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丑时来客欢

“暧——”

阿水一直倚着,都有些犯困了。刚被方涟儿提醒要注意礼仪,这会打了个哈欠又没捂嘴。

她朝着方涟儿笑了笑,似乎在抵罪。

正又想开个话匣子,却被秦姑姑的说话声给闭了嘴。

“各位大人都请留步啊!今日倾玉坊的全部演出都已结束了,照例啊,还想看的大人就得添银子了。不过啊,今日涟儿姑娘说新排了个舞曲,免费给大伙看看,还请各位大人指出不足啊!”

此话一出,又惹得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讨论起来。

“涟儿姑娘?好久不见了啊——”

“是啊,怎的今日又出来了?”

其中一位身着矜贵花锦衣,看起来就出身高堂的看客抿着酒水,“啧”了两声,声音里带些戏谑道:“不过涟儿姑娘的舞,怎么说都是精品,怎还消我们指点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他便是朝廷三品文官高志的三子高文长,较另外二子,风评是极差。

也因着有这位儿的存在,高志在朝廷上总能被反一派给参一本。

说着,他又扭头看向其他看客。

他们纷纷点头称是,唯独一位坐在正中,着一身暗紫色梅花绣锦袍的,微侧着脸,一直没有说话,就连面前的酒也一动未动。

高文长轻“啧”了一声,又扭头看向了台上。

方才他的一番话可差点就教秦冰青了脸,要是那丫头真出了岔子,可是怎么都不好圆!

台下可还坐着他那一位高家氏子呢!

可是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再收回来吧?

秦冰心一横,拍了两下手,示意阿水下来。

而阿水自听话,早就候在后台了。

听到秦姑姑的拍手声,阿水赶忙拾掇了下发髻和衣裳,刚低头又赶忙抬起。

“真是——下次若有机会,一定自己选个合适的!”

想着,阿水便模仿着方涟儿的动作,轻踱着步子走上台阶,耳旁是清晰的吁叹声。

好就好在,她阿水可从来不是个害臊的姑娘。她什么尴尬场面没见过,这次还是蒙上面纱当别人,能羞得到哪儿去!

而她误会了,台下的吁叹声,皆源自于对她的赞叹。

兴许是见惯了玉娘的英姿媚骨,偶尔来些柔婉口味的,倒正能解一解腥。

此时的三尺红台上,就立着她一位舞女。

美人风骚出众,鬓角青丝不含一丝冗余,沉沉美艳皆含在一顶百合髻上。

“百合花开如故,髻下美人依旧——真不愧是涟儿姑娘。”

那位高家氏子一脸生趣地看着台上美人,目光里尽是沉溺。

听见他的话,秦姑姑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心是给安下来不少。

“此舞无乐,大人们请静心欣赏——”

秦姑姑说这话的时候,可没听起来那么有底气。

先前没想着给阿水排个乐曲,光想着让她随便一跳就得了。哪知高家那位花公子来了,一切可就不得先前那么随意了。

话正说着,高文长果真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没让秦姑姑给看见。

阿水面带着薄纱,唯独露了双眼睛出来。

要教别人,顶是认不出她来的。

而换了台下的那人却——

阿水的目光扫过座下,忽而瞥到一位衣着显眼的矜贵男子,薄纱下的嘴角蓦然扬起,眸中也春光乍现。

知道是他,阿水一点都不惊讶。

因着昨晚,他们已经见过了。

昨夜阿水正为着今日的上台发愁,没想灯黄烛影间,她竟蓦然看见了千岁的身影。

阿水将事情同他讲了,也坦述了自己没底的事实。然而她虽没底,却一点不能退缩。

她第一次将自己编排的舞蹈跳给他看,她也想知道——这舞究竟能不能见人。

然而阿水并不知道,千岁知会自己的担忧之处,却一点没着眼于自己的舞步如何。他对她的信任,自始至终。

千岁的面前,正上演着一出好戏。风声伴奏,连绵悦耳;竹影伴舞,疏稠交密;其中佳人,窈窕生姿,多不教勾人心魄。

问君多妩媚,恰若一现昙。

此时的三尺红台上,美人长颈圈莲,一步一动之间,尽显旖旎风韵。她动人的锁骨清晰可见,嫩滑的肌肤,又较雪更胜一筹,蜿蜒柔转于轻挑可破的薄衣里。

较烟霞更红,又逊色殷血的缠枝连云衫近乎贴合了美人的身子,将她的丰满纤柔展现得一览无余。

在外人看来,这是暗示的风情。

而在千岁眼里,却是再刺眼不过的芳华。

媲美曼月落水处,此时无声胜有声。

每走一步都能晕染上无边红艳的美人,此刻则缓缓侧身向前探出了一只腿,而另一只脚便沿着那周围轻踮起来,伴随着“哒哒”的响声。

就在台下看客以为她也就如此能耐的时候,美人在冥冥中加快了踮脚的速度,直到最后脚尖碰地如着水,再发不出一声声响时——

她紧靠着撑地的一只腿,将整个身子都悬在了半空!

不只尔尔,伫立之时,她还似飞鸟般盘旋了起来!

只是不似飞鸟的疾速,而似轻燕之柔婉。

“世间竟还有如此……如此轻巧之人?”

台下的看客见这一幕,简直惊了下巴,频频称赞道。

然而这些赞谬不及入耳,早就被一旁的千岁先睹为快了。

美人的身姿何其轻巧。不知为何,原本还平平无奇竖立着的红色帷幔,竟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下鼓动起来。

当其触及美人身,又合时宜地退散开去。有那些翩飞的帷幔映衬,阿水真就恍如弥空飞翔,仙女下凡。

高文长别有兴致地又饮下一杯酒,目光中透露出来一股玩味淫荡之气,那是紧紧盯着台上人不放,恨不得要将她给吃了似的。

就连一旁的秦姑姑看了,都颇有几分吃惊。她惬意地摇着蒲扇,想着:“看来这个场子,是不用自己圆了——”

然而阿水的真正好戏还没开始呢。

她收回了步子,顺势旋了几个圈。直到缓慢停下来时,台下的看客见她,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红色的披帛。

“该不会又是玉娘的那些把戏?”

有人见状便如此猜测道。

虽说玉娘的能耐无人置否,但日日里见她把玩的东西多了,也实在期待见些什么新奇玩意儿出来。

阿水将披帛绕在自己的两侧臂,对着台下人鞠了个躬,而后竟转身就要往台阶下走去。

就在看客齐齐发出嘘声之际,阿水蓦地转过身,忽而踮起脚用力甩出披帛,接着整个人便如山间脱兔一般向前小跑而去。

而那披帛似乎也长了条腿,直驰而上。

先于众人的疑惑,阿水步子轻盈,竟一越上了柔软的缎面,神一般地跳跃了起来!

前头的软布还在延展,而阿水已然踮上了半山腰。

若说方才看客们还只是惊异,现今,就可以说是怀疑了。

他们一个个的,都睁着较铜铃还大的眼睛,嘴巴半张着,许久都未合上。

阿水简直不像个凡人。

她的步子如蜻蜓点水,走过江南水乡,踏着江水唱着欢歌,回眸一笑,牵动万缕芳心。

秦姑姑这才明白,阿水今日为何穿来一件浅碧色的衣裳。

然而这身红色连云衫,说来也颇为合适。更像是一位看淡浮生若梦,解了万种风情却风骚依旧的女子,心底载着淡脱,纵看世人如此疯魔。

阿水快速掠过缎面,压去后方披帛如纹纹水波,向下流动而去。

步子虽为迅速,却丝毫不体现粗放,而是一种认知中娇滴女子轻柔婉约的走路步子。

一切,无不令人窒息。

阿水面掩薄纱,侧了眸子向众人看去,却忽而瞟到原本萧零门外恍惚出现的一个墨色身影,如此熟悉,又觉,无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