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头,是阿水怎么也不想看见的情形。
方涟儿正在对镜梳妆,而手微颤,余光正向阿水看去。
另一边,则是手将蒲扇轻摇,坐得正舒服的玉娘。
见了阿水回来,方涟儿屏住了声儿没说话,反而是玉娘一脸热切地朝着她挥了挥手。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的眼眸犀利,教阿水看得不舒服。
然而她只恭敬地欠了欠身,“阿水找了四处,想到姐姐与涟儿姑娘交好,便才推开门。”
玉娘面带笑意地“哦”了一声,婉转,又将她方才眼底的锐气消减了半分。
“原来如此。慢就慢了些,但可不要那么心急,你看,你都将手中吃食揉成什么样儿了?”
被玉娘一点,阿水这才意识到手中的一些腌臜。
慌忙走上前去递给玉娘,“实在抱歉,玉娘姐姐……”
哪知玉娘却不经意间挥了挥手,眼神飘到了正在梳妆的方涟儿身上,“罢了,时候晚了,倒不知怎的就不饿了。”
阿水刚伸出去的手定在了半空,不知怎就收不回来了。
心里可没想着怎么对付玉娘这个祖宗,而是记挂着外头那件大事。
如今这局面,可该如何收场!
“屋里头可有点热,涟儿你说是吧?”
玉娘嘴角噙了一丝玩味的笑,好在没往阿水这头看来。
方涟儿微微点了下头,“的确有些。”
“你看这么热的天,涂了粉黛定也会花的吧?”
说着,玉娘的手便毫无征兆地蹭上了她的面颊,“果真刮了一层粉下来。”
笑里含些歉意,玉娘又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忘了方才姑姑喊你了,本还差一个节目呢,定是大人们急不可耐想见你了。”
方涟儿有些无奈地重新将玉娘蹭下来的一块粉给补了回去,面上还是一副从容镇定,教阿水看了都有几分佩服。
“玉娘说笑了。”
叫她玉娘,是以平辈身份。
玉娘扯了扯嘴。
阿水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余光紧紧追随着方涟儿。
不多时,方涟儿将妆画好,着上了一身绡纱底纹红裙。
“涟儿今日怎不穿绿裙了?”
“绿色看得多了,大抵客人们也会腻烦。换换新口味。”
方涟儿答得淡然,瞟了一眼阿水,勾了勾嘴角道:“玉娘该不会还要在我这闷热屋子里待着吧?可要小心妆。”
说着,便缓步踱出了门槛。
留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阿水,和一脸像失了策的玉娘在屋里,可叫一个谁对谁都瞧不上眼。
片刻,玉娘才拍了拍桌案,站起身走了出去。走时,还特地拿走了阿水手里头的东西。
心“啪”的一声落下,玉娘走后没多时,阿水便忙地走出去,细看台上状况。
涟儿姑娘少说也有两个月没登台了,且不说她平日里找没找时间练舞,对台子生没生熟,就论看客们的期望说,涟儿,可是一点没接触过自己的舞。
何况,她还崴了脚。
要是被看露了馅儿……
可是她只能在上头干着急,要是没有玉娘凭空插一足,今日定不会生此风波的。
而这样想来,玉娘突然让自己出去买吃食,一下又到了方涟儿那,定不是什么凭空生意了。
不想哪时,阿水的行为早就在玉娘里留下了马脚。
“老天爷,一定要保佑涟儿姑娘……”
阿水默默祈祷着,今日里的坏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好在,方涟儿并没忘记跳舞的本儿。
台上的她依旧出挑,薄纱轻掩,一颦一笑出尽风骚。
而没一点因久未登台而导致的生疏感。仿佛她理应生于这三尺红台,理应生于青客们脉脉含情的眸子里。
只是这一切,并不符合一众看客的胃口。
一场舞毕,方涟儿已经大汗淋漓,只是她爽快。多久没再如此爽快了?
自从崴了脚,玉娘踏足倾月坊的那一日起,自己就再没酣畅淋漓地演一出了。
台却怎么说,都没达到传闻中的“徜徉游水,仙子戏珠”的水平啊!
不禁面上有些失望,只应和地鼓动了几下巴掌。
而面熟的呢,自然就晓得今日涟儿非昔日涟儿了。
纷纷在台下叫唤着:“涟儿姑娘,你的拿手好戏呢?我们老远赶来,可不是就为看这个的!”
“是啊,再舞一场!”
话语纷纷扬扬,不无在应和着这句。
方涟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走上前欠了欠身,对台下人道:“各位大人,并非涟儿不愿,只是近日来‘绿翘’舞的名声远扬,方才带来了各位大人。”
“而涟儿是一名舞女,只愿将毕生所学化为各位大人眼中的一场惊鸿,得一声赞赏。‘绿翘’固然闻名,却也只是涟儿舞中的一曲。涟儿希望各位大人记住的是台上翩翩起舞的美人,而非几个动作,几个名字。”
方涟儿的话如一颗飞石,掷向林中的一片雀喧鸠聚,顿时将台下青客堵塞得哑口无言。
片刻,才有位官人站了出来,衣冠整齐,似一个仕人模样,将周遭青客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方涟儿身上。
道:“涟儿姑娘知书达理,美善心诚,的确是我等粗鄙之辈所不及的。姑娘的一曲绿翘舞得甚好,今日这舞,也同样似翥凤翔鸾,令我等瞠目结舌!”
“多谢。”
方涟儿欠身笑了笑。
终是躲过一劫。
见方涟儿下了台,秦姑姑先是招呼走了青客,转眼又几步追上了她,细声问着:“出何事了?”
秦冰眼不瞎,耳不聋的,近一个月来阿水演得毫无纰漏,若非她们今日碰上了难缠事儿,又怎会突然就换了人。
正当方涟儿打算开口,后头步履“哒哒”,又上来了个不速之客。
“姑姑。”
“啊—”秦姑姑被叫唤一声,像是被抓了奸似的,满面慌张。
转过头来看是玉娘,才扯嘴笑道:“姑娘这还不打算去休息?”
“日里看姑姑偏袒涟儿,将玉娘的压轴都给顶了下去。玉娘心里苦,可不知该找谁诉说。”
她一副可怜模样,教谁看了不心生怜惜。
“这……”
要说倾月坊里是姑姑大还是头牌大,实是后者了。
且不说玉娘平日里是替倾月坊挣营生的,在秦姑姑将她给“提拔”了的那日,她便成了名盛京城的官妓。
日前,她还成了当今朝官的座上宾,可是后背有靠山的呢!教其他青客看得眼红,却丝毫不可染指。
官妓混得好,也就是在野的宠妃。
论谁想惹,那都是惹不起的。
何况,秦冰还有暗藏的尾巴没被她抓住呢。
秦姑姑被哽住了喉咙,接着玉娘看着方涟儿又是一番话。
“庄大人最是喜欢听我讲些八卦。近日正愁脑子里没什么好玩意儿,方唤了阿水帮我买吃食,迟到了不说,还将东西捏得稀碎,倒是能当个笑料讲,是吗?”
玉娘妩媚的笑里藏刀,就看秦姑姑与方涟儿怎么收了。
眼下三人,最是洞明。
秦姑姑笑着拉起玉娘的手,道:“笑料有什么好讲?不如讲讲日后倾月坊为姑娘正式立下牌坊的事,打上花鼓,如何……”
说着,玉娘便被她牵着走上楼。
方涟儿沉下心来,忙找到阿水,唤她明日起就可不来了。
阿水也不傻,定是知道事情败露,而那玉娘定也不是个好收买的。指不定心里一个不痛快就给捅了出去。
无可奈何。阿水只能收拾了东西。
从堂下向上望,方涟儿还是笑着的。
只是如何也掩饰不了她那副蹙起的秀眉,温柔的眸子水波荡漾,却牵扯不上梨花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