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暗自生较量

阿水暗暗咳了两声,“哪是天太热走不了?想当时去万莫山的一条路上,披荆斩棘,露湿衣襟,寒风冻骨,可没见你喊过一个不想!”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试图道破他的所有谎言。

“我看你也是贪恋红尘,如此佳地,美酒丰厚,美人无数,怎还能留不住你?倒是你心甘情愿,谈何借口?”

自那一遭,要阿水从嘴里吐出关于迟绥的半句好话,想必是以掘她祖坟三尺相逼,她都是一个字:做不到!

面对她的唇枪舌剑,迟绥只是付诸一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是走不动了,需要歇息。倒是你——如此想我走,莫不是怕我看见什么……你见不得人的东西?”

迟绥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她,教阿水那是一个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胡说!我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无稽之谈!”

说着,阿水便倚着未消之气从他身边掠过。

你可是爱怎样怎样,最好在这倾月坊给自己灌个满醉,逍遥快活自在着,再站不起身才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该抑或是不该,她早就不想分辨了。

晚间时候,秦姑姑在方涟儿的房间里找到了阿水。

推门进来时,就见方涟儿正为阿水梳妆打扮着。

“看这样子,阿水姑娘今晚该也是要替涟儿姑娘上台了?”

秦姑姑一脸喜色,手里轻摇着蒲扇,左扭右扭,微躬着身子来到阿水一旁。

大抵是见到昨晚阿水惊为天人的表演,一时也把她当做是个宝贝了。

阿水实在有些不适应,支吾开口道:“是。”

一拍蒲扇,秦姑姑的笑声悦耳,“那就好,那就好。咱家涟儿姑娘也是气运好,能交得阿水姑娘你这样个善良宝儿……”

阿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脑海里闪现过什么东西,后又看向秦姑姑,问道:“姑姑,涟儿姑娘的契身,是签到了何时?”

“何时?阿水姑娘可是说笑了,这契身一签,可就是一生的事,除非朝廷特赦或是人上天了——那都是解不了的。”

阿水轻“哦”了一声。

可是人的一生,那么长。

后秦姑姑又说:“所以阿水姑娘若想尽力帮助涟儿呐,可是往后日日,都消来的——”

秦冰这时候也不想什么事情败露的事了。只要这阿水能帮倾月坊带来银子,留一天则是一天。

见着阿水不说话,秦姑姑又暗戳戳地提醒着她道:“好在阿水姑娘现在是自由身,不必担忧日后,那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只是这一走,恐怕涟儿姑娘呐——可就惨喽!”

说着,她又下意识瞥了方涟儿一眼,目光不似方才温和,不由得令她心生一颤。

“知道了姑姑。只是日后阿水实在不想碰到如昨晚一般的事,姑姑应该也知道,阿水定是不能接客的。”

“哎——知道知道,要是能避的,姑姑一定会给你推开,你大可放心。”

阿水才不放心。

时候很快到了晚上,因着秦姑姑见识了阿水的本领,便不教她再等到丑时了。

等倾月坊的正演结束,秦姑姑又如昨晚向青客们解释了一番,拍拍手唤出了阿水来。

此时还不算太晚,座下,还聚集着不少青客。

座位已满,从台上看下去,都是攒动的人头,也分不得谁是坐着的,而谁是踮脚站着的。

其中有稍年长的,还有稍年轻的,不过清一色都是男流。

还有几位,是昨日就来的,想是昨日盛景还在心中存有余味,今日再来一赌,看看能否再见。

只是再不见那位高家氏子的影子,想必是脸被丢光了,躲在府邸再不敢出来了罢。

方涟儿悄悄走出了房间,就倚在栏杆上向下看着,帷靠着幔挡着,应该被瞧不到。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梳了个平日里不常见的双螺,最不起眼。

阿水哪想今日来了这么多客人,本想着照昨日的舞再跳一遍就结束了的,整的,她都有些担心今日能不能跳成了。

没敢再将台下的各位青客脸都瞧个遍,只大致扫过,欠了个身。

当然,也没注意台下一位坐在最角落,扶着额头静静注视着她的人。

九方宿来得毫无征兆。

借着位置好,九方宿能清楚见到台上人,台上人却见不着他。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他却偏安一隅。

秦姑姑和任何一位姑娘也不曾注意到他,光顾着服侍几位京城里的大人物了。

九方宿嫌着周围烦扰,另一只未扶额的手轻轻叩了叩桌面,耳旁瞬间得了清净。

倒不是他将旁人闭了口。他可不想无事添事。

“涟儿姑娘!”

台下有人如此叫唤道。

涟儿姑娘?

九方宿轻挑了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知阿水近日遭遇,当然也不清楚她帮助方涟儿的事。只觉她是为了生计,来这青客汇聚的倾月坊献舞。

这地儿,他昨日曾来过一次。

因着先前与阿水有过接触,九方宿来到凡间,很快便能探得她的气息。

昨夜路过这倾月坊,一眼瞥过台上作舞的女子,他便知会,只是没想作何停留。夜间又在外待了许久,一路循迹来到小木屋,才候至天明,被老先生叫唤走了。

今日不知怎的,忽又心血来潮,便追了一路,来了这春堂。

九方宿鲜闻人间事,当也不清楚这地儿究竟是做着什么的。

只是静静扶额,见着。

因着筹备不足,阿水又穿了昨日那身,颇有显露,却教台下众青客看得心痒痒。

当然不包括九方宿在内。

台上的美人儿开始了轻巧的舞步,与昨日一样,凌波微步,小踮长渡,自由徜徉在由红色披纱编织成的羽梦里。

身轻如燕,又如化蝶般翩飞。周围的帷幔恍如霞光,只作衬饰。

一颦一笑,皆能挑起万种风情。

然而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原因,阿水只觉得步子没了昨日那般流畅。虽教台下青客看来是翩若惊鸿,阿水却已大汗淋漓,毫不痛快。

角落里站着的迟绥将阿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看得出阿水动作里的瑕疵。

不因天热,也无关心境,而是运气不足使然。

果然,但凡断了一日都是要命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微喘,大抵也是被浓厚的酒气给熏到了。平日里,他也不是个擅饮酒之人。

轻抬了斗笠,妄图给自己添些凉。

而目光不觉中向上,不知哪儿来的风动吹起帷幔,掩映着其后一人翩翩多姿,正将眸子对了他的。

方涟儿倒吸了一口气,忙往后退了几步。直至确定木栏挡住了自己身子,这才敢大口喘着气。

抚着自己跳动得厉害的胸口,方涟儿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方才见到的一双异瞳。

若是不清楚迟绥的除妖师身份,方涟儿铁定会认他为妖怪了。只是就算知道了,她的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那些光怪陆离的鬼怪之说,早在十几年前离开了自己的生活。而那以后的自己,则一直被禁锢在这雍容之所,无法逃脱,日日里只见得鱼目混珠,丑恶百态。

再一次见到稀迹,方涟儿终于不能避免面对内心尘封已久的记忆,较之前,更加鲜明,竟有种窒息之感……

而阿水,也终于结束了这要命的舞,有些站不住脚地朝台下微鞠了躬。

正要下台之时,却听得一女喊道:“大人们且慢走,今日的倾月坊——再加演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