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翌日,拂晓初现。

晨曦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床上之人眼睫被染上薄薄金粉,蝶翼般翕动。

曲云织苏醒,昨晚一夜好眠,难得没有深陷噩梦。

她看着头顶床幔,安静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魔尊与她同塌而眠,手往边上摸索。

空荡荡的,也没有残余的体温。

没道理啊?

通常来讲初尝情欲,不应该腻歪得很,恨不得时时刻刻温存吗?

曲云织疑心出了什么问题,翻身坐起,正准备换鞋。

视线冷不丁瞥到梳妆台前坐了一人。

端看背影就能瞧出三分轩昂之姿,尾端泛白的长发披散,平日穿戴繁复的金饰被搁置一旁,此刻正对着一面嵌玉雕花的镜子,专心致志给自己编小辫。

曲云织:“……”

起猛了,看到怪东西。

这是什么八尺莽汉穿针引线,山林猛虎细嗅蔷薇?

她肯定还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见到如此难以直视的场景?

曲云织狠狠闭上眼,重新躺了回去。

“怎么,还没睡醒?”万俟逐鹿借着梳妆镜,旁观曲云织仰卧起坐的全程,不由问了一句。

曲云织:很好,不是梦。

她眼神古怪打量魔尊,“你这辫子原来是自己编的,为何不交给侍从?”

万俟逐鹿将三缕发丝逐一交叠,手指动作灵巧,编出来的成品也精致,不到片刻就织好了一条小辫,捞起五色绳结继续下一条的编织,显然对这种事驾轻就熟。

听到曲云织的问题,他轻轻撇了下嘴,十分嫌弃,“他们手艺还没我好。”

曲云织:“……”

魔尊真是能耐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震惊她两次。

万俟逐鹿表现得不如何在意,只时不时往镜子里瞄上几眼,偷觑曲云织的反应。

然后就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挣扎的神情,像在大街上撞见一个长须虬髯却搔首弄姿的簪花壮汉,带着勉为其难的尊重与实在接受不了的忍耐,恨不得退避三舍。

万俟逐鹿一阵羞恼,炸毛似的喊了一句,“凭什么男的就不能臭美?你这是性别歧视!”

他语调忽又转低,变成呜呜咽咽的委屈,“我本体黑漆漆的,喜欢花里胡哨一点的东西又怎么了?”

曲云织敷衍点头,“嗯嗯,你说的对,我的不是。”

万俟逐鹿见她这般反应,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手速飞快编好剩下的小辫子,带上金制的发冠与抹额。

转过身,恨铁不成钢,“你再看看你,浑身上下光秃秃没一件首饰,人长得这么漂亮为何不懂得打扮自己?”

曲云织默默掏出他送给自己的牡丹形制发钗,“首饰我还是有的。”

万俟逐鹿顿感不屑,轻轻嗤笑一声。

他走上前,扶着曲云织的肩,推她到方才他坐的位置,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取出一把木梳,捧起流泻的长发。

“我替你梳妆。”

魔尊眼睫低敛,神色专注。

梳齿穿过流水丝绸般的黑云墨发,将那被睡乱的一头青丝打理整齐,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带给他莫大的满足。

万俟逐鹿状似无意提了一句,“我记得你们人族新婚时,要为嫁娘梳头。”

要是大婚当日他能亲自妆点她就好了。

曲云织本是闭上眼享受魔尊妥帖的照顾,闻言无语地借着镜子看他,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那是母亲为出嫁的女儿所做。”

“你难道想当我娘亲?”

万俟逐鹿手一抖,闭了嘴。

他闷不吭声,只将注意力悉数放在为曲云织梳妆上,很快替她盘好发,简单勾勒几笔画眉描唇,顺手从影子里抖落不少专为女子准备的首饰。

曲云织眼神微动。

万俟逐鹿一个支棱,忙不迭自白道:“千万别误会,这堆首饰是我近几日为你买的,我从前不近女色,长这么大只有你一个亲近的女子。”

曲云织挑了挑眉,语气不紧不慢,“我其实想说——”

她左右偏头,打量镜中自己,“现在这般素净便足够了,满头珠翠一想想就觉得脑重脚轻。”

曲云织勾唇笑了下,“你不会心中有鬼才急着辩解吧?”

万俟逐鹿不说话,愤愤捞起一根蝶形钗子,往她头发上一别。

盏茶时间后。

“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曲云织顺着他的话,看向镜中映出的自己。

靡颜腻理,金质玉相,向来苍白寡淡的面容略施粉黛,就将明艳的五官凸显,竟压过浮华奢丽的打扮,衬得一切黯然失色。

她恍惚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万俟逐鹿满意端详自己的成果,笑意染上眼角,“从今往后,都由我替你画眉绾发如何?”

曲云织回过神来,随口说道:“还是不了,太麻烦。”

万俟逐鹿微愣,笑容淡了下来,忽而想起昨夜在曲云织身上察觉的若有似无的杀意。

她还是不肯与他许诺今后之事。

无妨,比起先前她态度要软化许多,慢慢来就是。

万俟逐鹿觉得自己从不缺耐心,唯独在这件事上,总感到挥之不去的焦躁。

他将心神转移到正事上,这是他心烦意乱时最常用的解压办法。

今天的日程共有两项。

一是去信上清仙宗有了回音,商榷人魔二族联姻之事。

仙宗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提出要与曲云织单独聊上一聊,确认此事真伪。

毕竟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谁也没想到玄微仙君的道侣被魔尊掳走,本以为会过得水深火热,结果没多久魔域那边送来一封联姻的信函。

曲云织与仙宗长老隔着水镜对话,略去有关鸿蒙至宝的细节,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长老们听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美人计的威力恐怖如斯,勾得魔尊带着整个魔族当彩礼。

以及魔尊与玄微仙君果然是死对头,喜欢的对象都是同一个。

他们无不感慨。

玄微,你就安心地去吧,别怪他们照顾不好你的遗孀,谁叫魔尊的彩礼实在太香。

就连玄微仙君在世时都没解决的人魔两族争端,在他死后,反倒因其道侣嫁他人为妻,将这件事给办妥了。

命运弄人,真是可叹。

另一边,在曲云织与上清仙宗联络的同时,万俟逐鹿召见了段干鸿,继续上次未完的话题。

“你既然选择归顺本尊,也是时候将麟符交出来了。”

麟符足以控制占魔族数量七成之多的边境魔族,放在段干鸿手里,他难以心安。

段干鸿冷冷道:“魔尊陛下,且不说麟符本就是炎魔一族打造,拿在我手里天经地义。”

“就说我才刚归顺不久,就急着从我手里缴兵权,怕不是有些鸟尽弓藏的意思。”

万俟逐鹿散漫一笑,“你这就误会我了,本尊既想同神妖二族开战,自然要考虑利用边境魔族的大军探路。”

“战场瞬息万变,要是我每下一道命令都要通过你中转,这其中延误的战机谁来负责?”

段干鸿啧了一声,“这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与人族的同盟都尚未结成,何必急着从我手里要麟符?”

万俟逐鹿深深看他一眼,“本尊不急,只是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有关麟符的事往后可以细细掰扯。”

“兵权不白拿你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段干鸿行了一礼,“那便容我回去思索一二。”

自魔尊那里告退后,段干鸿礼节性的恭敬就褪了下来,眉间刻痕压得很深,满脸烦躁阴郁。

下属小心翼翼窥他脸色,提议道:“段干大人,要不咱们伪造一个麟符?”

段干鸿冷笑,“你造得出来?”

许多年前魔域势力分散,某一任魔尊命他们炎魔一族打造麟符,彻底控制住边境神智低微的杂种魔族。

可之后,当年那一批工匠被灭口,制作麟符的技术也失传了。

世间仅此一份的兵符,也通常被历代魔尊牢牢把持。

只除了如今这个。

多年以前,上任魔尊临死时将麟符交给他唯一的子嗣,而那魔尊之子也确实在亲信帮助下逃往边境,但与炎魔一族接洽时中途失踪。

炎魔一族本打算借他人头投效新魔尊的计划泡汤,反而就此埋下怀疑的种子。

段干鸿想到这里,愈加心浮气躁,身上熔岩般的纹路烧得更旺。

他带领激进派投效魔尊如此爽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清楚己方势力外强中干的本质。

麟符根本不在他们这里,这么多年都拿着一个假象唬人,而魔尊不知用什么方法兵不血刃收复希辰那厮,两派势力共同对付他,就算当真掌握了边境魔族也顶多斗到两败俱伤。

下属显然知道这一点,苦巴着一张脸,“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段干鸿呼出一口气,“只能拖了。”

拖延到与神妖二族大战打响,魔尊自顾不暇没法清算他们。

再借着拖来的这段时间,尽可能为己方争取有利条件。

当然这只是下下之策。

段干鸿吩咐属下,“你顺着当年的线索一路查,寻找上任魔尊之子的下落,同时让炎魔一族那边着手复原麟符的工艺。”

下属迟疑,“前者我们这么些年调查过无数次都无功而返,后者要是能做到就不至于忧心至此了。”

段干鸿怒道:“别管那么多,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好就行!”

下属背脊一绷,连忙应了声,“是!”

曲云织结束与上清仙宗的对话,万俟逐鹿也忙完了琐事。

二人不期而遇,你瞧我眼中糟心,我看你脸上疲惫,戚戚然凑合在了一块儿。

路过一处花园时,曲云织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

往近了些瞧,她看见一个衣着破败的少年正抱头蜷缩,而三三两两的侍从围着他拳打脚踢。

万俟逐鹿站在远些的地方,刻意弄出些响动。

魔宫侍从视线机敏地扫了过来,见是魔尊大驾光临,似乎与一个女子聊得正欢,没注意到他们,于是狠狠松了口气,丢下被他们欺负的少年一哄而散。

曲云织意外地瞅了瞅魔尊,“我以为你会严惩他们。”

万俟逐鹿不以为然,“以魔宫的刑罚少说要了他们半条命,没那个必要。”

他缓步来到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少年面前,打算拎着他丢去医馆疗伤。

少年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瑟缩了一下,没等来预想中的殴打,抬起头,露出真容。

万俟逐鹿脚步一顿。

“你认识他?”曲云织察觉他反应不对,好奇多问了一句,来到他身侧,猝不及防对上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

一金一绿的异瞳,澄澈瑰丽如宝石,在阳光下流转令人惊叹的色泽。

万俟逐鹿罕见沉默了片刻,终是说:“人魔混血,是那个已死暗卫的弟弟。”

曲云织没有流露任何异样,“怎么想着把他接到魔宫里?”

万俟逐鹿见她仿佛是真的不在意,松了口气回答,“我将那个暗卫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实话说有疑点和不清楚的地方,但没发现他勾结外人的确凿证据。”

“而他留下的这个弟弟掺了一半人族血脉,孤身留在王城迟早活不下去,索性带到魔宫予他一份差事。”

曲云织伸手,指着异瞳少年,“让他跟在我身边如何?”

万俟逐鹿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你为什么看上他了?”

随后一改先前和善,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异瞳少年连连往后挪。

魔尊眼神嫌弃地上下审视少年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和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挑剔道:“这细胳膊细腿能做些什么?”

曲云织瞪了魔尊一眼,挡住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对异瞳少年笑了笑,“他身上有部分人族血脉,我感到亲近不成吗?”

万俟逐鹿不情不愿道:“随你。”

少年后知后觉,眨了眨金绿异瞳,起身拍干净衣上尘土,乖巧地跟在曲云织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