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来人后,阿水只是淡淡笑了,语气中听不出些什么来。
“我还以为你早走了。”
阿水在这候的不久,顶多也就一个时辰。若非迟绥日日里都像今日这般等待,恐怕也不会及时赶到。
面前男子还是不改往日的样子,墨藤云袖袍,鸦青素鹤氅。岁月不长,也未曾改变些他什么。
迟绥淡然地插着手臂,扶了扶斗笠,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对着阿水道:“才半年时光。半年时光里,又是什么叫你变了想法?”
“总会有些事。”
阿水的声音很轻,对昨日之事闭口不谈。
这时候雨已经不再下了,她便收了纸伞,同迟绥一样暴在外边。
她可不想让迟绥看着自己一副矫情样。
看着迟绥没有一番动静,阿水不禁有些疑惑,问着:“我们这会要去哪儿?”
迟绥勾了勾唇,转身面向这朱卿祠,含笑道:“这不是到了?”
说着,迟绥便先了阿水一步踏进门槛,阿水则有些迟疑地跟在他后边,看着祠堂里头仍在诚心祈拜的百姓,小声问着迟绥:
“这可是祠堂,你莫非要在这儿作祟?”
迟绥听了阿水的话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祠堂是祠堂,也不看看是谁家的祠堂。”
阿水心里跳出来好些个疑问。
着眼于堂正中供奉着的一尊金像,不知是谁将它雕刻得如此传神。
眼神面目皆可分辨清楚,就连鬓角有几根发丝——都被细细雕琢了出来。戒闻的身姿挺拔,与普通祠堂里供奉的金像没有什么差别。
而再往下看,他的一手握持宝剑,一手置于胸前比势。而腰间,则挂着一个令阿水看了异常熟悉的东西。
稍稍转眼望向迟绥的腰间,那精致的大葫芦——不就是戒闻身上那件吗!
阿水这才恍然大悟,道:“戒闻既是你的祖先,为何又成了这大泗的救世主?”
“我们除妖师游历四海,到过这世间哪一处,或者重游故地,有时连自己都记不得。而唯有心之人记得自己,方叫不怨不悔了。”
迟绥不能否认祖师戒闻的功举。甚至时时在想,若自己生在戒闻那一代,成了他的徒儿或是徒孙,是否还会落得如今这番境地。
阿水没注意到他眼里的落寞,只知自己心中不快。
“若戒闻知道自己的后代有个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阿水只是轻轻嘀咕着,没想迟绥会听见。
然而他确实听见了。忽而顿住了步子,教阿水一个不小心磕到了他的宽背上。
迟绥转过身来,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阿水,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悦:“怎么,半年不见,倒是豪横起来了。”
“阿水哪敢。”
阿水往后退了几步,越过了迟绥,四下里看着他带自己来的这个地方。
不知方才跨过了几条阶,敞开了几道门才到得这儿。
这更像是一个暗阁。屋内没有窗户,陈设简单,却都是古色古香,跟外堂的一切都搭配了起来。
除了几个普通的陈设外,暗阁里头还摆了些道士用的东西。
画着奇形怪状的符纸,镶着流苏的短刀,烧有余烬的火盆……就连檀木桌上都刻着一些铭文。
阿水见着,有些不可思议。
问道:“这是你平时……”阿水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明,“你平时练法的地方?”
迟绥轻轻点了下头,“也算。”
阿水这下是彻底明白迟绥为何叫自己在朱卿祠候着他了。
可不就是个大本营嘛!
“此暗阁设在金像之后,刚经了密道——想必你也没注意罢。此地除我之外便无第二人知晓,如今却告知了你,我的好徒儿。”
迟绥说着,摘了斗笠,一脸笑意地看着阿水。
“那好师父,可想好了用什么法子教阿水习得法术?”
阿水没看他,顺意地寻了个凳子坐下。
“法术?”
迟绥轻笑了一声,又道:
“寻常人携着一具肉体凡胎,没得高人指引,恐怕得经个一百年才得以自如使出身体内的气。而一百年后,肉体早已腐烂在土地里,哪等得道之日,便形神俱灭了。你倒是好。”
阿水却是一点没听出他话里的称赞之意。
只仰望着穹顶,有些出神:“所以说,世上之人,皆具备通往神域的气?”
迟绥点点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乃天道,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唯有气使,才得显之于形。”
“若想唤醒你体内的道,也得先找到气之所在。”
阿水听着有些迷糊,一番话下来,还是没理清头绪。
“那你教我如何做?”
“通气乃非一日之事,却消日日用功。”
“若是通了气,是否……是否就具有法力了?譬如,愈伤,飞天那些事?”
迟绥笑她愚笨。
“非也。肉体凡胎终究不是神或仙,只是得了道,却不具仙髓神骨,精元亦虚亦实,还消通过修炼更往上一重。”
而迟绥将毕生精力,也都放于了此上。
阿水“哦”了一声。
迟绥让阿水席地而坐,而自己不知从哪儿得来几根银针,就要往阿水身上扎去。
阿水不由得身子一颤,看着迟绥不可思议:“你这是做什么?”
迟绥却不减半步,淡淡说着:“坐好了。”
那银针看着,比医馆针灸的都要粗些,哪知迟绥是不是要拿自己试验,却只能顺着。
阿水眯了眼睛,只觉得头顶酥酥麻麻的。
没过一会儿,便听迟绥在面前传来声音:“运气。”
何个运气法?
阿水不知,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了一口气,将双臂平置抬于胸前,而后缓缓放下。
“感觉如何?”
……毫无感觉
“兴许没什么作用。”
“那是自然。”
嗯?阿水心里头对迟绥的怀疑又更甚了些。
没有后话。
阿水便一直持续着这个动作,而听着迟绥泰然坐在后方,嘴里面念叨着些她听不懂的经文,脑子里又是一片眩晕。
阿水是对这什么通气半存着怀疑。她倒是想看看,究竟自己哪时哪日能修炼得迟绥这番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阿水终于张口问他道:“几时了?”
“酉时。”
阿水猛地一睁眼,“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迟绥挑了挑眉头,“你那船夫之职,真比这修炼之事来得重要?”
“二者都重要。”
自己倒是不急,只是筏子未上绳子,怕给人游了去。老先生一家子,现在可都靠阿水了。
迟绥哪会明白。一个不惜用无辜之人的鲜血助自己修行的人,一个只顾得道升天的道士,怎会体悟百姓疾苦,感知世事不易?
不过阿水没再跟他废话,直拔了头上的银针放在桌面。
“往后这两事互不耽搁,我会留半日时间来朱卿祠寻你,可别让我找不到人。”
阿水说话的样子认真,颇不似迟绥以往见她的俏皮模样。终归是自己的本性令她感到了害怕,连个师父都不认得了。
也罢,也罢。
“随你去。”
迟绥轻挥手,从凳子上坐了起来,“我倒是不急。只是你若想早些掌握除妖之术,便不得不多费心思。你耽搁的时间里,恐怕这世上就有一处地方,因着什么妖魔鬼怪又死了人。”
迟绥说得风轻云淡,却着实令阿水心里一凉。
“世人本都指望有你这般的人去救他们,却不知等你,还不如等着戒闻的灵魂转世。”
迟绥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看着阿水头也不回的背影,心头有些莫名的撼动。