等人。
也没等太久,片刻之后,外面就传来骚乱声,萧融头也不抬,直到几个人撞开了萧融的房门。
东方进扶着再次烂醉如泥的屈云灭,他和另一个亲兵把屈云灭送到这来,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萧先生,大王喝醉之后不愿回房,我便把他送您这里来了。”
萧融合上书,对他微微一笑:“没事。”
你个吃外扒里的东西。
东方进:“……”
他感觉萧融在骂他,心虚了一瞬,他赶紧招呼亲兵往外走。
等到房门重新关上,萧融看向床上的人,今晚的酒气比昨晚还浓,不知道的还以为屈云灭掉酒缸里了。
萧融轻叹一声,他放下书,微微靠近屈云灭。
而在屈云灭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的时候,萧融高高的抬起腿,膝盖都已经越过耳朵了,他就像一个拉满的弓。砰!——毫不留情的一脚,屈云灭被踹翻在地,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七荤八素的从地上爬起来。
看着萧融冰冷的脸色,屈云灭默默转身,出去的时候,他还轻轻带上了门。
萧融冷笑一声,重新把书拿起来,就是拿的动作不太温柔,把书抖得哗啦哗啦响,跟要散架一般。
外面东方进还没走远,见到屈云灭也出来了,他顿时一愣:“大王?”
屈云灭摇摇头,让他别问,经过东方进的时候,他还嘟囔了一句:“一招只能用一次,这真是我见过最狡诈的敌军。”
东方进:“…………”
风一吹,屈云灭脑子清醒了不少,既然没戏了,那他就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了,睡醒了再过来哄人。
但今晚的霉运还没结束,屈云灭刚走出萧融的院子,就见到石子路上站了一个拦路虎。
高洵之满面愠怒的在那等着他,不远处的树干旁,阿树看见高丞相真的蹲到了屈云灭,他也冷笑一声,猫着腰跑了。
阿树如今的身高比屈云灭也就差两三寸,这么大的个头,他想藏也藏不住,更何况如今站在外面吹冷风的都是军中翘楚,大家早就听到那边的动静了,只是顾不上管他而已。
亲兵跟着出来,见到高洵之还想打个招呼,东方进一伸胳膊,拦住了他的脚步,然后抓着这个亲兵,一连大退好几步。
亲兵:“……”
接下来他就知道,东方将军说得都是对的。
想在镇北军里混,必须要听东方将军的。
因为下一秒,高丞相就怒不可遏的走到大王面前,啪的打了他一下,接着用更加生气的声音说道:“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走!去我那里说!”
这一幕他俩要是站近了直观,第二天他俩可能就要被流放到大鲜卑山了,感觉自己逃过一劫,亲兵眨着星星眼,崇拜地看向东方进:“东方将军,你怎么懂这么多?”
东方进看看亲兵:“你知道鹤立鸡群是什么意思吗?”
亲兵点点头:“知道,一只鹤,站在一群鸡里面。”
东方进拍拍他的肩膀:“知道就好,现在,回你的鸡窝去吧。”
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