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苏锦月旧情难忘?”
“不是。”
“你另有心上人?”
“没有。”
“你有隐疾?”
“……没有,有。”
“原来你不能那啥。”
“小姑娘家家的”,几个问题下来,陈彦青已经面红耳赤,“有些话不可以乱说。”
啧,锦绣把辫子解开,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目光灼灼盯着陈彦青,想从他嘴里掏出原因来。
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满腔期待被这一张薄薄的纸戳破,锦绣尝到些许叫做“疼”的滋味。
陈彦青把协议放在床沿,苦笑,“我自小体弱多病,怕……耽误你。一年之内,我们以朋友相处,一年之后,我放你自由。”理由半真半假,体弱多病是真,对这场戏剧性的婚姻不期待也是真。
而且一年时间并不会耽误锦绣花期,到时候他把离婚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是他能想到的对锦绣影响最小的办法。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
锦绣拿起协议,陈彦青银勾铁画的名字已经签好,这是在向她显示决心。口中苦涩难当,眼里含泪,锦绣咬着下唇不肯作声。罢了,能重活一世已是上天垂怜,感情的事强求不来,莫再贪心。
想到这,锦绣苦笑着,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咳咳咳”,看着并列的两个名字,陈彦青突然弯腰开始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咳嗽间隙,他摆摆手示意锦绣先睡,然后弓着背转身离开。
锦绣叹息一声,脱下棉鞋准备泡脚。腊月的江南县,终日阴雨,冷到人骨头缝里,把脚泡暖才好入眠。
锦绣把脚浸到温水里,恍恍惚惚间,突然发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要乘风而去,飘渺间就来到一处精致的阁楼前。
锦绣本以为是迟到的阴司来拘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座阁楼她认识。
黑底红字的牌匾挂在大门上方,“绣韵”两个神采飞扬的大字镶嵌其上。
这不就是长安侯府的绣楼吗?
难道,她又回到了大庆朝?
不对。
锦绣左右张望,见此处花香杳杳,楼台俊俏,除了她之外再无旁人。熟悉的地方锦绣自然不怕,她双手搭上门上稍一用力,大门便打开了。
里面的布置一如往昔,雕梁画栋犹在,熟悉到让锦绣红了眼眶,她就是跟着小姐在此处学习刺绣的。她的师父,是鼎鼎大名的刺绣大家“天下第一针”。
整座绣楼共两层,一楼是库房,另外当作丫鬟们学习和小憩之所,二楼才是小姐们练习刺绣的地方。那里四面有窗,疏朗开阔,绣花累了还能倚窗远眺,把侯府的花团锦簇尽收眼底。
这也是小姐和她最爱去的地方。
锦绣近乡情怯,扶着扶手踩着木质楼梯慢慢的爬上二楼,只见那里摆着两三个绣绷,上面隐约绣着大半图案,仿佛在静等佳人归来。
没有见到预想中的小姐,锦绣情绪失控,伏在绣绷前泪水涟涟。
哭够了,她才擦干眼泪回到一楼。库房的钥匙明晃晃的摆在案桌上,静候主人。
锦绣从未去过仓库,好奇心大胜,不客气的抓起钥匙插进锁芯,只听见“咔嚓”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不知哪来的光线照进库房,里面分毫毕现,里面堆积如山的绣品更令锦绣大吃一惊。
她粗略分辨一下,这里面有侯府绣娘的成果,有她们丫鬟练手的,也有小姐们的绣品,更有师父天下第一针的作品……
“嘶”,这许多绣品就是在大庆朝都是一笔大到令人垂涎的财富,更何况是她所处的这个时代?
锦绣按耐住砰砰乱跳的心,绕着绣品走了一圈,意外发现库房深处另有单独隔出来的一间。
她用钥匙顺利打开,才知道此处是材料库。
里面玲琅满目的摆放着各色丝线,以及刺绣用的绸缎。侯府上上下下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总有两百余口,一年的采购量,着实惊人。
若只她一个人使用,花个一百年都未必能消耗完。
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一无用处,现在有了这栋绣楼,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做绣娘,到是个生计。
就在锦绣悲喜交加之时,就听得许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锦绣,妈妈要进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锦绣急出一身冷汗。
她搞不清自己是身体来到“绣韵”,还是只有魂魄来此,但她清楚一点——
她必须,马上回到房间。
她绝不能让人发现异样。
可,她怎么才能回去?
就在锦绣焦急万分之际,她发觉身体像从高空坠落,回过神来时她已坐在床沿,脚浸在水里,水温都和离开前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拧开,许芳端着粗瓷碗走了进来。
回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锦绣心里的石头,“呯”的一声落地。
许芳拘谨的把碗放到桌子上,又把手搭在锦绣的肩膀上,用平生最温柔的声音说道:“锦绣啊,刚刚晚饭没吃多少,饿了吧?妈煮了点红糖鸡蛋,趁热吃吧。”
好吧,其实是儿子吩咐的。
想起儿子刚才跟她说的,说他跟锦绣要分床睡只作假夫妻,许芳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彦青一年有大半年病着,确实不适合结婚,但说到底还是她跟老头子造的孽,为了让彦青能有个家,害苦了锦绣。
粗瓷碗里,暗红色的糖水上飘浮着两个白白胖胖的鸡蛋,看着特别有食欲。
这个时代鸡蛋和红糖都是营养品,特别是红糖,还要医院开证明才能买到,婆母有心了。
对于善意,特别是来自长辈的善意,锦绣非常珍惜。
锦绣笑着端起碗,舀一勺糖水送进嘴里,甘蔗的清甜在口腔里漫延,她幸福的眯起眼。又舀起鸡蛋,嫩滑的蛋白和流心的蛋黄交织在一起,颇是美味。
锦绣吃饭的仪态绝佳,令人赏心悦目。可是,两个鸡蛋,她是万万吃不下的。
“……妈”,虽然艰难,但锦绣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剩下的端给彦青吧。”
她太机智了。
既可以不吃鸡蛋,又秀一把恩爱,还不用伤老人的心,一箭三雕,完美。
“欸,好好好,妈这就去。”许芳没有推辞,“你,你早点睡吧。”
锦绣擦干脚,脱下棉裤和打着补丁的棉毛裤。盐水瓶把被窝捂得热乎乎的,坐进去很舒服。棉花虽然被重,但保暖效果很好。
锦绣解开外套,里面的毛衣有些年头了,袖子和下摆用其他颜色补了一截,看着怪模怪样的。
锦绣唏嘘着钻进被窝,手在空中一抓,一条樱红色的肚兜凭空出现。肚兜正面绣着一簇玉兰花,清新雅致,里子是细腻光滑的绸缎,和肌肤贴合很舒服。
添了件肚兜,锦绣躺平。
她以为自己换了环境方又换了张床会睡不着,但,鼻尖传来松香,清新冷冽,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睡意昏沉。迷糊间,她突然想到,苏锦月今晚不好过吧?
“砰”,热水刚刚灌入,盐水瓶便炸了底,水溅了苏锦月一身,好在冬□□服穿的多才没烫伤。
怎么回事,连盐水瓶都跟她过不去,苏锦月气得直跺脚。同时深恨自己今天沉不住气,差点被抓到把柄。
“哎呦,乖囡,没烫到吧。”唐爱珍穿着毛衣跑到厨房,没来得及心疼炸碎的盐水瓶,而是第一时间抓起小女儿的手,嘘寒问暖。
“妈~”苏锦月依偎到唐爱珍怀里,哭唧唧道:“妈,我连盐水瓶都泡不好,我是不是很没用?”
唐爱珍爱怜的摩挲着小女儿的肩膀,“你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妈最疼你了。”
苏卫华推开厨房门,看到的就是母女相拥的温馨场景,他木着脸后退一步。
“站住!”
看到儿子,唐爱珍气不打一处来,“又去哪鬼混,这么晚才回家,你当家是什么地方?食堂还是宿舍?”
“妹妹被烫到了,也不知道关心一句,有你这样当大哥的吗?”
苏卫华掠过锦月衣角上几滴水渍,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连带着眼角的那道疤也像要活过来。他攥紧拳头忍了忍,一声不吭准备离开。
惹不起,躲得起。
“不许走!”唐爱珍气到抓狂,站起来用力捶打儿子宽厚的背,“还犟,妈妈说你几句怎么了,我是你妈,亲的。”
说罢,抹了下微红的眼眶,“锦月的盐水瓶炸了,你明天想办法再给她弄一个回来。没有盐水瓶,被窝里冷得很,让你妹妹怎么睡好觉。”
“知道没?”
“再看吧。”
趁唐爱珍叨叨的空隙,苏卫华迅速撤退,头也不回冲进漆黑的冬夜。
“妈”,苏锦月软软的扯了下唐爱珍的毛衣,支吾道,“妈,大哥他吃晚饭了吗?”
“吃什么晚饭,一天天的不着家,饿死拉到。”唐爱珍拍拍女儿的手背,望着黑黢黢的夜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