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爸爸妈妈出门了。”
“孩子,我和你爸在车上了,马上就到。”
“孩子,爸爸妈妈出小区了。”
“孩子,我们到流金广场了……”
父母恨不得每走一米就给她报告一次,历白露听着他们的哭音,心里难受。
“爸,妈,我就在学校,我哪也不去。你们别急,别担心,慢点开车。”
母亲一迭声答应着,哭得厉害。
历白露仰头看手机的主人,分外不好意思。大早上突然出现在人家被窝里,用人家这么久的手机,现在又要劳烦人家。
她急于见到父母,也想看看学校。
“同学,能麻烦你送我去学校南门吗?我到那儿把手机还你,我现在,不能挂电话。”
女生表示理解,下床梳梳头,披了件长外套就可以走。宿舍长放下牙刷,向另两人使个眼色,说自己一起去。等她们仨出了门,留下的两人一个报警,一个把辅导员学生会教务处全联系了一遍。
走出宿舍楼,历白露环顾四周。
楼房是新的,楼下新栽了很多树,路边多了两个小花园。其他一切,都还有她记忆中的样子。
大布局没什么变化,她还认得路。
这是十年后的彬州理工校园。
历白露恍恍惚惚,始终觉得脚下的路面绵软虚浮。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她只能游离于外。唯一真实牵扯住她的,是父母的声音。
“露露,你别动,你别走!我们去找你就好了。你别乱走!”
他们怕她又不见了。
历白露柔声哄着:“我不乱走。就去学校南门,不去别的地方。我也想早点见到……”
“阿嚏!阿嚏!”响亮的两个喷嚏打断了历白露。
宿舍长尴尬,揉揉鼻子,扯扯衣襟:“不好意思,咳咳,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冷?”
另一个姑娘也裹紧外套,望望灰蒙蒙的天空,道:“预报说今天有雨。哎你不冷吗?”
历白露低头看自己,薄睡衣,上边半袖,下边五分裤,手臂和小腿露在外头。
宿舍长掏手机:“我打电话叫她们俩拿件衣服下来吧。”
历白露忙谢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我不冷。”
清早带着潮气的风吹过,俩姑娘一阵寒颤,凑紧肩膀。再看历白露,身体舒展、亭亭而立。
对方并非是着急见父母,怕耽搁时间,她真不冷。
二人:……
你果然还是鬼吧。
历白露摸摸手臂,触感温凉。
她怎么了?她该冷的。现在才三月份,又是阴天。
脑中乱麻一堆,之后那两个姑娘再没说话,送她到了学校南门。
历白露是本地人,家离大学只有半小时车程。父母来得很快,警察更快。
派出所一辆车,市公安一辆车。
彬州市局所有警员,无一不对十年前历白露的悬案如数家珍,下了车一个个眼里冒光。
“是历白露女士吗?请和我们去局里确验一下身份。”
不想拒绝警察叔叔,历白露也指望着他们找出原由。但父母马上就来了,她想先见爸妈。
她为难,还是母亲拦住了人:“警察同志,等一下!我们是露露的父母,还有几分钟就到学校南门,就几分钟!等一下!让我们先见见孩子!求求你们让我先见见孩子!”
警察们一阵沉默。大家等了,询问历白露后头的两个姑娘。
“是A204的学生吗?哪一位报的警?”
宿舍长举起手:“是我舍友报的警,她没有跟过来。”
“电话里说,历白露6点突然出现在你们寝室?”
宿舍长:“是的。今早我第一个醒,起床的时候,舍友床上只有她自个。我去了一趟卫生间,时间在三分钟左右,听到她大叫,我出来,她床上就多了个人。”
宿舍长这会儿一直就没想通,历白露怎么悄无声息到她们寝室的?她本该连宿舍楼都进不了的。
宿舍长讲出她的疑惑,和众警员一同看向历白露。
别看她,她最想不通了。
历白露叹气:“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在寝室里正常熄灯睡觉,醒来察觉被子里有人,还以为是舍友。我……”
历白露说不下去了,众人的诧异眼神告诉她,她认知混乱,精神有问题。
“先跟学校申请监控。”带队警官贴心地压低声音,“给局里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一下,尽快安排相关检查。”
历白露当年失踪,警方的调查结果是离奇消失,唾沫星子差点把市局淹了。如今历白露回来,他们再说个离奇出现,市局撤了算了。
无论如何要查出她失踪的原因。
“露露,妈妈到了!”
马路尽头,一辆轿车疾驰而来。历白露还了手机,向前迎上去。
车还没停稳,副驾驶的门便打开。母亲下车,端详着女儿。开始几步走得小心,似乎还不能相信。等确认了,就跑起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露露啊,你想死妈妈了!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哪儿呀?”
历白露只是摇头。
刚看见母亲的那一刻,她就停下了。她不敢认。摸着妈妈几乎全白的头发,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孩子电话里不是说了不知道,别问了。”父亲也上前来,紧攥着历白露一只白皙纤嫩的手,摸摸她柔顺散落的头发,呜咽。
这些年他夜夜难眠,就怕他的掌上明珠是被坏人拐了,不知给关在哪里受磋磨。
“谢天谢地!瞧着没吃苦没受罪。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头白发刺眼,历白露眼泪扑簌:“爸,妈,你们头发怎么都白完了?我,明明昨天中午才打过视频……”
母亲还在臭美地让她看新口红。
历白露五指抓紧头皮,她到底怎么回事?
父母对视一眼,两脸心痛,轻轻拿开女儿抓头发的手,安抚道:“不要紧,想不起来不想了。”
一家三口抱作一团,哭声凄切。
“真是造孽。”
两个警察背过身去,叹息。
等三人情绪稍缓,带队警官上前解释历白露的重要性。希望他们配合,接受相关调查。
一家人同意,历白露和母亲坐警车,父亲开车,前往警局。
他们走了,学校的人才姗姗而至,跟留下来调查的警员了解情况。
车上,母亲抱着女儿不撒手,她看不够。快到警局了才想起来:“瞧我,光顾着高兴了,该给晴晴和小昭打个电话的。她们很惦记你。”
历白露点头,闷闷地不吭声,手指固执地一遍遍理着母亲鬓边的白发。
倒是个孝顺的。一旁的女警暗暗点头,打量两眼历白露,又心感怪异。
刚才他们一家哭得那么伤心,给她鼻子都看酸了。历母眼睛都哭肿了,打电话时声音沙哑。再看历白露,素白的一张脸,眼睛水润润的,双眼皮单薄漂亮,跟她妈妈一比,像没哭过。
美女眼皮不会充血?不会肿眼泡流鼻涕?29岁比她23的看着小,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吗?
女警摸摸自己的脸,心情复杂。
付晴晴和于昭接到电话,反应一致。一阵沉默后便问地址,说立即要赶过来,就挂掉了。
历母感动于她们的急切,想让女儿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装起手机,她拉住历白露的手安慰。
“露露,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别这么难受。总归,咱们一家又团聚了。”
历白露仍直勾勾盯着母亲的白发,不,她一定要弄清原因。
爸妈受了十年煎熬,她丢了十年光阴。20岁到30岁,最好的十年,她的学业,她的抱负,都成了泡影。
进了警局,话还没怎么问,先安排了抽血,等着做基因比对。
血没采成。
抽了上万管血的人,找好位置,熟练一扎,手感不对。针尖应当刺破皮肤,穿进血管,或者扎歪到肉里。
它不能不见了。
采血人员一手捏着针杆,针头短了两毫米。她另一只手托着历白露的手臂,白净温软,血管清晰。
是值夜班累了吧。采血人员眼神去找别人。
还有人看到吗?针尖碰到皮肤的时候,金属如雪片一样化了。
陪同的警员后退了一步,历父历母呼吸滞住,历白露伸手去碰本该留下针孔血点的地方,那里毫发无损。
她又想起那个宿舍长的喷嚏,想起她不冷。
历白露拿指甲掐了手臂一把,用力架势之狠,叫其他几人下意识阻拦。来不及拦,大家观察被掐的地方,没青没红,指甲印都没留下。
历白露完全不疼,新的恐慌丝毫不逊她逐渐相信如今是十年后。
她猛然站起,椅子腿在地面上拉出一阵刺耳的长鸣。
“妈!妈!我,我……”
历白露找妈妈,抓紧母亲的手,语无伦次。
她,还是人吗?她死了?是鬼了?爸妈会不会害怕她?
历白露又掐自己,希望掐出个红印来证明自己正常。父母拽开她的手,求助地望着警察:“同志,这是怎么回事?这……”
采血人员和陪同警员:别问他们呀!他们也是普通人,世界观也碎成渣了呀!
房间里很快挤满了人,历白露再次坐下来,祈祷抽血可以顺利。
一旁有相机拍摄,银亮的针头,无法刺进皮肉,在皮肤表面消融掉。
人很多,但连一声轻浅的呼吸都没有。直到门外的报告声惊醒一室人。
“队长,历白露当年的舍友于昭,在外面说要见她,有很着急的事情。”
得到许可后,于昭被带过来。众人注视着她,让开一条道,猜测她是否知道一点历白露的秘密。
“你,你果然一点都没变。”看清舍友的模样后,于昭喃喃。
众人观察这两个同龄人,没看见针头消失之前,他们会想“美女的事还是少管”。但此刻,他们满脑子的念头都向着诡异玄幻的路上狂奔。
差别太明显了。对比于昭,历白露太年轻稚嫩,仿佛停在19岁没有长过。
历白露从恐慌中分出一丝神智,看向来人。
大眼镜,厚刘海,昨天文静腼腆,一逗就脸红的可爱舍友,今天卷发长裙,是稳重从容的成熟女人。
是十年后了。若非少了一截的针头还在桌上,历白露会感慨的。
等等,她说果然?什么果然?
于昭知道什么?
耳朵尖的人,眼中纷纷闪过一丝锐利。
“你还记得十年前,张钰让我们许愿吗?你许的愿望……”于昭没把话说透。
历白露瞳孔微微放大。
她这一早上被各种事实冲击,脑子已成了浆糊。但于她而言只是昨晚的事,她当然记得。
健康自由地长生不老。
历白露抓紧手臂,毛骨森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