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入国公府

“进去!”

推她的婆子劲很大,温淑猝不及防跌进了屋里,盖头也跟着掉到了地上。温淑吸了口凉气,撑起身。原先搀扶着她的年轻喜娘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恶面婆子,此刻正居高临下睨着她。婆子身后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也直直盯着她,令人胆寒。

原本跟在身后的两个陪嫁丫头也不见踪影,这些人看着无一面善。温淑心中恐慌,却又不由生了怒气,冷着脸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婆子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小门小户也敢妄攀国公府的大门,若不是凭着些下作手段,你岂能迈入国公府的门?温娘子,我看你就好生在这待着吧。你最好是安生些,若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那婆子说完就飞快转身,两个家丁迅速上前合上了门。

温淑急忙起身,门外的人动作奇快,落锁声已经响起。她拉不开门,只好拍门道:“开门,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世子呢?我要见世子!”

“开门,快把门打开!”

“我要见世子!”

可惜她在门内拍门拍到手红肿发疼,门外的人却我自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在屋外站得笔直,立成了一排兢兢业业的木桩,将小屋守了个水泄不通。

门外半晌无人回应,温淑心知这是他们故意为之,只得转身看向关自己的屋子。这屋子无窗,门一关上,屋内光暗得与月光被乌云半遮时的夜晚可相媲美,只能看得个模模糊糊。

地面是粗糙泥地,瞧着根本就没有平整过,屋内堆积了许多杂物,一看便知是一个随便搭起的杂物房,但却没有可借助爬上屋顶的东西。

方才一摔让她的膝盖处刺刺的疼,想来是破皮了,温淑看了看蹭上黑泥的喜袍,回身看向那道锁上的门,只觉得牙都疼了起来。

果然,成为国公府世子夫人,从此飞上枝头过好日子这种事不会那么好落在她头上。

世子夫人新婚之夜被关进杂物房,这绝对是国公府主子的吩咐,下人绝不敢如此行事。而今国公府能算得上正头主子且能下令关世子夫人的,满打满算也就三人,国公、国公夫人还有世子,就是不知会是谁做的这份主。

此时已临近天黑,杂物房里昏暗无比,不知何处漏风,风透过缝隙发出骇人声音,像极三月三游鬼戏时的扮鬼叫,不时还能听见老鼠忽近忽远的吱吱声。

拜完天地后本该是送入喜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温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屋内声响实在骇人,温淑索性缩成一团坐到门后,开始思量起来,昏昏沉沉间,也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温淑是被开锁声惊醒的,此时门外已天光大亮,来人不再是那个婆子,而是几个衣着亮丽的丫鬟。

为首的大丫鬟着一身鹅黄轻纱,瞧着比温淑平日穿的衣料还要好上三分。她朝温淑弯了弯腰,简短地施了礼,温声道:“温娘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温淑起身,只看着她不出声。

大丫鬟随即温和一笑道:“无妨,请娘子随婢子前去梳洗。”

温淑小心地退了半步,疑道:“你们要做什么,我的陪嫁丫鬟呢?”

众丫鬟只看着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为首的又道:“娘子若不自己走,婢子便只能着人来请了,到时恐怕就不好看了。”

还能不好看到哪儿去?温淑叹气,跟着出了屋子,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无端让人喘不过气来。温淑缓了缓神,才开始打量起周边,这才发现自己走在一个破落的小院里。

丫鬟领着她走进小院的偏房,房中安置了一个宽大的浴桶,里面的水尚冒着热气。浴桶旁放着另一套喜服。

大丫鬟看了一眼浴桶道:“请温娘子沐浴更衣。”

温淑皱眉,道:“国公府究竟是何意?若无意娶我,这桩婚事随时可以作罢。即便我家门不显,但无论如何也是官家儿女,你们如此轻贱于我,未免太不知礼了。”

“温娘子息怒,主子的用意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妄自揣度……”大丫鬟欠了欠身。

温淑冷眼看她,大丫鬟又温柔一笑:“听闻温娘子与你的两个丫鬟主仆情深,只要娘子你肯沐浴更衣,我便带她们来见你,如何?”

想到那两个小丫头,温淑沉默片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她势单力薄,在这国公府人生地不熟。

见她不反对,那大丫鬟招了招手,立时有两人上前给温淑宽衣。温淑拉住衣服,道:“我可以配合你们,但我不习惯沐浴时有人服侍,你们都出去。”

“五品官家出来的女子,果然小家子气。”

温淑话音刚落,一个丫鬟便讽刺道。

温淑望向大丫鬟,大丫鬟轻轻扫了一眼多嘴的小丫鬟,小丫鬟脸色一白,随即垂下头。那大丫鬟便又看向温淑,温柔笑道:“听从娘子安排。”

等人都退了出去,温淑合上门,走向浴桶,搅了几下水,做出沐浴的假象,而后站到侧墙开了条缝的窗边,小心地往外看。

几个丫鬟出去后便分散开守在房外,那穿鹅黄轻纱的大丫鬟却径直走远了。等她走远,剩下的几人顿时懒散了许多,两个站在侧墙外的丫头开始扯话小声闲聊。

“还以为世子真的成亲了,害我伤心好久。”

“你伤心什么,就算世子不成婚,那也轮不上你啊。”另一人揶揄道。

“谁说我要……我只是觉得这温三娘配不上咱们世子罢了。”

“啧,配不配得上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反正我们是配不上。”

身边人这样说,那丫鬟也泄了气,不开心道:“算了,不说这个。”

想了想,她又道:“要我说这温三娘可真傻,还真信了汀兰娘子的话。我可听说夫人准备把那两个陪嫁丫头发卖了,她居然还真以为能见到人。”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

“当然是真的……”

外面聊得热闹,温淑的心却沉了下去。出嫁前嫡母没将两个丫头的身契给她,如今看来是直接过给了国公府。她闭了闭眼,两个小丫头跟了她许多年,她不能弃之不顾。

再睁眼时,她盯住了房中横梁。没过一会儿,房中横梁上便多了一根系好的绸带,温淑站在凳子上,将脖子靠近绸带,而后狠狠踢倒了一旁的置衣架,发出砰的一声响。

门外的人听见响声慌忙推门进来,见温淑的样子,纷纷急了起来,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温淑垂眼,果然,国公府既然不杀她,那她的命对他们而言绝对有用。

几人还未冲到眼前,温淑眼角恍惚瞥到一点银光,脚下木凳一歪,脖颈间痛感随即而来,底下的下人全是些娇滴滴的小丫鬟,一时间竟没人能将她抱下来。

眼前越来越黑,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无论她怎么挣扎,好像都逃不过自己亲手系的夺命绳。

最后一眼,恍惚间看见一个丫鬟独立在忙做一团的众人外,抬头冲她一笑。

……

八月十八,秦国公世子结亲,迎亲队过启盛街,一路散发喜钱果饼,百姓纷纷来此凑热闹分喜气。

“程郎……我的程郎啊。”

喜乐和哄闹声中,女子幽怨的哭声格外突兀,引得周边的人全都看向她,她却依旧掩面哭泣,不理会他人目光。

书生看了看身边挤成一堆的人,只得摇头放弃展扇的想法,啧了一声道:“世子的确人品相貌具佳,成家乃是美事,只可怜这些为他心碎的娘子了。”

“说起相貌,世子那位庶兄才是真的俊嘞”青衣妇人一脸笑,“那位探花郎……”

她尚未说完,一旁的人就阴阳怪气道:“这五品官家的小庶女竟然能飞上枝头,一举成国公世子的嫡妻,再往后可就是公爷夫人。这温家小娘子的命可真是好呀!”

“可不是吗,秦国公府是何等门第,这温三娘不过五品秘书丞之女,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要我说,这温家肯定不简单,最大的官就是温祈,区区一个五品官,竟用个庶女就同国公府攀上了亲,还能拿出这么丰厚的嫁妆,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出得起的啊。说不定啊,这背后就……”

“我看呐,就是世子他相中了温三娘。听闻公主及笄夜宴时,世子与这温美人可是一见钟情,试问这天下哪个男子能过美人关?”

被他打断的男子听他提起公主,想了想秦国公府的势力,望了一眼遮得严严实实的花轿,悻悻然道:“是啊,说不准,这高门大户的事,你我哪能知晓内中详情。”

轿外吵嚷无比,轿中被议论的人此刻却浑然不知。

温淑身子微斜,半倚在轿壁上,乌云堆就的发间珠玉微摇,微挑的眼尾用胭脂染了浅浅一层艳红,精致的鼻梁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格外引人注目。她红唇微抿,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下,脖颈修长,肌肤净白如玉,哪怕是阖眸侧颜,也足见其颜色。

细看之下,她卷翘浓长的羽睫正不安轻颤。霎时,那白皙的额间、脖颈上就挂上了细碎汗珠,显然是吓得不轻,一双白玉般的手险些要将那厚重做工的喜裙抓破。

下一瞬,她猛然坐起身,抬手去摸脖颈,来回抚了几遍之后,她又将身子靠回轿上,侧耳去听轿外的声响。

“是梦啊……”

这梦也太长太真了些,细节详实,置身其中不辨真假。所幸醒后回忆起来与现实有所不同,想起落在杂物房的红盖头,她垂眸看向地上躺着的绣凤丝扇,俯身将落在轿中的丝扇拾起。

景朝女子出嫁,是以扇遮面的。

太乐署隶属皇家,据说当值长官出身道家,坊间传其属编乐皆具清神安魂之效。轿外喜乐声将温淑被噩梦吓散的三魂七魄给唤了回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坊间传说也非全是骗人的。”

一盏茶后,喜轿落地,轿外礼师高唱,喜娘掀帘扶温淑出轿。温淑隔着丝扇看了看四周,世子程灼正垂眸看她,对上她的目光时温文一笑。

温淑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抬眸一望那高悬的门匾,门匾之上“秦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明耀,直白地告诉所有人它所代表的高高在上的权势。

温淑眯了眯眼,出嫁之时在喜轿上做了一场殒命噩梦,不是好兆头。

秦国公府外挤满了人,恭贺声和唱礼声不断,新人前脚刚进门,后脚仆人便又端出喜钱,众人一拥而上,生怕少了自己那份,谁也未注意到有个半大孩子悄然离开。

两条街外,高耸的观星塔之上,玄衣男子负手而立,黑铁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极薄的唇。那黑铁面具没有雕刻,没有打磨,坑坑洼洼,像是铁匠铺外随手捡的一块废铁做成,但衬着那双透着寒意的眼,似是冷刃上泛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高塔上风急,男子那双黑沉沉的眼却半点不眨,直直盯着秦国公府的方向。

先前在国公府前悄声离开的孩子无声无息走到他身后,恭敬道:“主上,人已安排妥当。”

玄衣男子收回视线,道:“走吧。”

二人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谁也不知今日这只有太常寺官员可待的观星塔上出现过两个怪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