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长马街相助

阿水离开了朱卿祠,来到外边,却发现酉时的天早已黑了下去。

祠堂里祭拜的香客也纷纷离了去,徒留一尊金像,日日年年,都这样立着。辉煌已然成为过往,而被人们常常铭记,当然可歌可颂。

只是谁教英雄逝去,再好的风光也见不着了。

阿水不禁多看了几眼,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跨出门槛刚想撑伞,却发现方才已经停了的雨,现在也不再下了。

“真好。”

阿水的声音轻轻,较夜啼的虫鸟还淡下几分。

不过看来,筏子只能明日早些去撑了。好在前日受了一位侠女的恩泽,那袋银子,该是够老先生一家用很久了。

念及此,阿水竟也消减了几分回家的心。

朱卿祠就位于长马街北面一带专建宗祠的地方,因着长马街一带是通往大泗皇宫的必经之路,官家修路时候特地用了青砖,较泥土路更好走些。

一双青白色绣鞋踏在路面,发出可人的“咯嗒”声,还不时溅起一些水珠,不仅湿了鞋子,还不称心地湿了裙摆。

阿水只能稍稍提着,眼望着路面,灵巧避了路人,趁着此刻,得好好放空一阵儿。

大抵人们都被上午的大雨困在屋子里,有些心烦了,到了晚上便蜂拥而出。

今日的长马街,倒是比以往都喧闹一些。

阿水记忆中最深刻的热闹场景,便是那时,在锦溪街看着大安公主出嫁时的场景了。

长街十里,红毯如瀑,天降宫帷,于斯人也。

那日的一切都深深震撼了她的心。

不仅因为难得一遇的盛况,也因着又逢面若冰山,实则心窝窝很暖的仙人。

可惜,也许一切都再见不到了。

阿水走着走着,心里徒生出一股惆怅来。

漫漫无心,抬起眼眸,却见繁华一侧,停驻街头的一个熟悉身影。

阿水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那不是方涟儿吗?

阿水没敢上前去,却将她认得十分清楚。

方涟儿的装扮还是如初见般翘楚,发髻束得很高,其上插着金灿灿的银钗子;一身齐胸的真珠旋裙百转流回,媲美长马街上最华丽精致的灯盏。

看她的脸上有些焦灼,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而阿水也完全扼杀了自己的好奇心,打算绕个远路将她给避开。

哪想眼神避了,将自己挤进人群,耳朵还是不经意地听见那个方向传来的异样动静。

阿水想着看一眼总不会出什么错。

哪想刚看了一眼,阿水的心便慌张地跳突了起来。

只见方涟儿刚刚还站得好好的,这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个男人,竟对她动起手脚了来。

方涟儿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语气里显得紧促不安,双手推搡着说:“奴家只是在这等人,并非……”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身形猥琐的男人卡住了喉咙,“你说啥呢?良家妇女?”

他大笑了两声,朝她走近了几分,“你可别说,要是我没去过倾月坊,没见着你这个美人胚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个良家妇女呢!哈哈哈哈……”

男人的嗓门极大,路过的人听了,纷纷朝那个方向投来异样的眼光。

那些目光仿佛在说着最恶毒的话:“哟,这不是那个名妓呢嘛?”

“诶你别说,还真不是她!玉娘怎么能和她相较?不过是个倾玉坊里信手拈来的二品货罢了!”

“这种人还敢在街上晃悠呢?”

“怕是来勾引你家李夫婿的吧?赶紧给看牢咯!”

方涟儿被这些话压得有些窒息,马上转了身想要逃开,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手给揽了紧。

男人的酒气腾腾,萦绕在方涟儿的身边,只令她生呕!

“放开我!”

方涟儿死死挣扎着,试图将那男人的手从腰襟上扒开,却没承想它倒自己松开了。

她赶紧向前跑了几步,有些不可思议地向后望去。只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正死死勾着那男人的脖颈,让他不好动弹。

没想到吧,她阿水还是留了一手的!

这还得亏老先生的那个儿子,阿水会的一些防身术,机会都是他给教的。

不过怎么说,这些都是那儿子凭着自己力大而自己琢磨出来的。用在阿水身上,只因力气不够,而成效颇不显著。

这不,还没一会,阿水便觉得那男人要将自己挣脱开了。

关键时刻,方涟儿冲了上来,给了那男人要害一脚。没敢看他后况,她直拉起阿水往倾玉坊跑去。

不知跑了有多久,阿水被牵着没累,反而是方涟儿有些跑不动了。

“歇……歇一会吧……”

阿水喘着气,扶着膝盖看向方涟儿,第一句话便是:“你在干什么?”

“啊?”方涟儿有些不明所以,“我当然在救你啊!”

阿水摇了摇头,急得有些脸红,“你怎么站在街上,任那男人摸呢!”

“我……”

方涟儿有些支支吾吾,半天才哼唧出来个:“我没想让他摸……”

阿水大呼了口气,直叉着腰,目光穿过她来到一块熟悉的牌匾下,声音突然放低了许多:“你上次在路口拉我回倾玉坊,也是为让我成为你那样的人吗?”

她的目光放回到方涟儿身上,眼前是一片光华,眼底也是。只是多了些困惑和失意。

方涟儿有些怔住。

她一开始见阿水,便一眼看出她是个傻姑娘。拉她回倾玉坊时,方涟儿也知道她口中的大哥并无其人。

她阅人无数,单看一人的眼睛,便能知晓其意。

而如今阿水的眼睛,仍是澄澈毫无心机地展露于她面前,而她却有些心虚,不敢深入探析了。

“你很善良。”

方涟儿看着阿水,面上生些笑意,只说了一句话。

阿水有些不明意。

“若你不想让那人摸,为何还留在那儿?趁这会,溜了不就好?”

而方涟儿只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能逃,日日里姑姑将我放出来时,我便早逃了。”

她的目光明明落在阿水身上,却又像飘去了很远,落在了灯火阑珊处。

“我本该也像你一样的,清清白白。遇人道好时,他们也只说我是个好闺女。阿爹阿娘也这么说,说我是上天给他们的一块宝,得好好捧着才行。”

方涟儿笑了,笑里却有些苦涩。明明记忆美好,却又不得不被痛苦冲刷。

“忘了是哪年了,这是大泗,身居荒郊野岭必得小心,可阿爹他们却粗心了……晚间醉酒忘了将村门的护栏合上,而夜半哀嚎四起,我便知——山妖来了。”

听到这儿,阿水的心猛地一下被不知什么东西撞了。似乎要磕出血来。

而后方涟儿又说:“村里只有我与几个人逃了出来,出了村,却又散了开。我因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便来了这长马街。”

“你说一个脏兮兮的,蹲在街角边啃着硬馒头的女儿,怎会被姑姑给瞧上呢?”

讲到这儿,她“嗤”地一下笑出声来,眸中却已然泪光点点了。

阿水听得心一凉一凉的,控制不住地想握上她的手。那手软乎乎,却分明比自己的还冰凉一些。

方涟儿有些愧疚,看着阿水又道:“我不想干那种事。以往便逼着自己学琴瑟学舞艺,在台上被人瞧总比在床上被人看好。”

“不过事出无常,上个月我在跳舞时候扭伤了脚踝——这对一个舞妓来说,可是最为致命的……”

方涟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头尽是惆怅,“而姑姑为此,也四处寻了些姑娘来,其中一个唤玉娘的,最为出彩。”

“而我又不想——便求姑姑给我想了个法子。”

说着又拍拍阿水的手,眼神里含着几分愧疚:“便是将你这样的女子给引进倾月坊,顶替了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